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江湖篇 第三节 女儿红(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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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泥。乱渐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江南如水,百般柔顺。江南如烟,百般缥缈。江南如,百般娇媚。身处其间,如濯醴泉。男子于此,更添柔情。子于此,更添灵秀。

  一日早晨在餐桌上,懿绍昂目不转睛地盯着红眷喝粥,许久才提出了困惑已久的问题,“红眷,你最近都在往哪儿跑呢?”红眷夹起一块桂糕放入嘴里,顿时口腔里都充满了桂的甜和芬,清新之感似要深入骨髓。再好整以暇地用白绢巾擦擦嘴,才悠悠地答道,“我就在西湖那里逛着呀。”这回连箫凯轩也停下筷子,皱眉,“为什么不带上箫甄?”

  红眷似笑非笑地与胡枫飞快地对视一眼,后者笑言,“难不成咱们去胭脂铺还得拖拉着二当家么?”箫甄黝黑的俊脸上浮起暧昧的红云。懿绍昂调侃道,“哟,原来箫甄还会脸红?”箫甄倏地站起。嗫嚅着,“大哥,皇上,我……我先去备马。”然后悠悠地出了房间。

  红眷问箫凯轩,“你们待会儿要去哪里?”懿绍昂这厮笑得甚是怪异,“红眷,我们待会儿去的地方可是不能告诉你的哦。”红眷撇撇嘴,“本宫要知道的事还会不知道?不说就罢。”赌气地一把拉住胡枫的手腕就往外走,“走,胡枫。我们自个儿玩去。”

  懿绍昂戏谑地看着箫凯轩,“你这王可真不可爱耶。”箫凯轩不理他,继续喝茶,眸中沉淀着浓烈的思索,扑朔而迷离。懿绍昂低低叹息一声,“她又干什么了吗?”箫凯轩放下茶杯,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滑过瓷杯圆润的口,濡开的一片墨,沉凝道,“她最近一直在蒐集昭箫派的资料。”相比之他沉着冷漠的脸,懿绍昂震惊的脸尤为突出,“你是说……她在替你招兵买马?”箫凯轩点头,又颇为不解地开口,“可她为什么要去集市找?那里鱼龙混杂的,哪会有什么非同泛泛之辈的?”懿绍昂沉默着。

  箫凯轩凝视着杯中清澈浅黄的茗,眸中华灯落炬。她太懂他,她知道他现在想要什么,却让她失却了她的人生,她的梦。日后一段语焉未详的沉浮,有一段空白是否会为她预留?

  江南的集市也一如这里的阳光,明媚而丰富。说是集市,倒不如说是一片繁华商业区。出了随处可见的吆喝着的大小地摊,还有装潢大气的酒馆客栈,甚至是红粉丝带似柳絮般飘逸着的温柔乡。

  红眷和胡枫蒙着纱巾正走进青楼,却听得旁边的小巷一阵喧闹,红眷一把拉住胡枫,“怎么了?”胡枫困惑不解地被她拉去小巷。红眷推推搡搡地钻进了人群,看见前面是个留着满脸青痕的男人,在他的前方齐刷刷地跪着一排被捆绑住手脚的孩,褴褛的衣服下可见斑驳的淤痕,那男人捏了一个孩的手臂一把,声音粗犷沙哑,“大家快来看看!这些都是边塞运来的雏娼!皮滑肉嫩,绝对没开过苞!老子在这行混了这么多年从没看漏眼!”于是围观的男人都不怀好意地吹起了口哨,孩们吓得容失,身子也不自主地用瘦弱的膝盖向后慢慢挪去。刚想离开的红眷蓦地停下脚步,望着最右边的那个孩。虽满脸污秽,却仍能看出那双璀璨夺目的黑眸下深深的倔强和仇恨。

  红眷心中一惊。一个尚处于豆蔻年华的孩却有如此深沉强烈的感情,在过去,她的生命里盛栽的到底是怎样的重创和天的杀戮?

