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狮子颡土改兴风雨 斗死狗薛胜闹互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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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土地是中国农民几千年来赖以生存的物质基础,祖祖辈辈的农民在土地上终生地摸爬滚打,演绎着他们的喜怒哀乐,也演绎着朝代的更迭和社会变迁。历代统治者似乎都没有忽视土地和农民的问题,也为之做过举措,但皆因囿于封建阶级的自身限制,没有一个朝代的统治者能成功彻底地解决土地问题。只有一点,任何一个新的政权,甚至是临时的、割据的政权,都没有忘记对政区内的土地进行一次清量,以免赋税财源被隐瞒偷漏,其结果往往引起与农民的对抗,神鹿县就因此发生过成千上万农民向官府交农器的暴动。

  共产党破天荒地从根本上解决了中国土地与农民的问题。土改结束后,神鹿县全面开展了查田定产工作,这项工作除了急需解决好土改中的遗留问题,纯洁巩固农村基层政权外,主要还是清丈土地,划等定产,颁发土地房产权证书。得到土地并迫切希望以某种形式保证他们对土地拥有权的人们,欣喜雀跃地投入到查田定产的工作之中。

  芦花是清丈组唯一的女人,她既是妇女的代表,也是能算账的文化人,她在清丈组主要协助百事通做拉尺、抄写、记账一类的事。芦花刚吃过早饭,便把刷锅洗碗的事交给婆婆,夹着厚厚的一摞地亩登记薄到地里去了。百事通拿着丈杆和一盘长绳,赫庆奎抱了一捆削好的木牌子,薛胜和薛清昌每人手里拿着一根竹竿和一把䦆头,都已经早早来到地头,只等狮子颡来后就开始丈量了。

  赫庆奎咂着烟袋,圪蹴在路边不住地向村口方向看着,他已经抽完了两锅烟还不见狮子颡来,这个从不善说话,不爱发怒的人也耐不住性了,他把烟锅猛地一磕,愤愤地嘟囔说:“就为了等一个人,让这些人都白白在地里陪着,啥时候才能弄完?”薛清昌和薛胜在地的另一头等得不耐烦,也阴沉着脸走过来,蹲在地上一声不吭。百事通调和说:“再等一会儿,权当是歇伙呢!”薛清昌最厌恶的就是好逸恶劳又不顾他人、自做自大的人,他不爱听百事通这稀泥抹光墙的说法,气得冲百事通吼道:“要歇就挺到自家炕上歇去,睡死了也没人 管,何必应着干公事的名义又把事不当事,再要不来我就回去起圈晒土呀,猪才想吃这个冤枉!”百事通知道薛清昌的直性子,连忙转变语气说:“他这人一辈子都是这样,你不是不知道,再等一下,要不他又嫌把他不当人,不知又给你搜啥事,划不着!”

  薛胜实在憋不住了,铁青着脸对赫庆奎说:“咱弄咱的,不等他了,反正喔货来了也是抄手不失猫,有他没他都一样,何必一定要弄个监工的把咱看着?”赫庆奎说:“对,不等咧。”薛胜便和薛清昌又向地那头走去,一边气鼓鼓的说:“看他还能把毬咬了!”

  刚开始丈量,薛建国提了一笼用作界石的石头急急忙忙赶到地头,因为今天开始丈量的地就是他家的,他本来也应该早早来到地头看畔子的。正在气头上的薛清昌冲着薛建国骂道:“今儿个见了鬼了,那个老东西到现在不见人影,你个碎怂也扛到这个时候才来,你是想等丈量过后来找后账呀?”说着举起手中的竹竿就要敲薛建国的头,薛建国双手抱着头跑到薛胜身后说:“胜哥,快给碎大说句话,我有冤哪!”薛清昌噗哧笑了说:“人碎鬼大,还把他冤枉了?”

  还真把薛建国冤枉了。薛建国本来早早吃了饭就跑到沟里捡石头,回来路过狮子颡家门口时,被狮子颡叫进去说话,薛建国以为是说量地的事,谁知狮子颡阴阳怪气,没完没了尽说些不沾边的闲话,薛建国着急问:“你不上工去了?”狮子颡说:“你着急个屁,我都没去他们还不得在地里等着,误不了给你量地。”薛建国知道狮子颡又在做大,就赶紧到地里来了。薛清昌听后冷冷一笑说:“他还真把自己当成金香玉了,狗屁!”薛胜立即向地那头喊:“开始干活,后面再来的不计出勤。”

