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纪成将朱槿带到张总面前时，张总似笑非笑道：“这么漂亮的孩子能做什么？”
“我觉得让她做个检验员——这样比较好——”
张总卖关子，方纪成直截了当。
张总说，行！就当她体验生活吧。
朱槿穿过车间，跟着方纪成进了那间叫做检验室的黑漆漆的屋子，屋子里弥漫着汽油和柴油混杂的味道。朱槿忍不住有一种呕吐的感觉，一个中年两手正浸在油盆里捞东西。
方纪成说，这是包装，产品发货前必须进行防锈处理。
另外两个，一胖一瘦，瘦的高，胖的矮，坐在一堆木箱上，眼睛盯着表台，手里麻利地测量工件。
方纪成说，这是外圆表台，这是内孔表台，这种高矮不等的铁圈圈叫衬套，是我们这里的主要产品。
方纪成又介绍说，这人姓毛，那人姓程，最胖的那人姓唐，你喊她毛师傅，喊她程，喊她小唐。
朱槿兴奋着，微笑着，一个一个喊着，她们停下活，先是吃惊地望着，后是尴尬地应着，最后疑惑地打量着。
方纪成说，以后你就在这里上班了，好好跟她们相处，又给三个人陪了个笑脸，打了个招呼，然后转身进车间干活了。
程过来了，一个瘦骨嶙峋的人，重重的黑眼圈像是没睡醒的样子：“哟，这么清秀的孩子，也舍得到这里来上班？”
“体验生活呗！”朱槿含蓄地。
“家是哪儿的？才毕业的？跟方纪成怎么认识的、、、、、、”
程像是搞户籍管理的，朱槿很认真地答了，至于是怎么跟方纪成认识的，朱槿只含糊答道：缘分呗！
程最后骂了骂这阴霾的鬼天气，然后说，傻站着干什么呀，来了就得做事啊，要不怎么拿钱啊，去，帮毛师傅包装吧。
“噢——”朱槿便挽起袖子将两只白生生的手伸进粘乎乎的油盆里。
摸了半天，摸出几个冷冰冰滑腻腻的铁圈圈，然后照着毛师傅的样子包进了塑料袋。
毛师傅是个又粗又壮的中年人，瘪嘴瘪脸，皮肤黑得像这盆油垢，朱槿不忍多看一眼，只听到毛师傅瘪着嘴巴说：“姑娘唉，错了错了！这样包——你看——这样——不是你那样——你那样包了，料子生了锈你要负责的——”
朱槿又赶紧那样包。毛师傅看朱槿照自己样子包了，手里的动作就慢下来了，伸长了脖子问：“姑娘，你哪里人啊？”
“不都跟你们说了吗？我是山东人。”
“噢，乍一看倒像是江南人啊——”
朱槿小心地跟毛师傅东一句西一句扯着。程和小唐将检验完了的衬套一筐一筐地往油盆里倒，油盆里的铁圈圈也永远包不完。
“来姑娘，抬筐！”
朱槿又捋起油腻腻的袖子跟毛师傅抬一个盛满铁圈圈的铁筐，来回在油盆里筛。
“唉哟，我手抽筋了！”朱槿痛苦地叫起来，胳膊像是被人拧了一下，手里的铁筐跌进油盆，顿时，油四溅，溅得朱槿浑身狼籍，自然，毛师傅也难逃一劫。
毛师傅抱怨着脱去工作服，道：真作孽，不能干还自不量力，害得别人一起遭殃！
小唐回过头似训非训道：朱槿啊，下次来上班，最好穿件工作服，干活就得像干活的样子！
不是吗，自己哪像干活的样子，一袭紧身套装，还蹬着高跟鞋。
朱槿顾不得疼痛，连连向毛师傅致歉，说，要不，我把您的工作服带回去洗洗？
“算了算了，看在方纪成的份上，不跟你计较了，我去卫生间了。”
风波平息了，毛师傅却不见了人影，朱槿一个人又继续把手浸在油盆里。
检验室里人来人往，送检的，反馈的，解决问题的。进来的人大多都是灰头土脸，
朱槿也不敢抬头，觉得一道道目光在自己身上扫来扫去。
方纪成进来送检了，他将自己做的一箱产品“咚”地一声垛在程面前：“程，这是我做的，送来检验！”
朱槿看着自己的男人做的工件明显比别人的工件细腻光洁，心里不仅自豪起来。方纪成说过，做数控车，最主要的是磨刀，因为他比别人会磨刀，所以他车出的产品光洁度和准确度永远胜过别人。
方纪成还说，张总成立这条生产线时，他曾立下汗马功劳，他带出了很多徒弟，不过，无论多贴心的徒弟他对自己的技术都会有所保留。尤其是在磨刀的技术上，若是全盘托出，岂不是让别人抢饭碗吗？
方纪成过来了，蹲在朱槿跟前问：怎么样？
朱槿说：挺好的。
下午下班时，下午下班时，毛师傅才嗑着瓜子从外面进来了，她先是每人发了一点瓜子，送到朱槿手里时，朱槿没接，她觉得那瓜子上一定沾了不洁净的东西。
回到仓库时，朱槿着实累得不行了。满身油垢，鼻孔里，发丝里都浸润着浓烈的油腥。尽管她用水将自己的身体冲洗了一遍又一遍，仍难掩身上的余味。
晚的大街很冷清，街灯像鬼火一样时明时暗，方纪成要加班，她决定一个人去公话亭给母亲打电话。
母亲家里没有电话，她掏出小本本，把邻居家的电话都打遍了，总算找到了母亲：“娘，我上班了！”
她第一句话就告诉母亲。
“噢——”母亲只应了一句，也没说让她好好上，也没说让她在外面照顾自己，也没说注意身体，别累着之类的，电话便沉默了。
“我上班了，娘，等我发了工资，我给你装电话！”
“不用！”母亲终于开口了，又说，“别打了，电话费很贵吧？放下吧，娘知道了。”
朱槿便放下电话了。
很深的时候，方纪成回来了，他第一件事就是拿出自己的记工本，在上面认真地记下了自己今天干的活：＊＊衬套：＊＊件；＊＊棒料，＊＊件。
然后，又在一个破本子上加减乘除了算了一会，说：“槿，今天干了十八块钱啊——打破记录了！”
“是吗？太好了！这样下去，一个月能挣四五百呢！”朱槿兴奋地从被窝里钻出来。
“是啊，以后有钱了，咱们就买辆自行车。”方纪成打算着，朱槿笑他：“你啊，狗窝里攒不住窝窝头啊！咱不能存着吗？等咱存多了钱可以买房子呢！”
“你啊，做梦吧，咱一辈子也挣不出一套房子呢！你呢，今天感觉怎么样？”
“就是累点，阿成哥，我这样干下去，一个月得多少钱啊？”
“嗯，三百！”
“三百？有这么多吗？”朱槿瞪大了眼睛。
“傻瓜，三百还多啊，程她们都四五百呢！你才来，第一个月肯定低。”
“低就低呗，我不嫌，三百块钱够给我妈装部电话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