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希悦大清早就去了镇上的医院做体检。
按着体检单上的流程,先去空腹抽血,测了身高体重,接着被内科医生在肚子上一阵按压,出来后感觉有点反胃,看到过道上有椅子,便坐了休息片刻,茫然地望着过道上来往的人。
突然,一道白的身影吸引了她的视线。似乎是上次在罗心洲遇见的陈雨,他身着白大褂,正大步走来。胡希悦刚想细看,他已擦身而过,只留下一个背影。不甘心地站起身,跟了两步,背影已到了转角。在他转身的瞬间,虽然只看到一个侧面,虽然只有那么一秒两秒,希悦还是确定了就是他,就是陈雨。
只有他,看似平静的神情里,会有几缕淡淡的哀伤溢出来。
原来他是医生啊!
似乎和他有点缘份呢,一直相遇。想到这儿,脸突然烫了起来。
胡希悦四下里一望,幸好是在医院,大家都是行匆匆,没人会去注意这个不相干的人是否有一张关公脸。用手背贴着脸降降温,赶紧去继续她未完成的体检了。
一切结束后,已将近中午。
护士通知她要一周后取报告,便揣好了“取单通知”回店里上班。
一上午没吃啥,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就在沿街的店铺随便买了点糕饼充饥。小镇上的特产“袜底酥”在邻近的几个县市颇具盛名,因形状像鞋垫,故得此名。外皮脆,饼身酥松,中间的薄馅喷可口。几块入肚,嘴巴和胃一起舒坦了。
胡希悦满足地拍拍肚皮,抬脚跨入店堂高高的门槛,眼角瞥到一个年轻人正在和店老板李坚低声交谈,年轻人外表斯文,却神情闪烁,说话间不时地转头往店外看。胡希悦便留了个心眼,虽站在店堂另一侧,却不时地留意他们。只见那年轻人神秘地从胸前挎包中掏出一个半尺见方的油布包,郑重地放在柜台上,小心翼翼地一层层打开,取出一块黑乎乎的物什,双手托着递给了李坚。
李坚接过那物什,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点了点头:“东西是不错,你开个价吧!”
胡希悦心里一声叹息,李叔就是个实诚人啊。
她以前在各个古玩店打工时,见过不少来卖东西的,就算东西再好,那些奸得冒油的老板嘴上都不会说好,价格可是往低了压,神情就是“这种垃圾就值这么点钱,你爱卖不卖!”碰上不懂行的人,往往就被蒙了。
虽然欣赏李坚的实在,但是也为他可惜,他赚的毕竟就少了。
年轻人听到李坚的肯定后,一脸雀跃,兴奋地搓了搓手,正琢磨着开多少价合适,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买不得!!”
众人齐刷刷地寻声望去,只见来人手里拿着串冰糖葫芦,一边咂吧咂吧啃着,一边慢腾腾地晃了过来。
居然是夏语冰。
她踱到李坚面前,用眼角懒洋洋地扫了几眼那个物什,自顾一转身背靠着柜台,看了看手里的冰糖葫芦,自言自语般说道:“买不得啊买不得。”
胡希悦见状好奇地凑过去问:“小冰,什么买不得?”
夏语冰摇了摇手里的冰糖葫芦:“呶,这冰糖葫芦!越来越不好吃了,里面的山楂都脏兮兮的,搞不好要拉肚子。”
原本僵在一旁的年轻人神情一松,不再盯着夏语冰,转头跟李坚说:“老板,你看……五千值吗?”
“五毛都不值。”冷不丁的,夏语冰又在边上不轻不响冒出一句。
大家的视线又“唰”地集中到夏语冰身上,年轻人更是皱起了眉,一副忿忿的模样。
夏语冰舔了舔嘴唇,依旧不稳不火地说:“如果吃坏了肚子,还要赔上医药费,真是亏了。”
年轻人闭了眼深吸一口气,硬生生地压下了刚刚窜上来的怒气,勉强地对着李坚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老板,你看怎么样?”
李坚没有立即回答,倒是认真地看了几眼夏语冰,心想她为何莫名的诸多阻挠,而且看着有点面善,似乎在哪儿见过。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她的身份,不脱口而出:“啊呀,你是赵家的亲戚,是吧?”
