悦之的嗓音轻飘飘地落在我的耳边,“你对于一切有关玉家的存在,似乎都很在意呢。”
“没有。”我干脆利落地否认。“我们现在是不是要回罗大人家里了?”
“急什么?难得来一趟淮州城,不去尝尝这里的河鲜么?”悦之的眸中满是宠溺的笑意,“我让罗大人在城中的酒楼里订了席面,待会我们便去那里。”
我眼看李如锦,他跟在我们后面,一副谦恭至极的模样。
“李公子也要和我们一起么?”
“那是自然的,好歹人家也让你在这儿白吃白喝这么多天,哪有不谢之理?”
说的也是。虽然是个玉家的主子,不过也算是共同患难过的朋友。
于是我们一行三人乘马车前往城中,至于碧荷与阿广他们就先往州牧府去了。
走了一阵,马车在一座看起来装潢华贵的酒楼前停下了。悦之抱我下车,抬手把店名指给我看:“这是淮州城里最好的酒家,罗大人说,若是要吃河鲜,这儿的菜是最全的。”
“有莼菜鲈鱼羹么?”我想起江南之地的特产。
李如锦的声音插进来:“想不到公主对我们淮州菜还颇有了解。不错,莼菜和鲈鱼羹确是淮州菜中的一绝。尤其是这家嘉淮酒楼做的鲈鱼羹,保不准鲜得让您想把舌头也吞下去。”
悦之落在我脸上的目光带了些莫测的深意,笑道:“那我们就赶快进去吧。”
罗显订的座在二楼的雅间,准确的说,整个二楼已经被清空了,由州牧府的侍卫带刀把守,大约是怕打扰到我们用餐。悦之领着我上楼,李如锦跟在后面。侍卫见了悦之,皆是抱拳行礼:“王爷!”
“好了,你们在外头看着吧。”悦之挥挥手,带着我和李如锦直直往最里面的一间包厢去了。
罗显在雅间中等了一阵子,见悦之挑帘进来,立刻起身要拜:“王爷。”
李如锦也钻进来笑道:“罗兄,光是拜王爷还不够。”他指指我,“若是礼数不周全,这位当今圣上宠爱的流玉公主,怕是会治你个大不敬之罪呢。”
“想不到这位刘公子竟是公主!”罗显面露惶恐,“在下失礼了,望公主恕罪。”
“这儿不是皇宫,不必拘礼。”悦之倒是一脸和气,“大家都坐吧。今儿个是本王做东请客,一来为治水之事进行顺利庆贺一番,二来,就是感谢李公子对舍这几日来的照顾。”他拍拍我的头发,“流玉,你也说两句。”
我?我最不擅长这些了啊。撇了撇嘴,职业笑容自动开启:“多谢李公子对流玉的照拂,日后若有机会到帝都来,请一定让流玉尽地主之谊。”说完,万分豪爽地端起面前的酒盏,仰脖便喝。
“流玉!”悦之刚要出声阻拦,酒已经被我一饮而尽。
谁知道那酒却是极烈的,一盏入喉,仿佛如火烧刀割一般,径直燃到了胃里。我愣了愣,只觉得脸上仿佛发烧一般滚烫滚烫的。放下酒盏,脑中竟是一片晕眩,我转头看看悦之,忽然发现这些人的脸都模糊起来。
“公主,没事吧?”李如锦忍着笑,“那么烈的酒,您怎么能一口喝光呢?”
我怎么知道那是烈酒?可惜怒而不能言,只能直愣愣地瞪着李如锦那张笑得和一样可恶的脸,无数张李如锦的重影扑天盖地地砸下来。
忽然身上一暖,重心歪在了一边。原来是悦之伸手将我揽入他的怀里。
“你这丫头,没人叫你喝酒,你又凑什么热闹?”他的声音听起来好远好飘渺啊,可他明明就是在我耳畔说话。“这‘醉阴’就连自负海量的男子也不敢喝得太急,你一个小姑娘,哪里受得住这后劲啊!”
