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清轩一眼便认定这是共党分子所为,他找薛清斋的意思,是想让薛清斋填个国民党员登记表,掛个区分部书记长或再兼个县参议的头衔,帮助他开展地方新生活运动,遏制共产党的活动。其实他还有一层未说出口的意思,那就是借助薛清斋的影响来巩固他在神龙地区的地位,有迹象表明新来的神龙镇保安团的团长对他极为不利。
谁知薛清斋仍是一点人情不领,他并非对樊清轩的人品有看法,他是不想参与政治斗争,他虽然注重民族气节,痛恨列强外侮,但对内主张团结,力求民富国强。也许蓝川先生对他的影响太深了,他仍然希望国共合作而不是斗争。樊清轩再次劝说未果,便推心置腹说:“无论薛公出山与否,樊某对薛公的敬重都不稍逊,而贵村的薛进财这人却不敢奉承,该人曾多次找樊某要谋个职事,说话间便吹嘘自己,贬低他人,对薛公颇有成见,我见此人心术不正,便不理睬,也顺便提醒一下薛公,小心此人。”薛清斋见提起狮子颡,冷笑道:“若说进财这人,心机确实不少,只可惜不用于正道,说实话,他已给薛某制造了不少麻烦。我感谢樊兄诚心提醒,也请樊兄谅解薛某,薛某漂泊半生,现在只想于山野之间图个清闲,若想混迹官场,当年早应杨将军去省府了。”樊清轩无奈,又拿出一份“国民党员登记表”,内容已大体填好,只请薛清斋签个名就行,薛清斋看都没看说:“薛某感激樊兄错爱,我刚才说过,我不想搞政治,国民党也罢,共产党也罢,我都不加入。”
这时薛振东进来找薛清斋,问薛清斋是现在回去还是再等一时,薛清斋即起身要走,樊清轩说:“也罢,我便不留薛兄了,县政府指示让樊某借今天集会讲几句话,我也烦得讲,想过去给朱团长说说,让朱团长去露这个脸。”
正当薛清斋他们和各村的社火队纷纷离开神龙镇的时候……
,果然神龙镇保安团团长朱清民在四个卫兵的拥护下,登上戏台开始讲话。其人个子不大,但声音却特别洪亮,已乱场的人们断断续续所听到的无非是说神鹿原发现共党分子活动捣乱,要求各级保甲严防彻查,一经发现即行报告,或就地捉拿上解,绝不能姑息手软等等的话……
薛清斋回到村里,好几天回想着樊清轩与他说的事,他从国民党和共产党再次出现分裂的迹象自然又想到当年蓝川先生力促国共合作、团结御侮的苦心。如今抗战胜利了,日本人被赶走了,兄弟间又要打架了,难道真的就国无宁日了?常言说“国无二主”,按说蒋委员长就是国家领袖,可是这蒋委员长领导的国民政府也太不得人心了,将来这天下到底姓国姓共还不好说呢。想到这儿,薛清斋庆幸自己拒绝樊清轩乃高明之举,他也深知自己绝非自视清高的做作。
忽然薛清昌敲门进来,他说张海山今天来给小梦龙戴长命锁,要请清斋大哥去喝酒。这次请的还是当初认干大的几个人:张海山、薛振东、薛清瑞、薛清斋、百事通和主人薛清昌。张海山拿出一只镌着“长命百岁”四个字的银锁和四样小礼物,亲手把那只玲珑精致的银锁郑重地戴在小梦龙的脖子上,转身对薛清斋说:“薛大哥,咱们虽然见面不久,但小弟早就从振东兄弟知道薛大哥是一位品行高尚、德高望重、人人敬佩的真君子,结识薛大哥是我的荣幸。听说梦龙的名字也是你给起的,今天再请你吉言,给我的干儿子说几句话吧。”薛清斋朗声一笑说:“过奖了!我看海山兄弟也是个见过世面、有才有略、能干大事的人,我希望我这个小侄儿将来也和他的干大一样,成为能干大事的人;干大事者,心装国家,力行为民,我倒真想小梦龙就是一条龙,给咱们神鹿原带来福泽。”薛清斋话头一开,大家便边喝边谝,不觉把话题扯到国家时局上来。
