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晓夏与凤子卿的相处从来剑拔弩张,所以,这份预料不到的安静倒是教这名漠然满脸的子起了些许的不适应。
“怎么,廖将军未随你一道来?”凤子卿终于发话,讽刺难当。
唐晓夏故意曲解,“若你想见他,大可以派手下去请他来。”
闻言,凤子卿的嘴角忽地便扯出一抹冷笑,“既让你一人前来见朕,廖将军怕是已告知你应对之法了。”
唐晓夏猛跨前一步,在离凤子卿一米处停住。她傲视对方,一字一句地分明道:“我来见你,是我自己的意思,与他人无关。”
“那么,”凤子卿直起身,森然以对,“你不怕朕再次要了你的命!”
唐晓夏直视凛冽帝王,毫不犹豫地吐了三字,“你不会。”
凤子卿侧眼睨她,冷哼道:“公主倒是自信。”
“既然你已在众人面前放过我,并且将我交给了廖将军,那么,我相信堂堂统领三军的帝王不会言而无信。”唐晓夏如是说道。清寂脸庞之上,满满的倔强与淡然。
凤子卿阴测测地望着对方,似乎被说中了要害,竟一时没了应对之话。
唐晓夏兀自在心底笑了笑。在被吊挂半空时,她便听到了廖仲秋的话。在聊仲秋很是温吞和无意的话语里,她似乎隐约听出了些许的端倪。任何人都会有弱点,铁血帝王也不例外。而跟前这暴君的弱点,或许就是廖仲秋一语带过却惹得凌雄大声嚷嚷的夕兰太后。她依然清楚记得,在提及太后时,盛怒中的凤子卿那片刻的漠然。更甚者,在聊仲秋给出台阶之后,凤子卿竟毫无犹豫地便踩那台阶而下,心甘情愿,不带丝毫旁的异议。
由此,若她唐晓夏处理得当,显而易见不会有命之忧。
只是,她要如何处理才可教这冷血帝王信服?
正思量间,凤子卿得意发话:“既然如此有把握,那公主倒是猜猜,怎样的责罚才会教朕心服口服!”他已将她交予廖仲秋处置,若她老实待在廖仲秋身侧,那么,那名温柔难当的将军或许会想尽办法减轻责罚。眼下,她竟跑到了他的跟前,真不知该讽她鲁莽行事不知死活还是该夸她桀骜不驯骄傲刚烈。
唐晓夏忽略掉凤子卿的话语,兀自一笑,然后,在对方寒瑟难当的视线之下,她骇然越过凤子卿,胆大包天地再次抽过了置于案几之上的长剑。
横剑于身前,唐晓夏清清然嘲讽道:“我想,对公主肉身上的折磨已无法满足陛下了。”这是唐晓夏第一次正面称呼他为“陛下”,无可抑制地,那几焚天的讽刺之意犹如滔天洪水,铺天盖地而来,直惹得凤子卿眸内阴鸷满溢。如此一份阴鸷里,却也带出了零零星星的好奇。然后,这份好奇终是迫使那位骄傲帝王压下了心下的冲天怒意,他微眯眼,有些危险地问道:“那么,公主觉得怎样的折磨才能满足朕?”
唐晓夏抬手,将剑微微举高,她垂眼,扫过这柄锋利难当的长剑。冷光轻泛的湛亮剑身之上,宁清然的面容清晰倒映而出。这是唐晓夏自穿越至今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样貌。这一刻,她才发现,连日来的非人折磨原来早已深深拓印在了她的脸上。本应白皙滑嫩的皮肤,此时见着竟似被寒风生生风干了般,干燥粗糙,通红得几渗血。
唐晓夏即便惊讶,却也只是一瞬。她收回视线,望向一直注视着她的男子,紧了紧手中长剑,她一咬牙,将其横过了头顶……
剑刃决绝划过,那安然立于头顶的发髻顺势掉落,缕缕青丝半空散开,悠悠扬扬地委落至地,然后,在唐晓夏与凤子卿周遭团开了一圈一圈的黑线条,竟像极了月老手中那维系前尘过往的千丝万缕。
只是,这些类似红线之物却是早已被尽数染黑。
青丝自凤子卿眼前飘过的那一瞬,分明可见他那凛冽眸内闪过了十分亮。其中,四分似冰埋入幽然眼底,五分若水漾过阑珊瞳孔,唯剩一分,化作稀有讶然,隐隐溢出那双寂寥却也丽的眼眸。
周遭,有一瞬的死寂。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凤子卿面无表情地念过。他望向满头散乱短发的唐晓夏,第一次用了一种极为复杂的审视之。
唐晓夏捻过那满头垂下几遮住眼的刘海,兀自笑了笑,作为现代人几乎无人在意长发被剪。只是,在古代,在森严封建教条之下,头发便成了至孝的根本。尤其尊贵士家,更是对发肤看得极重。而如今,在如此情境之下,自断长发,在那帝王看来,显而易见是一种自我侮辱的行为。果然——
凤子卿冷笑而起,“公主,你难道不怕你的父亲九泉之下无法瞑目?”竟落魄到用此种方法责罚自己了,呵,真是可怜至极。
唐晓夏淡淡然一笑,自顾自问道:“陛下可是满意了?”
凤子卿竟难得颔首,“比之断头流血,此法甚合朕意。”自取其辱之举,他文熙帝确是乐于见到。
唐晓夏执剑横于凤子卿眼前,“我用这把剑制造了陛下认为的断发之耻。断发如断首级,我代廖将军执行了你先前派于他的任务。所以,廖将军并未玩忽职守懈怠你的命令。而我,也如你所愿做了合你心意的责罚。”她收过手,将长剑狠狠按于案几之上,“陛下可还有其他责难?”
此刻,一切都似乎已不是责难不责难的问题了。
凤子卿缓缓笑起,居然莫名其妙地说道:“到现在了,公主仍要为廖将军说话,还当真是叫人佩服。”
忽略掉那摸不着边际的讽刺之语,唐晓夏径自冷声问道:“我可以离开回我自己的营帐了?”
凤子卿死死盯住对方,良久,才见他极其简洁地吐话,“可以!”
接收这两字的那一瞬,唐晓夏便头也不回地转身往帐口走去。在掀开帐帘的那一刻,背对凤子卿的唐晓夏轻轻讽笑——
“呵,即便帝王,也终究会被封建纲常所困。”
她抬首,苍穹澄澈,如水似洗。一线遥远天边,似有万物初始之风缓缓习来。
“在我们那里,断发不过代表新的开始罢了!”
语毕,在凤子卿微怔间,唐晓夏云淡风清地消失在了帘帐的微荡之中……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