“……明明……是你要我……敬酒的。”我大着舌头说话,力图保持神智清醒。
不对啊,前世的我还是很能喝的,这下怎么一杯就给放倒了?而且……还有股奇怪的味道呢,软软的味道。
“我叫你说两句,没说要你敬酒啊。”悦之哭笑不得,“这下可好了,你这副样子,吃不到莼菜鲈鱼羹了。”
“那……怎么办啊……?”我软绵绵地偎在他身前,嗅着他衣襟上的梅。
“你先睡一会吧,很快就没事了。”悦之在我耳边轻声道,“乖,听话。”
我点点头,靠在他怀里闭上眼。
“王爷,把公主送回州牧府先行歇息吧。”罗显的声音说道。
“不必了,先让她睡一会吧,酒醒了她就该饿了。”悦之的声音。
李如锦笑起来:“哈哈哈,王爷当真是疼公主得紧啊。”
悦之但笑不语。餐桌上的几人便吃菜畅饮起来,我在悦之的怀里睡得迷迷糊糊,听他们说着什么治水的事,什么长皇子殿下难辞其咎,什么一定要严查那笔款项。罗显和李如锦不停地给悦之灌酒,悦之尽数饮下肚。
很快的,李如锦不胜酒力,趴在了桌上。悦之也喝得眼神迷离,开始大声唱歌,手里却紧紧护着我,不让我摔下去。此时我的酒劲也已经去了大半,正挣扎着想要从他怀里爬起来,他的手却制着我不让我动弹。
“真爽快啊……在下先离席片刻,这洪水不泄不行啊。”罗显说着晃悠悠起身。
“快去快回啊……还要继续喝呢!”悦之大声说,语间醉态毕露。
罗显离席出去,我正开口说话,却感到身子一轻,竟是悦之将我整个人横抱起来。
“别说话,咱们赶快走。”
低语一句,悦之轻松地跃上窗口,我面朝他的脸,他的双眸清亮,仿佛是夏日空中最璀璨的寒星,哪里还有丝毫的醉意?
“悦……”
话音被他骤然俯下的嘴堵住了。温热的空气,淡薄的酒,一齐灌入我的口中。
全身僵硬。
“叫你别出声。”他瞪我一眼,用唇形告诉我,“抱紧我。”
我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是愣愣地望着他的轮廓。
如来佛祖啊!观音菩萨啊!上帝耶稣啊!那是老娘这辈子的初吻啊!!
还来不及怨念,身子突然被一团失重的感觉包围,竟是悦之抱着我从二楼的窗户飞身而下。汩汩过我们的发丝和衣袂,他飞扬起的长发在月下仿佛是漆黑的金墨,绝之姿恍若天神降临。
你丫的!就算有轻功也不能吓人吧!我被他捂着嘴,眼泪都快憋出来了。
悦之稳稳落地,这时头顶上的二楼传来罗显的暴喝:“怎么让他们跑了!还不快追?!”
“走!”他唇角一扬,抱着我闪入黑暗中。
“你们几个,沿街去玉府搜查,看那两个家伙在哪里!”
“你们几个,去州牧府看看!一路上任何可疑的人都不要放过!”
第一次发现罗显的嗓门居然可以这么大,听起来的确是气急败坏,大概是被悦之和我的突然消失吓了一跳。或者说,他没想到悦之根本就没有喝醉。
我们没有跑远,而是躲在嘉淮酒楼的后院。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们也不会想到我和悦之还在这里,并没有走。
悦之把身子完全隐在里。我附在他耳边轻声道:“他们为何要抓你?”
“呵……因为我是睿亲王。”他低声笑道,“我不是白允尚,自然没他那么好糊弄。”
心下顿时明白过来,方才他们在酒席上谈论的事情。
“因为朝廷下发的那笔治理河道的银子?”我眨眨眼,“该不会被他们全吞了吧?”
他低下头看我一眼,眼中满是赞许的笑意:“完全正确。”
这是不是传说中的追杀?心下忽然腾起莫名的激奋,原本昏昏沉沉的酒意也彻底醒了过来。我抱住他的脖子,问道:“我们不会被抓住吧?”