  百事通让薛建国指了原来的四界老畔,然后拨拉了一阵算盘,大家便抄起家伙,各干其事,用丈杆量的,用绳子拉的,刨界石坑的,写牌子的,气氛立即又活跃起来,刚才的不愉快似乎都忘记了。

  芦花站在路边的畔子上,用竹竿瞄了一会地畛子的那头,摇着手喊叫:“哎,你个死建国咋不长眼色,还不拿竿子帮个忙?”芦花见薛建国拿起竿子,又对他喊:“我叫你往哪儿插就往哪儿插,听见了吗?”薛建国嬉皮笑脸地答应说;“噢,知道了,你说咋弄就咋弄。”芦花骂了声“瞎鬼”,就开始摆手势指挥薛建国挪动竿子。薛建国左右挪动几次,见芦花停止了手势,便朝芦花喊:“到向上了没有?”芦花再看了一下说:“好了,到向上了。”薛建国说:“到向上我就给你插呀!”芦花说:“插。”薛建国使劲把竿子插到地里后,一下子笑得坐在地上,前仰后合,眼泪都笑出来了。芦花正在莫名其妙,被薛胜在背上捶了一下:“ 瓜怂,被人家占了便宜还不知道!”芦花这才醒悟过来,红着脸过去追打,薛建国一边跑一边指着自己的肚子警告芦花:“别追了,小心把薛胜哥的种子给跑掉了!”薛清昌忍住笑说:“这个建国,正事没有,都长了鬼心眼了!”

  进行到第二家的时候,狮子颡才慢悠悠地瘸到地头,裹腰带的后面还插了一把旧扇子,那扇子根本就是扎势的道具,用不着的。薛清昌一看就来了气,强压着性子说:“进財哥,你没看都到啥时候了,在屋缠脚呢还是抹粉呢?”要说狮子颡这人,抹了脸就是鬼,伸起腰能做人,软硬不吃谁也不怕,可还就是怯薛清昌三分。薛清昌这人邪恶不惧,刚直不阿,一身正气,狮子颡常常在薛清昌面前有一种小鬼见钟馗的感觉,所以被薛清昌呛白几句也就没有还嘴。他背着手四处张望了一回,见人们都吊着脸,明知对他不满,还装作不在乎的样子说:“我没来你们不都也划了两家了吗?没啥,没啥!你们继续弄吧。”狮子颡说着,又下意识地去摸身后的扇子,准备在地头坐着,俨然一个监工的模样。

  薛胜再也忍不住了,唬着脸说:“狮子颡,你以为你是谁,还真当是地主老财监工来咧!给你说,今儿给你记半个出勤,如光坐着不动弹半个勤也不记,这儿不需要监工的。”狮子颡立即青筋暴起,扑到薛胜面前说:“过去你伯你爸压着我,现在你小子也想压我!给你说,不行咧!你敢拿你中农压我贫农,我要告你个反革命。明给你说,薛家村人还没死完,为啥把你两口子都撂在清丈组?你说我监工,明说呢,我就是代表贫雇农在这监督你的,想逼我走,没门儿!”芦花一听狮子颡把她也咬上了,气得把账本往百事通面前一扔转身要走,赫庆奎急忙拉住芦花说:“你是大伙选出来的,又不是自己削尖脑袋钻进来的,怕啥!”薛胜趁势拽住狮子颡的领口往地上一摔道:“不怕你老怂血口喷人,谁不知你才是真正的恶霸地主反革命,那个贫农在地里品茶扇凉不干活?我从来都没承认你是贫农,就知道你是个不要脸的泼皮无赖,没人性的死狗。我也给你明说,要是以后还迟来不干活,还是不记出勤,我知道你有下死嘴咬人的本事,我不怕!”

  狮子颡没占到便宜,真像一条疯狗一样,猛不防一头撞到薛胜的胸膛,把薛胜撞了一个趔趄,接着又一头撞去,却扑了个空栽倒在薛胜脚下,他就势抱住薛胜的腿,乱抠乱咬乱抓,大声嚎叫:“都来看呀,反革命薛胜打贫农呢!”赫庆奎和百事通刚撕开狮子颡的手,把薛胜拉开,狮子颡又拼命地向薛胜扑去。这时,一直蹲在地上的薛清昌呼地站起,飞身抄来一把䦆头,使劲往薛胜和狮子颡中间一蹾,吼道:“谁在向前一步,我把它砸死埋在这儿!”狮子颡和薛胜都被震住了,谁也没敢再向前扑打,薛胜一转身,气呼呼地说:“干不成了,叫这疯狗一个咬去!”赫庆奎也说“我也不干了。”便和芦花追薛胜去了。薛清昌见百事通还呆在狮子颡旁边不动,嘲笑说:“你跟他干呀?”转身便走。百事通只得也追着薛清昌走了,只剩下狮子颡还睡在地上,真像一条死狗蜷卧着!