  于是她从囊里取出银票,对着那男人喊道,“我要下她了。”她指着那个孩。男人一看那银票,眼里顿时充斥着贪婪,他笑吟吟地来到红眷面前,露出满口黄牙,“姑娘好眼光,那丫头可是这里最俏的。”说着伸手就拿过她手中的银票,转身呼喝着那孩,“丫头,算你走运!快跟这姑娘走吧!”孩似有点惊奇地看着红眷。

  有一刹那间的恍惚。她就像当年被卿玄灵救下的自己。还是那样惊奇的一瞥。

  红眷笑着,“过来,跟我走吧。”胡枫吃惊地看着红眷,低呼道,“王,您疯啦?若是处于恻隐之心的话,干脆叫王爷派人来抓拿这样的人贩子便是,何必买呢?”她不接话,揽着孩就往回走。孩一开始颇为抵触,但后来便安静下来,乖乖地跟在红眷身边。大概是因为——她清楚地看见客栈里的掌柜和店小二似顶礼膜拜地向她下跪,嘴里恭恭敬敬地叫她“王”吧。

  身后的胡枫还在嘀嘀咕咕,红眷把孩带进房间后便截住胡枫,把他领到房外。“胡枫,你怎么婆婆妈妈的?”红眷蹙眉。胡枫话里满满是不解,“为什么不抓人贩子?”红眷缄默着,许久才低低地说,“胡枫,自古以来就有这样的悲剧。有些苦命人只有靠自己的争取或别人的挖掘才有可能重见天日,一切只能靠自己,等待别人来拯救的是怨命的贱胚。而且,就如同朝廷不干涉江湖里的事一样,我们也不能干涉这样的事。你该明白,只有保持这样的相对,才能维持这个国家平衡、这个王朝的昌盛。”胡枫一愣,半晌,点头。红眷才笑着,“你快去帮我买点衣服什么的来呀,你要她就这么穿着破布给王爷看吗?”胡枫马上下楼去,红眷嘴角的笑飞快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淡漠。

  她坐在桌边,好奇地打量着方里精致而奢华的装潢修饰,眸里才涌跃着少该有的灵动。红眷给她倒上一杯茶,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孩又转而盯着她,目光是鲜见的咄咄逼人,“你为什么要买我?”红眷对上她的目光,稍含阴霾,“因为我需要你这样的人。”孩兴许是不明白她话里的含义,不作声,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脚。红眷于是再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孩许久才答,“苏……皑。”似是酝酿了很久的对白。红眷笑了,“你的名字真好听。你为什么会被贩卖到这里?”苏皑咬着苍白的下唇,“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红眷似已有了某种决定。只见她妖冶地笑了,“我可以助你报仇。只要你按我的吩咐办事。”苏皑似是难以置信般地睁大眼,红眷点头。苏皑踌躇着,似在骨气与仇恨间做着艰难的抉择。红眷也不急,一边喝茶一边眺望窗外景。须臾,房里才响起了少低低的嗓音,“我们桑塔一族,原来聚居在西塞一带,那里遍地黄沙,却是我们最爱的地方……”兴许是思忆起旧日的好记忆与遥远的故乡,她的嘴角泛起迷离的笑,“那里与世无争,殊不知上两个月,一群中原里的人突然入侵到我们那里,侵占了我们一族的领地。由于我们族人不肯屈服,于是那些人就大肆屠杀我们的族人,只有我和其他几个孩在父辈们的竭力帮助下才逃了出来……”最后似是哽咽,她顿住。

  红眷心想,果真没错。秋朗的野心果真一直在膨胀,也对,区区一个武林盟主岂能满足得了他的似海?他不会察觉不到苏皑她们的出逃,当然也不会慈悲地饶了她们,更不会这么大意地留下隐患。他这么做,摆明了就是告诉她,告诉箫凯轩,他已经有所行动。

  除了他,没有人会如此斗胆在天子脚下冒犯。

  除了他,没有人会向箫凯轩下这样的宣战书。

  夕阳西下,迟来的暮逶迤一地。红眷看着眼前娉婷的少,连时光都显得格外娇羞。苏皑不算是人胚子,却有一种独特的韵味。兴许是桑塔人的特征,苏皑的发微微泛金,每触光华必流光溢彩。她的五也不算精致,但那双黑眸却分外惹人,浓黑中淌着丝丝的棕,眸光流转间,摄人心智,迷人感,渲天地之灵秀,染日月之炼华。她特意挑了一条裤子来穿,失落了裙子着身的高雅,却多了一分秀气。

  苏皑被她看得都有点不好意思了,转身就想把衣服脱下。红眷浅笑着牵过她的手,“干嘛脱呀,很好看呢。”苏皑嘀咕着,“那你就别盯着我看呀。”

