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狮子颡夜赌招土匪 薛清瑞壮死憾天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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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清斋听说薛振东回家去了,大吃一惊,急命赫庆奎和薛胜通知一些人速往薛振东家,说不定保安团的人这会儿已经在薛振东家等着;这几天他也常见柳八爷领着保安团的人来骚扰,有时等到半夜才走。薛清斋叫赫庆奎和薛胜通知人,已经是做了最坏打算,两人走后,他就直接赶往薛振东家。

    正如薛清斋所料,薛振东一扑倒在母亲灵前,柳八爷已领着两个团丁来到屋门前,薛振东的哭骂声已告诉他们今天逮个正着。薛振东面对两支黑乌乌的枪口,双眼要喷出火来,只想拼命。妻子死死地抱住他的后腰,只怕激怒团丁要吃大亏,屋子里哭叫声、怒骂声、呵斥声响成一片,震得屋顶的泥土簌簌地往下落。两个团丁拿出随身带的麻绳来捆薛振东,被薛振东拽住死死地顶在那里,柳八爷装模作样地说:“振东,你就跟他们去一趟,你叔我也不相信你是共产党,你去说清了不就没事了吗?”薛振东向柳八爷啐了一口,骂道:“你们这些人没有一个好怂,你闭住吃屎的臭嘴,当婊子还想立牌坊?我薛振东还识得你这个人。“柳八爷被薛振东戳穿面皮,恼羞成怒说:”既然你不识好人,就休怪我不管你,随你去吧。”说完朝两个团丁丢个眼色,两个团丁便再次扑上去绑人。

    正在这时,只听门外大喊一声:“休要绑人,我有话说。”只见薛清斋一个大步跨进门,冲着柳八爷和两个团丁说:“自古以来,做事都有个规矩,不知几位三番五次来捉拿振东兄弟,究竟他身犯何法?你们说他是共产党有何证据?你们既然是捉拿犯事之人,手中的票签公事何在?即使振东兄弟是共产党,难道他的老母亲也是共产党吗?她一个瞎眼老人又犯了啥罪被你们活活打死,这个人命该由谁偿?今天你们说得清楚,人你带走,说不清楚,你们就休想走出这屋,不信就没有个天理公道!”这时门外已挤了黑压压一片人,齐声高喊:“对,不能让他们走,要给死去的老人讨个公道!”,有人还指着两个团丁说:“就是这俩打死了老人的,今天让他俩偿命。”喊声中只见薛胜、赫庆奎、郭铁娃等几个人呼地冲上前去,三下五除二缴了两个团丁的枪,接着人们又一齐涌上来,把两个团丁压着跪在薛振东母亲的灵前,逼着他们向亡灵磕头谢罪,一时气氛大变。

    柳八爷见事色不好,面无人色地掩饰说:“我也是吃官人的饭,身不由己,被人家逼着不能不来,我确实没有做对不起乡亲的事,也跟大家一样,恨死了这两个混蛋,我真后悔跟他们揹了这个黑锅。”柳八爷一边说一边向外挤着,狼狈得像一条丧家之犬,在一片唾骂声中灰溜溜撇下两个团丁自顾自的走了。

    狮子……

颡也在人群之中,他来的时候就已经做了两种准备:如果薛振东就范被逮,同时也杀了薛清斋一伙威风的话,他会立刻以甲长的身份站出来,面对全村人理直气壮地教训说:“以后谁再不老实,薛振东就是娃样子。”可是现在的场面比他设想的第二种情况还要糟糕,不但薛振东没有逮成,两个团丁的枪都被缴了,连柳八爷这个老狐狸都吓得夹着尾巴跑了;更没想到的是,薛清斋一伙人的威风不但没有被杀掉,而且薛清斋这面大旗在众人心中更加牢固。他庆幸那天柳八爷让他给团丁领路指门他没有公开闪面,他当初就跟柳八爷说要留下一手,免得在村里犯了众恶,误了以后大事。正因为有这种考虑,本来可以不来的他还要露一面,免得被人怀疑。

    现在,狮子颡当然要选择第二种表演方式了,他见柳八爷已经走远,便走出人群冲着柳八爷的后影,跺着瘸腿唾骂道:“呸,还算个人吗?乡里乡党的,这样伤天害理的事都能做,要是我,打死也不把团上的人领到村里。”狮子颡说这话的时候,有人不解,也有人觉得狮子颡突然像个人了!只有百事通在心里暗暗冷笑:“哼,真会做戏,那天晚上给团丁领路指门的就是你,别以为没闪面就没人知道,跛着腿走路的除了你还有谁?”只是这事关系重大,也无法说清,百事通已决定一辈子压在心里不说罢了。所以他看着狮子颡的表演,越发觉得恶心、可笑!

