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狮子颡土改兴风雨 斗死狗薛胜闹互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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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胜从乡上参加土改动员会回来,同时还来了一个姓武的工作组同志。首场群众大会就开宗明义地表明,本次中心工作是结合反霸开展农村土地改革运动。

  郭铁娃参军走后,民兵连长复由薛胜兼任,在整建农会时,薛胜辞掉兼任的农会主任,推选赫庆奎担任了农会主任。在选举妇女主任时,除了老闷家媳妇人来风想当外,其余的姑娘媳妇几乎连想都不想全都投了佘芦花的票。芦花一高兴,当场毛遂自荐要给妇女当先生教认字。老武高兴地支持她说:“这次运动就有一项扫盲的任务,我还担心寻不出一个合适的人呢!”

  土改的第一炮先拆掉了龙祖庙,这件事是芦花在扫盲班上学习土改文件时,作为反封建和收回庙产等内容提出来的。她一提出这个意见就把薛惠氏惊得愣住了!薛惠氏用手中正纳的鞋底戳了一下芦花说:“贼女子,你想拆龙祖庙,你跟你阿公说了没有?可甭急着在这儿逞能!”

  芦花没敢直接去找阿公薛清斋,但她在得到工作组老武的支持下,首先把薛胜给激起来了。她激勃薛胜说:“你是党员,是村干部,也是个敢作敢为的英雄,现在有一件事看你敢不敢干?”薛胜奇怪地问:“到底啥事还神兮兮的?只要是该干的事,还没有我薛胜不敢干的。”芦花说:“拆龙祖庙,敢不敢?”薛胜一听这话倒是有点犹豫,但也没流露任何声色:自从西芝村搬神像抢了头功,薛胜就产生过这个想法,当时没有搬像的原因,除了伯父这一层外,主要是觉得没有多大实际意义。现在这话又被重新拾起,薛胜心中未熄的火苗便又升腾起来。

  在几个年轻人的支持怂恿下,薛胜终于下了决心,硬着头皮去找正好休礼拜回来的伯父。薛清斋听说要拆龙祖庙,不由勃然大怒,劈头盖脸斥责薛胜:“吃饱了撑的,龙祖庙到底啥地方碍着了你们,它当了运动的路了?”薛清斋的手都抖动起来!薛胜还没见伯父这么生气过,便说:“我是党员,这事也是芦花提出来的,是反封建的一部分内容,工作组也同意,如果你老不同意就先放上一时,千万甭生气。”薛清斋强制着静下情绪,他出乎薛胜意料地“吁”了一声说:“既然你们要拆就拆去好了,为啥给我来说这事,这与我何干?既然老祖宗真挡了路了,就拆掉算了!好在是自家咬自家,疼在自家人身上,记着,说拆就拆,既然话已说出,不拆就是我绊着路了,趁我今儿在家,现在就动手!”

  薛胜品出伯父的话味,生气归生气,话却是真的。薛胜便让薛建国去喊人,别说年轻人,有些上年纪的人也把拆挖龙祖庙当作稀奇事儿来看热闹,说声拆,三捶两梆就把小庙给挖掉了!可也奇怪,就在搬倒龙祖像,开挖下面的基座时,突然窜出一条黑乌梢蛇,吓得人们四散而逃!那黑乌梢蛇不紧不慢哧溜哧溜钻到涝池沿棘林草丛中,再不见了踪影。于是那些上年纪的人又都大惊失色,说这是龙祖现身,还涌到老宅院子,抱怨正朝外面看着的薛清斋也不管一管!薛清斋淡淡一笑说:“这是新社会了!”

  狮子颡百抓挠心地熬了一阵子,他关注的朝鲜战争给他传来了沮丧的消息:志愿军开到朝鲜不久,就把美国人从中朝边界赶到“三八”线附近再也过不来;蒋介石在台湾喊了一匝,不但没有攻回大陆,还把那些钻在山里的土匪队伍被解放军整批整批地消灭了。神鹿县的南山土匪也被全部扫清,就在土改工作组来薛家村几天后,又在圣水河滩枪毙了二十几个恶霸、惯匪、反革命。狮子颡知道土改是给穷鬼们奠定天下的基础,肯定没有他的好果子吃。果然工作组老武一进村就向他了解他儿子的情况,还暗中安排民兵进行监视,防备和台湾的联系。狮子颡坚决否认儿子去台湾的事,说儿子早在部队就已病死。他一再向工作组表白他是苦大仇深的贫农,他是坚决拥护土改、拥护共产党的。

