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声是一只冰冷的手轻轻覆上她的脑门。
孩缓缓睁开眼睛,却不想看到的是一双泛出蓝绿阴森冷光的眼睛直直望着她,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那双眼睛看上去格外可怕,如同两盏幽幽鬼火。孩吓得惊声尖叫,慌张不已地瑟缩到角落,抱着自己无助颤抖。
“莫怕。”随着有些不知所措辨白的声音,洞穴内亮起一丝光明。只见救她的少年左手唤出玄火,急忙道:“我、我不会伤你的。”
“不!骗子!骗子!!”孩再也承受不住,把头埋入膝间嚎啕道:“你的眼睛是妖怪的眼睛!我不信你!”
那个老成的男童此时却手足无措地吞吐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眼睛会像狼狐般在黑暗中发光——但我发誓不会吃人的。”
“那为什么要用红红的铁链子绑着你!你手上脚上,腰上都绑着链子!”孩瑟缩得更加厉害了。
“你……你怎么看得见?”男童讶异地反问,他以为世上只有他的父亲和他自己才能看见。男童却不知,这个虬龙锁只有法力高深的炼气士方能解开,但能看清它实质的却只消有仙缘慧根的人都能做到。
抱剑坐在一旁根本没打算入眠的柴烬望望男童与石壁上的阵法,道:“我之前没留意,并未看见有东西,现下仔细看来,似乎有一些发红的细绳绑着你,却看不到什么铁链。”
男童皱眉思索,难道这和一个人的灵力强弱有着息息相关的联系?
就在男童沉思间,柴烬缓缓站了起来,朝男童走去,一边冷冷道出:“我早就疑心,你的眼睛可是无论多黑的里也能正常视物?”
男童不解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但还是诚实答道:“是。”
“你的耳廓上端可是像动物般有个尖角?方圆百里内,只要留心听便能把声音听得一清二楚?”柴烬说这句话时语气已有些不对。
“——是。”男童仰起头望着柴烬,依然诚实告知。此时山洞里的气氛突然变得剑拔弩张,一丝杀气开始彰显蔓延而出。
孩也敏感地察觉到这个强烈氛围,止住哭泣,愣愣仰头望着他们。
柴烬却坚定地把宝剑抽出鞘,剑锋直指男童咽喉,沉声道:“你敏锐的嗅觉可是早已嗅出我要杀你的意图?”
男童却丝毫不惊惶地道:“是——我知道你在试探些什么,早在我救你之时你便在疑心。但是我仍不明白你为何要杀我。”
柴烬凶狠一笑,道:“你是白虎妖族,这个理由可充分?”
“——什么?”男童大吃一惊,万万没想到他会如此一说,讶异道:“你说我是什么?”
“白虎族,上古太白星幻化而出白虎妖巴氏后裔,和玄火门有着十四年的血海深仇。”柴烬嘲笑道:“这你不会不知道吧。这或许是你被囚在此最大的理由。”
此话说完,柴烬以为男童定会极力辩驳,抑或捶胸长叹,但等了良久良久,男童只是神默然地一言不发。
“白虎族?……白虎族。”男童黯然垂下眼睑,苦笑道:“我……果然不是人类。”
柴烬看着忽明忽暗的光线下,男童苍白的侧脸,奇道:“怎么?难道你真不知晓?”
男童茫然地摇摇头。
柴烬仔细斟酌男童是否说谎,但从他单纯的心和举动来看,都不可能说谎,他费解地轻道:“你身上有高贵的玄火神力,却根本不会用,有着白虎族一切外貌特征,却根本不知晓世上存在这一妖族……莫非,你自出身便被关在此处?”
男童眉头紧紧蹙了下,这是他最为介怀的,可依然平静道出:“是。”
柴烬思虑良久,最终艰难地还剑入鞘,返回原地坐下。其实他心里实实不愿杀这个救命恩人。
久久沉默,一个犯人,一个玄火门小卒,加上一个身负重罪的孩,这奇异的组合在洞穴内各自心潮汹涌。
“你……”孩突然开口忐忑地询问道:“你当真不会害我?”
男孩和柴烬霍然抬头望向孩,小小少年对她报以一笑:“不会的,我永远不会害你。”
柴烬听后却长叹了一声,或许,让那孩早早死在僵尸手中未免不是一件坏事,救了她,难说便是害了她。
孩想了想,好奇道:“那些吃人肉的怪物要吃我,是你救了我么?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别人要拿链子拴着你?你做错了什么事?”
男童缓缓点头,天知道他做错了什么事。转身望着石壁上磅礴的虬龙大阵,阵法中用古体小篆如同诅咒般用人血写着九个张狂大字:玄者,冥也,默然无有也。气势逼人地深深压迫进每个人的心间。他没有回答孩的话,而是干涩地开口问柴烬:“你说玄火门和白虎族有数年血仇?而我身上恰恰烙印着两大世仇的一切特征?”