    薛清斋见火候已到,悄悄对薛清瑞说了几句话,薛清瑞便让薛清昌、百事通和他陪着薛振东去老人坟上稍做祭拜,并从坟上送薛振东逃走。薛清瑞从家里拿出一些干粮给薛振东说:“兄弟快走,家里有我们几个照看,你暂时就不要回来了。”薛振东和薛清瑞他们走后,薛清斋便放两个团丁起来,郑重地说:“念你俩也是受人差遣,且先放你们回去,但这个事还没完,我明天就去镇上说这理,镇上不行到县上,县上不行还有省上,如果你们下次再来捉人,我就不保你们能不能回去了。”薛清斋说罢,就叫薛胜他们把两个团丁押送过簸箕斜以后再回来,用意是让薛振东逃得更远。薛胜却实在不甘心把枪还给两个团丁,便在路上把两支枪的子弹全部退出,当然这样做也是出于安全。两个团丁只求保住性命,哪里敢说半个不字,只得背着两支空枪跑回镇上去了。

    再说狮子颡自从当了甲长以后,满以为这薛家村就成了自己的天下,预想着全村人纷纷拜倒在他的膝下,薛清斋也威风不再,变得可怜巴巴。然而这些情况并没有出现,从薛振东的事上看出薛清斋仍是那么神气,一呼百应。他不明白,那些顾头顾脸的人跟着薛清斋倒也罢了,可那些穷……

怂吊杆也一个个都拥护这个臭秀才就难以理解。狮子颡想:我好赖也是方圆数得出的大财东,他们就应该像狗一样乞求于我,只要他们给我摇摇尾巴,说不定我还能给他们扔个蒸馍。狮子颡自然又想到血颡薛进宝,这人虽说是他喂出的一条狗,但到底是自家的兄弟,多年来对他忠心耿耿,而薛进仁也是自家兄弟,却咋就跟他尿不到一个壶里,反而老跟着那伙人粘在一起。要说薛振东是共产党的情报就来自薛进仁之口,狮子颡恼恨地想,如果薛进仁跟他一心,出来指证薛振东是共产党的话,就不会眼看着一个好机会让薛清斋给搅黄了,让他一口气没有出成,反而把自己弄得像条见不得人的狗。想到这里,狮子颡恶气徒生,冷冷地自语道:“臭秀才,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三年还等不住你个润腊月?”

    还别说,这机会真的说到就到了。

    这天,狮子颡一直从白天赌到晚上,直到揽过最后一注彩头,才得意地走出赌局,从头上的月亮看来大约刚过初更半夜时分。狮子颡的心情不错,他看着随他移动的一瘸一拐的影子竟然开心地哼起了小调,看来今晚狮子颡准赢了个袋满兜圆。

    狮子颡年轻时就非常好赌,而且越赌越大,后来他父亲见实在管不住他,把他赶出门去,谁知他一走十几天,回来时屁股后面跟了一群债主,一次就卖了五亩好地。他父亲气得一病不起,临死都不理狮子颡。父亲死后,狮子颡赌钱的本领倒练成了,又把那几亩地赢了回来,他一高兴便给自己起了个薛进财的官名。本来薛族人到了狮子颡这一辈,从薛清斋开始都从“清”字起名,由于狮子颡改从“进”字起名,他的自家门里便也随了“进”字,诸如百事通起名进仁,血颡起名进宝等。狮子颡不光希望他广进钱财,更希望他的儿子将来也像他一样能给家里赢回金山银山,因此就给他刚出生的儿子起名叫薛赢山。不过他的儿子后来并没有像他一样醉心赌场,他要走自己的路,这是后话。