  这也还只是个孩子呀!红眷心想。

  她拉着她下楼去,苏皑一路磕碰,叫苦不迭。

  “你这玩的又是哪出?”箫凯轩冷冷道,蹙眉看着红眷身后的苏皑。红眷浅浅笑着将苏皑引到自己身边坐下,“我没有玩啊,她是我请来的奴婢。”苏皑错愕地抬眸望她,红眷自桌底下死死地掐着她的手,苏皑吃痛地挣脱了她的手。红眷似是担心地瞧了瞧她被掐得通红的手,应该没事吧?箫凯轩若有所思地看着苏皑,似是别有深意地对红眷说,“你自己小心点,别惹麻烦。”懿绍昂打趣道,“你们两夫这是在干嘛?这刺儿砸来砸去的。”他又勾起嘴角,笑得魅惑,问苏皑,“请问姑娘名?”苏皑别过脸,声音细若浮游,“苏皑。”然后悄悄地打量着眼前俊不已、锦衫罗裙的数人,显然不是普通百姓。她扯了扯红眷的袖子,红眷俯下身子,苏皑小声问,“他们是谁?”既然以后要跟着她,怎么也得认识一点人吧?

  红眷微错愕,似乎在踌躇着该不该告诉她。她别过脸像是征求意见般地望了望箫凯轩,他给她夹上一片鲜菇,声音平静无澜,“如果她是奴婢的话,早晚也会知道的。”

  “胡枫。”红眷忽然叫道。“诶?是。”胡枫猛地抬头。“你和箫甄出去看着吧。”两人闻言放下碗筷,齐齐走到房外去。这里的人只知道箫遖王在这里养病,这也是她特意放出的消息,主要是想引出大鱼。因此其他人都并不知道箫凯轩和懿绍昂是何许人。红眷清了清嗓子,正道,“这位是我的相公,也就是箫遖王,”她又指着懿绍昂,“这……是我的皇兄,也就是当今的圣上。”她又指着自己,“我便是人们口中的箫遖王,也就是芫杼公主。”

  苏皑闻言满脸惶恐,手足无措地自座位上跪下,不住叩头。箫凯轩淡淡道,“我开始后悔让她知道了。”红眷止住她继续叩下的头,拉起她,“好啦好啦,头都不觉得痛的么?”

  谁也不会知道,这孩的到来,注定是红眷永生的痛。

  箫凯轩刚走出间,便被眼前的一人惊住。绾得高高的发髻,一身雪白的衫裤,脸上不施脂粉,五却更显清灵。

  ——除了红眷还会是谁?

  红眷似乎也看到他,俏皮地踢踢松荡荡的裤腿,“怎样?我俊吗?”箫凯轩走过去,盯着她那宽松的裤子,“你这裤子上哪儿找来的?”印象之中,她应该没有裤子。红眷转身坐在梳妆台前,玩弄着额前细碎的发,“胡枫给苏皑买的,多出来这一套我就要下了呗。”透过铜镜看着身后的箫凯轩,似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啊对了,你不是说还有要事要去办吗?快点去呀,早点回来哦。”

  忽觉手腕被一股大力拉去,红眷看着正拉着自己往走去的箫凯轩,无奈道,“你不是说有要事的嘛……”

  自苏皑来了之后,红眷像是突然放松了心情,也不再往集市那边跑。而是每天箫凯轩和懿绍昂一有空,就和他们尝着江南无尽秀。

  这天恰是雨天。雨连绵,如雾如烟,似闭轻落,又似扫渭轻尘。苍穹澄澈似璟琳。尚有顽皮的知更鸟划过天际,繁复醒目的羽纹,构织成一道鲜亮的彩线。山空蒙雨亦奇,缱绻柳绿,潋滟水,荡漾湖光,雅致庭阁,如斯景,如有暗,沁人心脾。

  “王,您的药汤。”苏皑给红眷递去药碗。她已在红眷身边侍候了好些天,在红眷的调教下已学会了必要的礼教,其聪慧程度不亚于霓儿和虹儿。想她们,那一双无辜陨落的妙龄华,心里总有隐约的痛楚和自疚。她甚至未能再让她们梳一次发。她甚至未能再让她们披一件袍。