柴烬亦抬头望着虬龙锁,道:“我知道的并不多,但这些年神出鬼没的白虎族一直暗中寻仇,无数兄弟不明不白地死在他们的暗箭之下。听那些位高权重的长老们说,十四年前,历来只是传说的神秘白虎族突然在西南方大山深处的哀牢山一带显现,他们的王甘愿嫁于吾王,不想那妖心肠歹毒,竟默谋刺杀吾王,之后事情败露便又逃回南方深谷。吾王勃然大怒,率十六堂堂主,单凭十七人便杀进深山内,血洗白虎族,凯旋而归。——此后存活下来的白虎族就一直阴魂不散,处处用诡秘妖法牵制玄火门,仇也就越结越深了。”
小小少年听后,又复转头望着石壁上的虬龙锁,不再说话。
如此一,漫长又凄楚,就这么缓缓度过,有多少长,在自己的记忆中留下过痕迹?又有多少,会让自己思潮汹涌,倍感孤单?
那……却不是谁都能够熬过的。
山野外恶鬼厉啸,阴风如刀。
★
次日,天方蒙蒙亮,柴烬便起身准备带小孩回玄火门复命,他走出山洞深深呼吸,潮湿的山野之气中依然夹杂着昨僵尸们呼出的阴气,左颊火烧般地阵阵刺痛,一中,大雾并未散尽,反而更加浓重,放眼而看,都是白茫茫冷清清,连鸟叫声都听不到,唯有与寂寥相伴。
神秘少年走出山洞,望着茫茫雾海对柴烬道:“朝着这条小径一直走下去便能走出这片荒林,不必担心那些御鬼再出现,它们非常惧怕光线。”
柴烬点点头,向这个高贵的褴褛童子抱拳道:“保重。”
男童却摇头苦笑道:“保重……吗?……”他默思一阵,方道,“——你答允过,不要在他人面前提及今之事,那样只会害了我。”
柴烬又点头,允诺道:“我答允。”言罢,拉过一直沉默不语,灵活大眼却滴溜溜望着男童的小孩便要启程,如此步行,不出一个多时辰就会进入玄火门范围深处,孩的命运,亦无从知晓,玄火王将要如何处置这个童,她会惨死还是活得艰辛无比……诸多未知的恐惧,一个小小孩怎么能够用她好天真的脑袋想象得出。
突然间,孩竟出乎意料地伸手死死拉住少年,大叫道:“我不要跟这个恶人去,我要跟你在一起。”这几句话说得声脆有力,回荡山谷久久不散。
男童心头大震,这是有人第一次说过需要着他,一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孩却哭了起来,抽噎道:“爹爹妈妈从来不喜欢我,说我是累赘,他们总是凶我,村里的人都骂我是怪物欺负我,而这些——这些恶人,”她朝柴烬冷冷看了一眼,“他们把我最最心爱的木娃娃烧了,把世上唯一疼我的哑婆婆杀了……只有你,只有你不曾凶我害我!”这般幼小的孩也活得如此不易,她的父母可见逃出玄火门过得并不幸福,相互指责与怪罪,渐渐迁怒到这个未经世事的孩头上,村里的人看他们一家过得小心翼翼不敢与外界打交道,心中便存了轻视之意,而他们的儿更是大有古怪,五感比常人敏锐,更兼时时说自己看得见林间的山精鬼怪,这一切缘由都使得孩被排斥于常人之外,天天过得艰辛不已。
男童听后仰头长长一叹,心下一片酸楚,最终拉开小孩紧揪着他的双手,道:“我这般苦楚,不想再多让一人承受。”
柴烬却清楚小孩若跟他回去,所受的苦痛远远大于这里,但——这些和他又有什么关系?更不犹豫,拉住小孩就朝玄火门方向而去。倘若他此次得以归去,又不负使命,定会得到提拔。像柴烬这样野心勃勃的人断不会放弃这次大好机会。
孩让人意外地止住了哭泣,被柴烬强行揪着渐渐远去,她一步三回头地望着少年孤单的瘦小身影隐没于一片密林内,阴沉下小脸,谁又知道她心中此时在想些什么。
此生……可还有再见面的机会?当他们再次相逢时,会是怎生一种默落惆怅?怎生一种场面,可会物是人非?
缘来缘去,随风聚逝。
谁又会把它铭记于心间……
★
不知走了多久,二人缓缓走出乱石林,豁然看见地上四分五裂地躺着一具骨肉不全的尸骸,那人正是昨晚带头的老者,形貌可怖得让人寒毛直竖。
柴烬厌恶地皱眉大步跨过尸骸,回头朝呆在当地的孩冷冷吼道:“快走!”
孩脸上泪痕依旧未干,现在脸更显得苍白似山间大雾,她仰头望向柴烬,深深吸气,娓娓道:“我想埋了他。”
柴烬讶异得不失声笑道:“你想葬了你的杀父杀母仇人?”
孩轻轻点头:“这人活着的时候就很可恶,死了以后暴尸荒野,天长日久变成厉鬼只怕更加可恶,让他入土为安别再害他人罢。”
“哈!”柴烬大声讥笑,“你倒是好心!”说完,回身大步走向孩,一把拉住她衣领,或揪或提不由分说地大步流星朝前而去。原先玄王命他们昨日天黑前务必回去复命,现不得已耽误了一晚已是重罪,怎么还经得起其他杂事耽搁。
童身体受制,趔趔趄趄地迈开脚步跟着,仰头望了一眼柴烬容貌全毁的左脸,他只是草草地用金疮药敷在伤口处,并没做包扎处理,此时看去,当真比鬼怪还可怕三分。孩不知怎的,竟生出一股悲凉之感,只觉心中酸楚莫名,低下头默默流泪,灼热的眼泪滴到了拉住她衣襟的大手上。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