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这事,薛清斋忽地一下站了起来,着急地说:“事不迟疑,我马上就去找樊镇长,你们俩也速去芋园沟,一定要设法把土匪缠住,等樊镇长的人去了以后再一起动手,这回决不能让土匪逃掉了;提亲这事,只要薛胜愿意就成,劳烦麻先生先跟人家提起,如果这次趁便,我也去和亲家见个面,现在赶紧各行其事,别耽搁了。”
芋园沟是神龙沟中部的一条支沟,神龙湖的水一直延伸到这条沟的沟口,于是便在这条沟里长满了芦苇。神龙沟的人习惯于把芦苇称作芋子,于是便把这个村称为芋园沟村。
芋园沟终年流淌着一条小溪,全村人隔着小溪分住在两面沟坡,一条简陋的木桥横跨小溪将两边连在一起。
芋子是芋园沟人赖以生存的重要资源,祖祖辈辈的芋园沟人靠卖芋子、打芋箔、编芋席、粮囤、茓子等为生计;走进这个村,几乎家家前院后院都堆满了毛芋子,户户的脚地门前都铺着正在编织的芋席,到处飞扬着棉絮般的芦花,有歌云:“走进芋园沟,芋园钻不透;进了芋园村,芋毛落一身。”
薛胜和麻先生到芋园沟村后,首先来到半坡上那座已改成学校的古庙,找到姓韩的地下党负责人——李广田回家的消息就是他告诉麻先生的。
李广田是怎样回来的呢?原来,那天在游击队张网捕捉李广田时,李广田却因为没有找到出山的路而原地转了半夜。熬到天明时,李广田远远看到镇南山正在集合队伍,他以为镇南山要来搜山,便拼命地从一个豁口向山坡下跑去,到了半山坡才走上一条小路,这条小路的山根下正好就是薛振东和薛胜这一组把守的那个口子。由于这里是镇南山活动最频繁的老巢区域,薛振东不得不在天亮时就撤离此地,李广田逃离这个伏击点时,薛振东和薛胜他们也刚撤走不到一小时。
李广田本想先找朱清民设法保救,却又深知他对朱清民已没有了任何用处,怕朱清民丢卒保车出卖自己,更怕被共产党和樊清轩的人发现,所以才找来两个潜藏的同伙,暂居在他家后窑,密议下一步的办法。
李广田家的后背……
崖上正是学校,地下党老韩受薛振东指示,时刻监视着李广田家的情况,他每天趁着在操场边上茅房的机会,从崖塄向下注视李广田家的动静。前天晚上他果然发现有两个男子进了李广田家的后窑,又发现李广田的妻子经常往窑里送饭,因此断定李广田回来了。
经临时开会商定:先由薛胜顺着去神龙镇的路接应樊清轩的人,如果樊清轩的人落空,便立即赶回另行商议对策;老韩和麻先生到沟对面找佘保长,无论樊清轩派不派人都要秘密组织穷人会和部分可靠村民,依靠从原保长手里得到的两支步枪,趁晚上组织偷袭;支部的其他党员分别从李广田大门前的芋丛中和后崖背上监视李广田的动静,尽量不要惊动他。万一李广田要溜走,便以冲撞的方式让他们缩回去继续潜藏,直到行动开始。
时光在焦急中流逝着。芋园沟村二十多户人家已经得到捉拿土匪的秘密通知,表面看来,他们仍然在自家的院外编蓆,破芋子、剥芋皮、碾芋篾,进行着经年不离手的活路,但眼神却时时留意着李广田家那关闭着的黑漆大门。这条沟里的空气顿时异样起来。
太阳慢慢地从芋园沟西坡背后降落下去,苍龙般的神龙沟立即幽暗起来,村子的轮廓也渐渐模糊了。这时,随着崖背上的一个暗号,只见李广田的院门突然开了半扇,一个人从门缝伸出头向外不住张望,看样子李广田要逃走了。这时,埋伏在李广田大门外沟道里的地下党员立即喊叫起来:“唠唠唠唠,谁见俺家的猪了?”接着便有几个人在李广田家门前跑来跑去搜寻着、吆喝着,准备逃跑的李广田等人受此一惊,又重新关上院门,钻到窑洞里去了。正好也就在这个时候,薛胜领着由樊清轩亲自掌握的区公所两个卫兵和三个联丁也赶到了。