  只隔一天,乡上就知道了薛家村停止丈量土地的事,工作组的人先找赫庆奎了解,赫庆奎把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最后明确表示说:“狮子颡这人也真不像话,不干事只坏事,如果还把这人放到清地组,我就坚决退出。”乡上根据工作组老武意见,严肃地在群众中进行了调查座谈,并把形成的处理意见报到乡上,又经乡上例外地报请区上批准。薛振东亲自在“意见”上批示:“此人品行不正,好逸恶劳,解放前曾是大地主,历史疑点甚多,同意撤销其农会委员,清除出清地组的意见,加强教育,严观后效。”狮子颡心中有鬼,不得不暂时蛰了下来。搬走了绊脚石,薛家村的查田定产工作又顺利地开始了。

  薛胜家人多地多,还是他父亲在世时养的一头黑牛犊,现在依然是一头很顶用的黑犍牛。三弟薛强学校毕业后在外地工作,很少回家。二弟薛勇被国民党抓丁走后一直没有下落,二十亩地主要靠薛胜来做,也多亏黑犍牛为他省了不少力气。前几年薛振东不在家,薛胜经常吆着牛给薛振东家耕地种地,薛振东的妻子过意不去,也主动给薛胜家做一些溜种、拾棉花的活。赫庆奎虽然地少,但种地碾场的活也年年叫薛胜吆牛帮忙,他也给薛胜帮忙扎地,实际上也是换工。薛胜最近几天一直在思考这些事,是因为他在区上参加了一次党员干部会,区上要求各村党员要带头开展变工互助,让土改后得到土地的农民,特别是贫雇农种好地,多打粮,不返贫。薛胜琢磨多日,心想:变工不就是换工吗?互助不就是互相帮助着种庄稼吗!只要把愿意换工、互助的人家组织起来,帮扶着把地种好、收好,不就行了吗?但他细想起来,又觉得具体问题不少,干起来还真是老虎吃天——没处下爪!

  那天,薛胜拉着推车在簸箕斜老窑旁边的崖壁上给牲口挖垫圈土,他装满一车后,便把车子推到簸箕斜的平场上,走进了赫庆奎简陋的小院,他要和赫庆奎再商量商量这事。

  薛胜挖 了一锅赫庆奎自种的旱烟抽着,两个人一人坐个小木墩,你一句我一句地扯着这事,结果又扯出许多问题,关键是劳多劳少,地多地少,牲口农具的调配,谁先谁后等许多问题都难以处理。薛胜深深地抽了几口烟,有些烦焦地说:“庆奎叔,我原来真把这事想得简单了!我以为咱两家这几年不就是变工互助吗?咱两家从来都是狗皮袜子没反正,不论吃亏占便宜,谁紧了先给谁干,可这家户多了,争多论少不公平,弄不好就散伙了,反倒让人笑话!”

  赫庆奎的老婆陈大姐听他们为此事着急,突然想起老红军今早跟她曾说有个地方好像成立了互助组,让他俩问一下人家是咋样弄的不就成了。薛胜一听这话便来了精神,立即让赫家婶叫来老红军问个明白。

  原来老红军在队伍上的时候曾和炊事班一个战士学会了酿制甜酒的技术,回家不久便做起了甜酒生意。往常他担一担酒在神龙沟岸边转一趟也就完了,昨天因是万佛寺庙会,他是赶会时看到这个互助组的。薛胜问实了地方,便撇下土车,连家也不回就拉着赫庆奎去了万佛寺。

  这是神鹿县第一个互助组,是一个年轻的农民党员组织起来的。他的互助组有七户贫农,两户中农,八个劳力,七头耕牛,一百二十亩地,有一套互助组章法,薛胜一看便踏实了。

  神龙沟岸上终于诞生了神鹿原上第一个互助组——薛胜互助组,这是一个经过反复研究和借鉴万佛寺经验,有一套更加细致完善的办法的常年互助组。他们把组内各家的老弱妇女和牲畜农具都适当折劳记工,对可能遇到的各种问题和扶助精神也做了相应的规定,消除了人们的疑虑。有人敞明说:“互助吗,就有互相帮助的意思,不组织互助组也有帮忙的时候,只要大体公平把话说明,把事说响,齐心协力干活,即使有些吃亏占便宜都在明处,没啥!”

  互助组成立的那天,薛振东专程从区上赶回村参加了成立仪式,并在全区推广了薛胜互助组的成功经验。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