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不识周郎面(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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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太太好言相劝,不知不觉已过晌午,口干舌燥之余,不时拿眼睛窥着宛静,见她脸由进屋时的铁青发白渐渐显出了原来的红粉,急躁的冷言冷语亦变得沉默寡言,虽微低着额头,可那双芊芊玉手温顺乖巧了许多,不由松了口气。

  银梅端了茶水进来,不敢胡言乱语,递过茶水给太太时,眸子朝着宛静稍稍灵动。孙太太心灵会神,将茶水递了宛静手中,说道:“先喝口茶,压压火气,等心平气和了,替你出头。”

  宛静轻轻点了点头,品了一口清茶。

  尽管可以理智地吞咽下一口怨气,可那响亮的一巴掌时不时地从脑子里迸出来,若不是有人在场,她几乎无时无刻不坐在梳妆台前,端详若隐若现的指印。那个印记俨然已镶嵌进她的皮肤,渗透进血液,深入骨髓,让她这辈子都抹不掉他的可恨。

  不知是听了太多孙太太的话有些单调疲累,还是紧绷的神经突然松弛下来过于放松,她神志开始消沉。晓风轻轻一吹,长长的眼睫毛似乎承受不住,疲惫地下垂,努力撑开眼睑,那牡丹窗顿时变得影影双双,模糊不清,回头想跟闲忙的孙太太搭讪两句,话未出口,身子已不堪重负,倒在柔软的被子上,没了知觉。

  “老爷这是做什么,下那么重的药?”孙太太嘀咕道。

  银梅低下身掩饰眉目间的担忧,平静回话:“老爷说,是四少爷的命令。”

  孙太太“哼”笑了一声,匆匆走出房间。

  银梅这才小声对沉睡的宛静愧疚地说了句:“余,别怪我。老爷他们舍不得你走,我也是。”

  张澤霖是脱掉皮靴,赤脚进得紫芸阁。

  捏手捏脚地上楼,又是轻手轻脚地推开了卧房的门。

  月光如水穿过朱阁,绿荫星星,摇摇晃晃地伴随点缀,透过白丝蚊帐,泼洒在她静谧的脸上。

  那弯弯的眉下是白日里秋水苇荡的眼睛,顺着眼睛是高挺翠微的鼻梁,沿着鼻梁是怎样令他着迷的两片嘴唇,会惹他狂笑?会惹他生气?会惹他茫然失措不记得自己是谁。

  他撩开蚊帐,坐在沿,细细打量,食指不微曲,抚慰起伤痕累累的右脸颊。她似乎痛着了,挣扎着摆脱掉,随即侧身给了他冷漠的后背,重新入眠。他心底一凉,又转到的另一端,继续痴痴地瞧着,一秒,两分,三个时钟……像是欣赏一幅绝世珍宝,百看不厌,越看越沉醉其中。终于,他忍不住俯下身,慢慢凑近她额头,半空中又忽然止了住,不想她醒来,不想惊吓了她。

  过四更,初暑微凉。

  他扯过锦被,搭在她身上,望了一阵子,又悄然离开了。

  孙家壁苑前厅亮着灯火,炉子里飘散着袅袅麝。

  孙太太亲手泡制了清火茶,冲洗茶具后沏了一杯,吩咐银梅端给客人,说道:“人,看也看了,瞧也瞧了,以后也不要来了。”

  张澤霖听罢一口热茶吞咽下去时差点儿烫坏了喉咙,咳嗽过两声,杯子里的茶水又四壁荡漾,洒了一身。

  “瞧你那狼狈样,我这个当嫂子真是看着心疼。”孙太太抽出帕子递了过去:“她那丫头,心高气傲。你这过去,指不定被人家灰头土脸地大骂一通,还解不了心头之气。你先回去避避两天,等她气消了心里惦记你了,你再过来。”

  “她若是不惦记呢?”他蒙蒙地接了一句。

  “哟,你先前跟那些小明星,那些名媛们,把人家逗得寻死觅活,也没听你说过这种泄气话。今儿,这是怎么了?”

  他擦了擦衣裳还了帕子,咕哝道:“她不一样。”

  不一样?

  孙太太心下一怔,自然晓得“不一样”的份量。

  从混迹于交际场开始,“情爱”二字在她的眼中便是繁华似锦的梦,仅有一刻凄的温存,她不留恋,也不追逐,挑了个可以终生依靠的男人嫁了。丈夫虽然不解风情,却也对她呵护有加,体贴入微,偶尔会着迷地望着摆弄身姿的她,说一句:“你好!”此情情景更是胜过无数的甜言蜜语,浪漫情话,她自足也沉醉。今天瞧见这两人,越烧越旺,准备演一出《石头记》里林黛玉与贾宝玉的情戏,不有些不安。

  宛静醒来已过了两天。

  她未有裹着衣服睡觉的习惯,也不会隔着两天不知道沐,起后,瞧着镜子里肿肿的眼睛,皱巴巴的衣裳,脏兮兮地脸颊,没了梳妆打扮的闲情逸致,气呼呼地扔了梳子,梳子在台子上蹦了两蹦,砸到玻璃镜子又弹跳到地上,她似乎不解恨,在其上又跺了两脚。

  银梅哪里见过宛静发大脾气,战战兢兢地守在一旁,不敢搭腔。

  宛静消完气,无力地呆坐在镜子前,孤单影只,悠悠说道:“银梅,我一直把你当看。你觉得,我对你好吗?”

  银梅早吓得七慌八乱,听到问话,只顾点头,回道:“余是个好人。”

  她微皱的眉头始终舒展不开,仍痛心疾首地问道:“你明知道茶水下了药,为什么还要让我喝下去?”

  银梅“扑通”一声跪下来,眼泪哗哗直掉。

  宛静见状,知道问也问不出所以然,只好拉她起身,说道:“我清楚不是你的主意,我也不是怪你,一想到被人无缘无故下了药,关在这个地方……”她突然不能自持,哽咽着趴到上,痛苦悲泣,不知道继续说些什么。

  银梅眼泪来得快,消失得也快,看到坚强的宛静悲痛绝,关怀倍增,不劝说道:“余,你别伤心,四少爷这么做没有恶意,他只是怕你走了。你不知道,这些日子,他不敢来孙家看你,怕你不谅解他,只好一天一个电话打来孙家问太太,你醒了没?”

  “谁不谅解他了?他若是真的有心,肯定早早守在这儿了,也不会躲得远远的,让人看不见,找不到。”

  银梅听得又是一愣一愣。

  “银梅,你不清楚,上次,我得罪了张太太,这辈子跟他可能是有缘无份了。”她拭干了泪,起身翻出屉子里的照相机,塞到银梅手上,怏怏地说:“我不奢求能留下什么,看在我平时待你如同的份上,帮我一次,好不好?”

  银梅掂着沉甸甸的东西如同捧着百来块大洋,诚惶诚恐,不知如何回话。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