几名武装人员围住李广田的庄院后就开始叫门,叫了几声无人答应,一个卫兵向空中放了一枪再喊,仍无声息。听到枪声的佘保长和几名地下党员领着三十多个村民,手持长矛、杈把、锄头、丈杆等一起赶来,高声地喊叫“捉土匪”,呐喊助威。薛胜见进不了门,便一纵身从邻居家的院墙翻进李广田家,把外面的人放进院子。
虽然估计土匪仍藏在窑洞,但人们还是把院内可能藏身的地方都仔细搜索一遍,除了李广田的妻子儿子外,没有土匪的影子。
三个杀害父亲的土匪就在眼前,满腔怒火的薛胜恨不得一把从窑洞里掏出三个恶贼,把他们锤成肉泥。但他和院里的人都明白,窑洞里的三个土匪这时肯定已把枪对准了窑门口,只要一踹门进去便会乱枪齐发。隐藏在一棵大椿树后面的卫兵头目开始向后窑里喊话:“里面的人听着,我们奉区公所樊……
区长之命,让你们回区上澄清事实,只要你们放下武器,保证一个不杀;现在限你们在五分钟之内把枪扔出来,放心跟我们走,我们兄弟们绝不开枪。”喊了多时,里面只是不答话,就像没人似的。一个卫兵忍不住又大喊道:“李广田,你要是个牛牛娃就出来,跟老子一对一干一场,你赢了咱各走各的,输了就乖乖跟着走,别老藏在黑窟窿里装脓包、鳖恋蛋。”那个领头的卫兵见李广田仍不吭声,便又喊:“李广田,老实告诉你,别想等你的靠山朱清民来救你,他连他的乌纱帽也保不住了,还是那话,跟我们到区上,说不定樊区长还能给你一个官当。我知道你这人心眼活、识时务,快些出来,休惹兄弟们动手,这手中的家伙可不认人。”佘保长也以“官人”和乡亲的身份劝李广田赶快伏法认罪,不要抗拒,以免徒加新罪累及乡邻家小。但任凭外面咋说,里面就是一声不吭,看样子土匪心存侥幸,谁会确信他们藏在窑里呢?
薛胜对这种徒劳的劝说不抱希望,他已经想出一个逼土匪就范的法子,刚要说出,却见老韩和两个人领着李广田的妻子来到院子,在老韩的指示下,李广田的老婆又向里喊:“娃他爸,你就出来吧,把抢的钱给人家算了,只要能保住命我娘俩也有个靠头,你老是藏在里头也不是个办法,不被打死也会饿死的……”这个女人的话使窑里的土匪失去了幻想,她话未说完,“叭”的一声枪响,一颗子弹从窑门缝里穿出,擦着女人的头皮击碎了院门楼的脊瓦,吓得围在门楼外的人一起躲到墙后。接着从窑里传出一个土匪的骂声:“你这个闷熊婆娘,你把你男人和俺兄弟都出卖了,还不赶紧叫外面的人都撤走,要不然叫你和这些人都吃枪子儿。”
对峙中,外面已有许多人打起了火把,看着这熊熊的火焰,薛胜眼前又闪现出父亲被土匪活活烧死的惨状,现在仇敌就在咫尺之间,他把刚才想用烟熏出土匪的办法又换成了用火来烧,他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搬来一个梯子,靠在窑门外的门墙上,这里是土匪从里面无法射到的死角。薛胜站在梯子上,让人们把院子的麦草全部扎成捆点着递给他,不停从门墙上的小天窗投进窑里。他一边向里面扔火把一边骂:“龟孙子听着,今天也用你们害人的方法,烧死你们这伙畜生,叫你们也尝尝被火烧的滋味,为被你们害死的人报仇。”窑里的柴禾越来越多,火越烧越旺,土匪们这才知道追命的对头来了,他们不得不一步步向后面窑顶退去。