    狮子颡自从那年争权夺产失败后,十几年来一直混在赌场烟馆里,虽说赌艺很精,赢的钱也不少,但他把赢的钱又都送给了烟馆,还不断地赔着卖了几十亩地。剩下的几十亩地他还是正眼不看,全凭长工麻憨憨一个人经管作务,家道也不如以前红火,只有那宽阔高大的四合院仍显出一个富豪家的气派。对此,狮子颡自有他的主意:儿子在外面谋事,将来吃国家饭,这个家业让他净吃一辈子也吃不完,况且就凭他玩的这一手宝盒色子,一生吃香的喝辣的也足够享用。

    狮子颡摇宝掷色子在方圆是叫了号的。狮子颡在省城做生意的那阵,就特别置办了一副精美的象牙骰子和……

骰盒、骰盘,他掷骰子的功夫主要还是那时候练出来的。见过狮子颡掷骰子的人都知道,他掷起骰子的那种姿态简直就是绝美的艺术表演,就连那一头披肩长发也都在翩翩起舞;那骰子在他手中就像玩魔法一样,几乎是要啥来啥,十之八九都是赢家,以至于让那些赌局的常客们气不过,每隔几天便硬要他来一次小破费做东聚会,聚会时这些赌友仍以掷骰子劝酒,酒后再抽两口过瘾。只有在赌场时,狮子颡才感觉到自己的价值和尊严,泡赌场便也成了他精神寄托和不可不去的地方。

    狮子颡趁着月色,兴致地追着他的影子走了一阵,过了一个村,又拐弯开始下一个沟坡。这沟坡有几道弯,其中一道弯的背后是黑蟒崖,据说这里早先曾出现过一条黑蟒,历史上也是土匪出没的地方。狮子颡常走这条路,但多半夜赌之后便留宿在烟馆过夜;晚上也从这里走过几次,虽然从没出过事,但经过时总不免有些紧张。若不是说好明天有人给他送烟土来,他今天晚上依旧还要在烟馆过夜的。

    人常说怕怕处有鬼,狮子颡刚走到黑莽崖下的拐弯处,突然从林子里跳出三个脸蒙黑布的人,每人手里拿一把盒子炮,把他包围起来。这时有两个蒙面人一前一后用枪顶着狮子颡的前胸后背,另一个便开始搜身。狮子颡吓得像罗筛一样抖个不停,屎尿都流了一裤裆,差点没瘫在地上,他哆哆嗦嗦不住求饶:“大爷,钱都在身上,全给你,只求饶了小的一命,我记你一辈子好处……”土匪当然知道他们干的是见不得人的事,特别怕被人识破身份,故而虽然凶残可恶,但也非常心虚,行事时除了蒙着脸,也尽量少说话,特别是彼此相识的人更要注意,万一不得不说时也要尽量改变腔调,减少纰漏。那时土匪行道里有一个习约定规,只要被劫的人识破土匪身份,这被劫的人肯定得死,绝不留后患。狮子颡不住地说话显然惹恼了土匪,其中一个土匪压低声音训斥道:“甭啰嗦,往回走,把你家存的钱和烟土都拿出来,不老实就要你的命。”

    狮子颡觉得土匪好像很了解他的情况,似乎是赌局里的某一个人?但狮子颡多年混于赌局烟馆,黑道红道的事都闻听不少,土匪的行事规矩自然有所了解,所以便装作丝毫无所知的样子,顺从地把土匪领到薛家村。就在这段路上,狮子颡又因自己的倒霉而想到那个始终比他幸运的死对头薛清斋,于是一个恶毒的计划也在心里形成。

    当狮子颡把银元和烟土拿给土匪时,便立即对土匪说:“我就是自己用的这点儿土,不像人家做烟土生意的,有很多存货。”土匪立即追问:“谁家做烟土生意?”狮子颡故作恭顺却又害怕的样子说:“好大爷,我可不敢说,这家人看起来房比我差,可实际上又厚沉又有势,我不敢得罪。”土匪怒道:“识时务些,说了给你保密,不说就做了你!”狮子颡这才装作很无奈的样子,把土匪领到薛清斋的庄前,用手一指说:“就是这家。”土匪便把狮子颡又带回四合院,绑在柱子上,又给嘴里塞团棉花说:“记着,受些委屈,对你有好处,甭耍花招。”随之便向薛清斋家走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