  昨天拆除龙祖庙的事使狮子颡从吃惊转为欣喜,吃惊的是他没想到薛清斋和薛胜会把象征他们权威的龙祖庙拆除了!欣喜的是他从这件事悟出这个社会不再是薛清斋这号人的了!同时,这个让他蒙受耻辱的龙祖庙的倒台不但不再让他看着烦恼,而且还使他看到了东山再起的希望。拆挖龙祖庙的那一刻,狮子颡本来想躲在自己家房门内偷偷看着热闹,谁知他一得意就抓起小茶壶踱了过去。他多么希望薛清斋抱头痛哭,或者大吵大闹,可遗憾的是他看见薛清斋也正和一些人在院内没事地聊着。

  狮子颡认为时机到了,他兴奋地思考了几天,运筹了一系列出奇制胜的办法:在第一场斗争柳八爷的说理斗争大会上,狮子颡便胸有成竹地脱颖而出:那天,狮子颡早早就站到了队列前面,刚来到西芝村斗争会场,他就在离主席台很近的地方找了一个位子坐下。为了开好这次会,打开土改和反霸运动的局面,工作组在会前就安排了几个发言的人,薛家村的赫庆奎和薛振东的妻子都准备揭发诉苦,即使这样,工作组仍然担心斗争会场会出现火候不足的问题。

  谁知刚刚宣布把柳八爷推到台前,还没有开始揭发斗争的时候,狮子颡已经呼地从地上跃起,三跛两瘸地扑向柳八爷,由于过分激动和腿脚不灵便,一连两个狗吃屎栽倒在地上,他不顾一切地爬到柳八爷跟前,一手抱住柳八爷的脚,另一手拍地指天,鼻一把泪一把诉起苦来:新社会共产党人民政府就是好啊!工作组是包青天啊!我的冤三天三夜也诉不完呀!工作组要为穷人做主呀!要坚决把这个伪保长、村盖子、恶霸地主柳八爷斗倒斗臭斗垮枪毙了,为穷人报仇出气呀!

  狮子颡越哭越悲伤,越嚎越起劲,痛诉柳八爷如何欺压穷苦百姓,如何向他逼粮逼债,如何因为他拿不出粮钱去找柳八爷求情,如何被柳八爷打得半死,扔到野地喂狼!他如何拼命地爬回家,整整睡了半年不能动弹等等。最后狮子颡像呼口号一样感情喷发地高喊:“柳八爷跟我仇深似海,共产党对我恩比天高!我要坚决跟着共产党闹革命,坚决打倒国民党反动派……”

  狮子颡的控诉把会场的气氛一下子推到高潮,反倒使后来所有的诉苦揭发都显得平淡无力了。主持会的工作组组长老孟当时就指示老武,要依靠狮子颡这样苦大仇深的贫农搞好土改。西芝村许多知晓底细的人私底下里议论纷纷,但谁也不去剖白这件事情,唯恐引火烧身,落个阶级阵线不清的罪名。薛家村的人,特别是薛胜、赫庆奎、薛清昌甚至百事通都料到狮子颡的这一手,这件事也提醒他们应付狮子颡新花样的准备。

  狮子颡一炮打响,旗开得胜,一回家就找来血颡,喜形于色问道:“进宝兄弟,你看哥的本事咋样?”血颡奓起大拇指说:“当然是这个,俺哥都成了工作组的红人,还怕他谁个毬!”狮子颡又对血颡说“等哥给工作组说,让你也当个积极分子,跟着哥没错。”说罢出了血颡家门,又进了百事通家。

  这两家虽说是邻居堂兄弟,但一年中也来回不了几次。百事通知道堂兄的来意,真真假假地恭维了一阵,狮子颡便趁机说:“进仁兄弟,你也是个有头脑的人,世事门道也看得出来,以后就别再跟那些人跑了,和哥在一起有你的好处。”说罢,又撇下一句话:“我走呀,我还要到工作组那儿商量事呢。”

  狮子颡真的踅摸到工作组老武的住处,却发现老武正在和薛胜、赫庆奎等人开会,他心里抽搐一下,正准备离去,老武隔着门喊:“进财同志,我吃过饭到你那去谈。”狮子颡急忙应了一声,心里又热了起来。