  什么样的声音,可以保持住如风声般嘹亮清澈的回响。

  什么样的人,可以保持住芒星般灿烂善良的音容。

  在遥远的记忆里。在遥远的昭菊殿里。在遥远的人里。

  “王?”苏皑轻声叫她。红眷望望她,端起碗喝药。入口苦涩,经喉微凉。红眷蹙眉,“厨房给我换了药汤了吗?”未等苏皑出声,石桌那头的箫凯轩一边和懿绍昂对弈一边答话,“是我吩咐厨房的,胡枫说你这些日子该换药了。”红眷一愣,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换药?他又瞥她一眼,淡淡道,“这里面都是栀子、熟地黄之类的补血药材,怎么喝都不会害死你。”

  红眷应了一声,转头出神凝视着庭边翩飞的柳絮,若有所思。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问一直站在一边观赏棋战的胡枫,“她就在这里吗?”胡枫愣住,“什么?”显然他不知道红眷口中的“她”是谁。她又转而问懿绍昂,“娆将军的府第是在杭州城吗?”懿绍昂懒懒答道,“是呀,听说今天才从步月关回来。”

  红眷诡异地一笑,“那就对了。”

  时间刚好。天时地利人和,也便只缺一涡东风了。若是这次能稳稳镇住那一团根缠蔓连的根植,便能安享好一段太平日子。起码,后头的那个人会霎时地被扰乱一下心绪。

  依然是。

  薄雨已倦,通亮的客栈长廊映照着滋润后的尾尾清冷。晚幽幽地送来来的馥郁暗,有顶天的古榕细密地遮挡住冷冷月霜,有细碎的光从斑驳的枝桠间丝丝泄漏,无艰缠绵。

  “红眷,你这么到底在玩什么?”懿绍昂忍不住开口询问正倚在贵椅上状似小憩的红眷。他们从西湖回来就被她挡在这里,说午会有一场闹剧给他们欣赏欣赏,叫他们好生在这里待着。这一待就是六个时辰,这么凉的一窝人坐在这里还嫌不够风凉吗?

  红眷蓦地睁开眼,眸里是巨大的自信和兴奋,“小点声,丽的午时光就要开始了。”

  众人立马闭上嘴巴不作声。一阵纷沓的脚步声从楼下传来,且能感觉到与长廊上的人的距离越发接近。半晌便见一群手执兵革的士卒走上楼来,前头的男人大抵已五十有多,却异常的精神,鬓边的银白丝毫不损其英俊的容貌。

  红眷悠悠站起冲男人福身,“红眷久仰娆将军威名,在此候汝久矣。”将军沉沉道,“王,臣听闻您同箫遖王爷这趟陪皇上一同南巡,果真有此事。”红眷浅笑道,“对呢,您没看见皇兄就坐在本宫身边么?”将军稍往右看,果真看到皇上位此,一时间颇有点失措。但老臣毕竟是老臣,他很快便调整好了。只见他恭敬地下跪磕头,“臣参见皇上。”懿绍昂又懒懒地应一句,“嗯,起身吧。娆将军,深前来所为何事?”将军深躬着,“禀告皇上,臣前些日子在边防收到匿名来信,上述箫遖王谋朝篡位的忤逆罪行,借此次南巡软皇上,逼就吾皇交出皇位。上附有箫遖王给臣麾下死士所写的忤逆信,因此臣恐叛徒危机龙体安康,连从步月关赶回杭州城缉拿叛徒乱党。”

  红眷不言不语,将军自是以为自己被他所屈服,神情更是狂妄。

  就让他继续说下去吧,说得越多越容易自咬舌头。她若是要写信给他的死士,她还会这么明目张胆地把信托给昭箫堡里的信鸽去送么?即便是脑袋有点用的,都容易想到这点吧。这个所谓大将军,有勇无谋,只得夺位之心,却无过人之智。尽信人言,吃力不讨好呵!这种人,注定一辈子是莽夫。

  将军尚在向懿绍昂上告“谋反的铁证”,一本厚厚的账簿,一沓字迹缭乱的信纸,上面均有嫣红的胭脂模印。红眷拿起账簿随手翻了翻,这个倒不错,是堡里统一的明黄纸,自己也模仿得一字不差。再看手指印,红眷凑上前去嗅一嗅。真厉害,是她一向用着的蓝芷胭脂,那种辛还淡淡地缭绕在鼻尖。红眷放下东西,妩媚一笑,魅惑众生。她从大氅里摸出一沓信。

  “娆将军,本宫也请您仔细瞧瞧这是什么?”红眷唇角微染冷酷。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