“相信我,我可不是任人宰割的小绵羊。”他笑起来的时候,眉宇间的锐气越发逼人。
我叹了口气:“怪不得上楼的时候看见门口这么多带刀的侍卫,结果是这个目的啊。”
“这还要多谢你,流玉。”他的呼吸喷在我的颈边,“你喝的那碗酒,原本是给我喝的。”
“啊?”我就说怎么一喝就软了。
“那里面有针对习武之人而下的软骨散,若是没有内力之人饮下,反而不起作用。”他笑道,“你喝了之后,我便嗅到一股奇怪的味,立刻就明白过来了。”
啊,又一只奸诈的。我苦笑道:“所以你就装醉,好趁机脱身?”
他点点头,“罗显对我放松警惕的时候,便是我们最佳的脱身时机。本来我想如果他不出去,或者李如锦还醒着,便带着你硬闯出去。不过现在看来,已经没必要了。”
“那现在我们要怎么办?在这里一直躲下去?”
“当然不是。等罗显离开这里,我们便从那边的马厩牵一匹马出来。”
“去哪里?不会一直跑回帝都吧?”
“傻瓜。”他低低地笑着,酒氤氲在我的呼吸里。“我们去上善阁。”
等了一阵子,罗显还是不下楼,似乎是在等出去巡查的侍卫回禀。
“不行,得走了,否则待会就走不成了。”悦之说着,迅速翻进后院的马厩里,牵了一匹纯黑的马出来。他翻身上马,然后俯身将我抱上来锁在胸前。
楼上的罗显大嗓门又道:“娘的,那小子该不会是和我使诈吧?你们,再把这楼里楼外给我仔细地搜一遍,任何地方都不能放过!”
“啊呀呀,被发现了呢,看来这家伙也不笨。”悦之笑了一声,“抓紧我,走了!”
他拨转马头,双腿狠狠一夹马腹,黑马长嘶一声,向着后院的门冲去。
“在那里!他们在那里!”
“一群饭桶,还愣着干什么?赶快给我追啊!!”
风声猎猎过耳,我抱着悦之,听着他丝毫不乱的心跳声,渐渐也平静了下来。他带着马一路狂奔,果然是往东郊的方向去了。罗显的侍卫们没有骑马来,只得解了马车上的两匹马,从后头追上来。不过悦之挑的马不错,显然不是那两匹拉车的老马所能及的。
“要是上善阁不在那里怎么办?”我突然想到这个问题。那是一艘船啊,万一开走了,那我们岂不是就要背水一战了?
他仍是轻松地笑:“都说了啊,相信我。”
嗯,相信你。这口气听起来怎么这么像小情人私奔呢?想到先前那个无意识的吻--或者叫做单纯地“封口”,我的脸上又是一阵热。
跑到东郊枫林里,黑马渐渐减速。我放眼望去,果然,前方的河岸上停着上善阁的那艘画舫,那两个锦衣僮仆也还在那里等着,好像一开始便知道我们要来似的。
悦之将我抱下马,仍是搂在胸前,径直地往僮仆那里跑去。
“欢迎光临上善阁,白公子。”
悦之笑嘻嘻地摸出一面白玉令牌,上面有一条张扬的龙纹盘踞。“白公子就免了,我是睿亲王白悦之,有事想要委托你们的纨心姑娘。”
“王爷楼上请。”僮仆一礼,就像白天那样,把舷梯收了上来。
二楼里,还是同样的摆设,同样的木几和软垫,同样的檀木熏,同样的墨竹屏风。紫衣的纨心坐在木几后,一脸平静地望着我们上楼来。
“又见面了,纨心姑娘。”悦之优雅笑道,“我有委托。”
纨心笑吟吟地看着我和悦之,“王爷请说。”
悦之望一眼不远处,此时画舫已经渐渐驶离岸边,而那两匹追着我们来的罗显的人马也到了东郊枫林,一时间湖岸上火把四起。一个侍从想要扑上船来,没想到画舫离得远了,那家伙一个扑空,哗啦一下摔进了湖里。
“今晚我和我要在这儿歇下了,明日再替我送个信给李如锦。”悦之的目光从湖岸上收回,重新落在纨心身上,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黄金百两,如何?”
纨心的笑容更加愉快,回答得也干脆:“委托成立,多谢惠顾。”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