  几天来,老武利用派饭、开会、座谈、走访等各种机会,接触了全村三分之二的群众,心里明显有了个谱:除了“二颡”外,只有三户,包括百事通、麻憨憨表示对情况不清楚外,其余所有的人一致对狮子颡有看法,也都认为薛家村只有狮子颡够定地主。可笑的是百事通和麻憨憨也是不表态的表态,百事通说:“我不清楚不是其他人都不清楚,其他人如有看法也就是我的看法。”麻憨憨则说:“狮子颡这个人不坏,我给他家扛了十年活也没饿着,自从不给他家扛活后就经常饿肚子。”于是经过几次会议酝酿讨论,公布第一榜时,榜上明确显示:狮子颡为地主成分。

  狮子颡毕竟不是平地卧的人,他已把土改定成分的政策弄得清清楚楚,第一榜公布后他就找了工作组长老孟,控告老武和薛家村人打击报复他这个贫农,要求工作组重新审定,否则他就要上告。

  老武给大组汇报了狮子颡的情况,说明狮子颡解放前确实是方圆数得上的大财东,光麻憨憨就扛了十年的长工;这个人到现在都不参加劳动,群众根据他占有大量土地和有劳而不劳这一点,都说就凭想也能想来,哪还用算!如果狮子颡不够地主,那神鹿原就挑不出地主了。孟组长指示老武,一定要掌握好政策,严格按照规定的时限计算雇工放债数量,同时给老武渗透一个意思:对狮子颡这人一定要仔细算账,够地主就上地主,够贫农就划贫农,只要按政策办,划了地主也不怕他上告,如果划为贫农的话,一定要保护他的革命积极性,不能群众说啥就是啥而丢了政策。

  第二榜公布后,狮子颡还是地主。

  在第三榜定案前的一次会上,狮子颡拿出一个小本本,这是他多日来一条一条记下来的东西,除此之外,其他人却拿不出任何具体数据,工作组只能根据狮子颡提供的情况进行核实。狮子颡记录他家遭天火后已经衰败,这一年他家几乎没有雇工,而长工本人麻憨憨又承认这个记录,这样就没有可算的了。由于政策规定剥削量是从解放前三年计算起,正好是狮子颡失火的那年,因而达不到划定地主的剥削量。第三榜定案公布:狮子颡定为贫农成分。

  薛家村没定一户地主,而西芝村包括柳八爷在内共定了三户地主,在分配地主土地和财产时,西芝村人对薛家村人产生了意见。原来地主的土地财产分配是以行政村为单位统一进行的,西芝村人坚持不让薛家村参加分配,说薛家村人放着自己村的地主不分却来强分他们的土地和财产,太不公道了。狮子颡却自告奋勇为薛家村出头去争这些东西,他还自称是以贫雇农代表的身份和西芝村人理论的。狮子颡逼着西芝村人拿出不让薛家村人参加分配的政府公事,西芝村人当然拿不出来;而狮子颡却能拿出来统一分配的政策依据,还趁机找了许多理由,穷追猛打,很快就把西芝村人拿于马下,气得西芝村人大骂薛家村人没本事,派一个“死狗”来咬人。但不管咋说,狮子颡在这件事上还是给薛家村争来了利益,也给他加了分。

  狮子颡很快便以贫农积极分子代表资格当了农会委员,参与了薛家村所有重大事情的处理决定,他知道这个权利来之不易,也知道现在正是利用这个权利来对抗薛胜的好机会。因此,凡是薛胜主张的他就反对,只要是薛胜反对的他就同意,始终是唱不完的对台戏。狮子颡就是要把薛胜整得无法工作,然后由他来执掌村上大权。

  在第一次研究分配土地的会上,薛胜提出把新落户的老红军列入分配对象,狮子颡立即反对说:“我争来这些地是容易的?你想落外来户的情,说给谁就给谁,没门!我们贫农不答应”薛胜也不客气,回击说:“你是心怀鬼胎不说人话,老红军回来一厘地也没有,叫他喝西北风呀?以后你别再假借村上和贫农名义,丢人现眼,谁不知道你的用意!”一些本来很简单的事情就是被狮子颡揪住不放,难以实施,最后还不得不由工作组老武支持了薛胜的意见才算下场。狮子颡直言不讳地说,他就是要把薛胜的屁股燎一燎,就是要把他压下去。百事通再次发表了他的哲人之言——薛家村往后又有好戏看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