窑洞里已是烈焰腾腾,浓烟滚滚,呛得土匪喘不过气来。土匪心知再继续下去不被活活烧死也要被熏死在窑里,李广田狠狠地对两……
个匪伴说:“与其在窑里等死,不如趁黑夜冲出去,只要出了这个院子,外面到处都是芋园,还怕不能藏身?”两个土匪应声道:“反正是个死,冲出去一个算一个。”李广田要两个土匪先冲出去,他在后面掩护,并大义凛然地说:“我地方熟,容易脱身,别管我。”两个土匪应声扑进火里,拉开窑门,闪电般冲到院子,一边开枪乱射,一边大喊:“挡爷者死,要命的闪开。”院子里的联丁从惊慌中清醒过来,一窝蜂开着枪向外追击,一名土匪应声倒在门外,另一名土匪见到处是人,便拼命向沟口的芋园逃去。后面追赶的人怕他逃脱,一边追一边打枪,把这个土匪打了个趔趄,闪进芋园不见了踪影,紧跟在后面的数十名群众打着火把在芋园里四处寻找,只是不见。
在梯子上扔柴禾的薛胜看不清里面的情况,在土匪突然冲出窑门的一瞬间,他隐约从闪亮的火光中看到两个黑影窜出来,他连想都没想便从梯子上一跃跳下,跟着往外追去。追出大门时,薛胜突然听见黑暗中有人说话:“见到李广田没?”“没有,你看见跑出几个土匪?”“说不清,好像是两个,打死一个,一个跑进芋园了。”薛胜心里一紧,暗道:“不好!李广田可能还在窑里藏着。”想到这儿,他又不顾一切跑回院子,冲进窑洞。这时窑洞里依旧浓烟滚滚,借着正在燃烧的柴火亮光,依稀可辩窑里的情况。
薛胜在窑里反复搜寻了两个来回,不仅没见到李广田的影子,竟连个可疑的藏身之处都没有发现,难道这个恶魔会隐身不成?薛胜慢慢地把目光停留在窑前角的火炕上:“李广田会不会藏在炕洞里?”但从炕面上看,那被烧着的被褥和芋席还在原样冒着烟,燃过的灰烬也未曾动过;炕的外围一周也没有可疑痕迹,火炕的烧火门洞也不可能钻进去人。
突然,薛胜发现火门洞下面的火坑好像刚刚被人动过——因为除了这块地面,周围地上全都铺满了麦草碎末和灰烬,按说低于地面的火坑是更容易存积柴草灰的,难道这火坑下有什么秘密?
这种火坑连炕是山林地区群众在冬季取暖的特有方式,人们在火坑用劈柴烧火取暖时,也同时烧热了火炕。神鹿原上只有在神龙沟少数林坡较多的地方才有这种取暖方式,芋园沟便是其中一处。薛胜再仔细一看,断定火坑下面肯定有鬼:“莫不是下面有地窖?”
地窖在神鹿原上并不稀罕,为了防匪防盗、藏人藏物,一些较为殷实的人家都给家里修有地窖或夹墙之类,可谁也想不到李广田却是为匪自藏,竟把地窖修得这般诡秘!
这个火坑是由四块普通方砖镶嵌在一块可以推移的厚木板上,成为一个活动窖盖,一般人谁能想到烧火的火坑下面会有一个秘密地窖!薛胜用脚使劲在火坑底部一蹬,几块青砖便一起被推到旁边一个预留的空槽中,一孔黑魆魆的洞穴呈现出来!薛胜下意识向外一闪,随之便听窖里一声闷响,一颗子弹擦着薛胜的鞋尖,“嘎”的一声钻入窑洞顶壁。薛胜顺手抓起炕上的一块石枕向窖里砸去,吭哧一声,正好砸在李广田还未缩回的头上。薛胜又把正在燃烧的麦草、禾秆、芋毛一起推进地窖,不大一会,地窖里便扑出一股刺鼻的肉焦腥味。薛胜狠狠地向地窖里啐了口唾沫,把剩余的柴草一起推入地窖,这才急匆匆向外跑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