薛振东试着问:“那天在社火场上不知樊镇长把大哥叫去做啥?我怕这些人不地道,才故意去找你的。”薛清斋不屑一笑说:“想让我参加国民党,出山当官么。”薛振东问:“你应了?”“应个屁,把大镇长将得难堪,不过樊清轩这人还算个人,把狮子颡都碰回来几次了。”张海山也说:“以大哥的德望和才干便是到神鹿县府当县长也屈就了,只是这样淹没下去却有些可惜!”薛清斋说:“什么可惜,年轻时也自恃抱负,疯张过一时,现在老了,甭说当官,哪儿也不去,哪个党也不参加,就在这薛家村叶老归根,安度晚年了。”
薛振东又要说话,薛清昌急忙倒了一杯酒,打断薛振东说:“我倒只求年年风调雨顺,多打粮食,纳了银子麦,就是自在王,给个皇……
上也不当……都喝酒,喝酒!”薛振东还是忍不住问薛清斋:“依大哥看,你认为国民党和共产党哪个好,将来谁能坐天下?”薛清斋说:“谁好谁坏要民众来评说,至于这江山嘛,将来就不好说了,反正是得民心者得天下,自古都是这个理。”百事通插话说:“我看振东兄弟倒关心这党啊啥的,如果让你选择,你会当国民党还是共产党?”薛振东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虽然不是啥党,但谁能代表人民,能让穷苦百姓翻身好过,不受欺压,我就拥护谁当这个家。”张海山暗暗踢了薛振东的脚,圆场道:“还是清斋大哥说得对,这些国家大事咱也弄不清楚,也不评说,但观人心向背便知将来。”薛清瑞附和说:“还是莫谈国事,前个朱团长还说要捉共产党,咱谈这事要小心招灾惹祸。”薛清斋不同意薛清瑞的话:“说说而已,人人都有一张嘴,谁能封得了?再说小心也不见得就不招祸,有时你不寻祸,祸却来寻你,何况是弟兄之间说话,有甚妨碍?”
将毕,薛振东告诉大家他已经决定在家乡绱鞋做生意当货郎,箱担都已经收拾好了,一头是京货杂货,一头是修鞋绱鞋的工具行囊,明天起就开始出村游乡。张海山也说有一笔要紧生意得马上回西安去,薛清昌夫妇再三挽留,张海山答应只要有空就会来看他的干儿子的,临走吻了一下薛惠氏怀中的小梦龙,执意告别众人,匆匆而去。
张海山和薛振东已经在神鹿原上恢复和新建了一批共产党支部,并成立了以张海山为书记的共产党神鹿县工委,薛振东担任了工委委员,组织部长。工委无固定办事机构,目前的主要联络点是麻先生在神龙镇的药材店和神龙镇小学。神龙镇小学有三名党员,其中李广田、陈立正都是学校的教师,是大革命时期入党的老党员,另一名党员是薛振东在西安发展的皮匠,神龙村人,前几个月被张海山派回家乡,编入到神龙镇小学支部活动。
张海山因暂时被共产党省委派往南山任游击队特派员,他从薛家村走后实际是去了南山,而把神鹿县工委工作交给薛振东负责。薛振东当货郎是他们早就决定好的一个掩护方式,以便于走村串乡接近群众,发展组织,指导支部工作。现在当紧的就是按张海山的安排,去各支部传达工委新的指示,第一站就是神龙镇小学。
由于初次出担,薛振东遇到许多想不到的问题。麻家梁是他要经过的第一个村子,他很不自然地摇响那柄带着双面小锣鼓的拨浪鼓,一下子就围来了一群人,有买顶针的,有买洋火的,有一个妇女用撩襟撩了几个鸡蛋来换辣面,他慌忙把手伸进辣面袋子去抓,把那女人逗得直乐:“你也没说一个鸡蛋换……
多少辣面,也不问换几个鸡蛋的辣面,就急着抓,也不怕把手弄疼了?”薛振东这才发现自己的慌乱无措,便自言自语地掩饰说:“把他家的,也不知被哪个淘气娃把勺子拿去了,害得我用手抓辣面!”出了麻家梁村后,薛振东还一路检讨有无其他漏洞,要知道,关键时一个不经意的细节就可能误大事的。同时他还想到在离开麻家梁时,有一个中年妇女拿来一双未成全的棉鞋让他绱,他怕耽误赶路,推说下次来时把这活儿做了。薛振东意识到这也是个漏洞,哪有把送上门的生意推走的事?事实上那个妇女也很不高兴地说:“看你就不像个绱鞋的!”下来以后又经过了两个村,薛振东尽量做得像个做生意挣钱的样子,因此赶到神龙镇时已过午后,想不到在这里又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神鹿原发现共产党传单事件以后,国民党神鹿县府严令神龙镇联保所彻查到底,务必挖出共产党地下组织。保安团团长朱清民暗中把神龙镇传单上的笔迹和神龙镇小学几个教师做了查对,并对地下党员李广田产生怀疑,只因暂时无法证实,不能冒然下手,便暗中派人跟踪调查,正在监视与李广田来往的可疑人员。
薛振东担着货郎担走进神龙镇小学时,两个暗中监视的保安团团丁也尾随进去。刚走到李广田房门口的薛振东忽然发觉有人跟踪,回避已经来不及了,便摇了摇拨浪鼓,大喊一声:“有修鞋绱鞋的先生没有?”李广田在开门的一刹那便从薛振东的眼神中知道有了情况,紧接着两个团丁已到了跟前。李广田灵机一动,大声斥责道:“这货郎好不懂事,快出去,别在这儿吵闹了!”两个团丁虽然没有抓住什么把柄,但并没有消除怀疑。一个团丁用枪指着薛振东:“老实说,干什么的?”薛振东说:“你们明明看见我是个货郎,还问做啥的?”另一个团丁看了看他的货箱问:“是货郎不到村里转却跑到学校来,是不是要找人,快说找谁?”薛振东说:“我就是路过学校,想看这学校里的先生修鞋不,昨天东边一个学校的先生还叫我锥了一双鞋底,保不定这个学校就有。”
两个团丁见问不出破绽,又打开两只箱子翻了一遍,仍没发现可疑地方,便互相嘀咕几句,其中一个说:“你甭嘴硬,我看你就像个闹事的共党,走,到联上去一趟,看你还嘴硬不?”说着就用枪逼薛振东往外走。薛振东担起担子说:“走就走,联上的大门我进过,你们的镇长我也认识。”薛振东说着便大步向外走去,他只想尽快把敌人引开,避免暴露这里的党组织。
两个团丁押着薛振东来到联保所大门口,一个团丁突然停住问薛振东:“你说你到底认识谁?”薛振东看了一……
眼里面樊清轩办公室的地方,努一努嘴说:“我认识你们的联主任,神龙镇镇长樊清轩。”这时薛振东也看出两个团丁的心思,又故意说:“你们平白无故把我叫到这儿,得给我有个说词。”说着就要往樊清轩的办公室门口走去,这下两个团丁真的慌了,都害怕捅出漏子惹下麻烦,虽说朱团长派了他们,可是樊镇长一句话也能砸了他们的饭碗,便堆起笑容说:“弟兄们也是公务所在,给你老实说,我们是奉朱团长命令监视到学校去的人,怕有和学校勾结的共党分子,真要是疏忽大意出了问题,我们也吃罪不起,还请老兄莫要见怪。”薛振东见好便收:“一回生二回熟嘛,那我也就不打扰二位了。”可是,就在薛振东转身要走时,正巧樊清轩从大门外进来,两个团丁回避不及,只好迎上去说:“这个人说认识您,是我们从学校领回来的,您看……”
樊清轩虽说见过薛振东一次,却一时想不起是谁,薛振东赶忙说:“我跟清斋大哥在你这儿喝过茶,你不认识了?”樊清轩这才记起,连忙说:“噢,是的是的,那就到我办公室坐坐,喝口水。”薛振东说:“刚才还真想找你喝口水,两个兄弟怕打扰你,已找水喝了,就不去了。”两个团丁见薛振东如此说,便心中高兴,一直打着招呼把薛振东送出大门,不一会,神龙村街道上又响起了拨浪鼓的声音。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