夏语冰没搭话,只是点了下头。
那边厢的年轻人看李坚把他晾在一边,不免又朝夏语冰厌恶地瞪了一眼。
李坚心里犹豫起来,如果这姑娘真是以前在赵家见到的那个,那她刚刚那几句看似不相干的话就大有来头。
算起来,那是好几年的事了。
赵老在他店里看中幅画,但是不满意原先的装裱,李坚就按赵老的意思重新装裱了给他送去。
刚到赵宅大门,就听到里面喧喧嚷嚷,进门一看,一人哭哭啼啼坐在地上,抹着眼泪鼻涕哭唱:“我可怜的娃儿,你给人害惨了啊!你给他吃了什么药啊?我苦命的娃儿啊!妈对不起你啊!”她边上的中年汉子抱着个七八岁大的男孩,小男孩面苍白,双目紧闭,小手无力地低垂着。
几个候诊的病人和家属则好奇地围看着。
赵致诚眉头纠结着,看着手中的药方子和病历,摇了摇头:“脉像显示风寒已经好转了,他为什么突然晕睡,我一时也无法判断,你们赶紧送医院检查一下,不要担误了孩子。”
“我们去过镇上的医院,说查不出原因,让我们来问问,是不是药有问题?过敏?”中年汉子焦急地问道。
赵致诚翻了翻病历:“里面的药材他以前也用过,而且这次的药也不是第一天吃,要过敏也不会等到今天,你们还是快去市里的医院查下!”
“你这个庸医啊,害了我的娃啊!”地上的人又开始哭喊着,中年汉子不耐地踢了她一脚,“别哭了!!赶紧起来!你非要来看中医看中医,你看这都是什么事!!”
人受了丈夫一脚,心里愈发不平起来,突然爬起来一把揪住赵致诚的衣服,发疯般地摇着:“你还我的娃啊,你个庸医害人精啊!”
站在一旁的李坚连忙上前去拉她,不料人一股蛮力,一时倒还拉她不动。就在此时,斜喇喇伸过来一只白皙的手,扣住人的手腕轻巧一扭,人痛得一声大叫,立马松开了手。扣住她手腕的人就势一推,人踉跄地倒退了几步,差点跌坐在地上。只见一个纤细的身影站在人面前,原来是个身形高挑的少,看容貌只不过十七、八岁,眉目间却透出超乎年纪的坚定和冷静。
只听她脆生生地喝道:“你的娃又没死,还什么还啊?哭哭啼啼,非要咒你儿子你才乐意吗?”
中年汉子看子被一个小姑娘喝骂,不免胸中气愤,抱着儿子挡在子前,刚想开口,少一个恶恨恨冷冰冰的眼神瞪过来,居然被她瞪得浑身发怵,他咽了咽口水,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少盯着中年汉子命令般说道:“把孩子给我!”
中年汉子怔怔地没反应过来,少面露不耐,上前把男孩一把抢了过来,七八岁的小童份量也不算轻,这少身形看似纤瘦,却是轻松的一手托住孩子的屁股,让他伏在自己肩上,另一只手在他背上重重一拍,又迅速地把男孩放到中年汉子怀里让他抱着。
整个过程不过五秒,看得边上围观的众人都是一阵愕然,不知她在干嘛?
一个响亮的“呃~”打破了寂静,原本面如槁木的小男孩居然张嘴打了个哈欠,醒转过来,面也随即恢复了红润,睁着大眼茫然地望着围在身边的一圈陌生人。
“啊?小东,你醒啦?吓死阿爸了!”中年汉子满脸欣喜,紧紧地搂紧了儿子,生怕他从手中消失般。
人一开始似乎还没弄清状况,愣愣地杵在一边,突然一个激灵,迟钝的大脑总算意识到儿子醒了,张口一声大叫:“啊!”随即扑到丈夫和儿子身上,紧紧地揪住丈夫的衣裳,脸上不知是哭是笑:“东啊东啊!姆妈在这儿啊!你醒了,醒了啊!你不醒的话,姆妈也跟你去了啊~~”
“呸呸呸!说什么话呢!儿子不是好了嘛!”中年汉子有点着恼婆娘的乌鸦嘴。
“嘿!是是是!瞧我这张嘴。”人自己掌了记嘴,又朝地上吐了口唾沫,随手抹了把脸上的眼泪鼻涕,把男孩抱了过来:“让姆妈抱抱。”额头抵在孩子的脑门上轻轻地蹭着,孩子轻轻地叫了声“姆妈”,人温柔地应了一声,望着孩子的眼神里满是溺爱。
在场的人都有些动容。
大概只有那个少除外。
少冷冷地对中年汉子说:“回家去把角角落落都清扫一遍,在屋里煮一壶雄黄,好好地熏一下,你儿子应该就没事了。”吩咐完转身朝赵致诚说道:“舅爷爷,这种事非不分,只会胡搅蛮缠的人,以后不要帮他们看病了,免得让人冤枉。”
赵致诚不置可否,拉过少询问:“小冰,那孩子确实好了?”
“恩,应该是吧!”
中年汉子感觉到了事情有点灵异,儿子被她一拍就醒了,吩咐自己的事又十分奇怪,感觉像是在驱鬼除妖......不会自己儿子沾上那种东西了吧?心里一抖,声音里都夹杂着一丝颤音:“姑娘,我儿子是碰上什么了吗?”
少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有些地方一直不打扫,就会滋生出脏东西来,去扫掉就好了。”接着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舅爷爷,我出去了。”
中年汉子想再问什么,却只来得及看到少的背影消失在门外。
中年夫只好尴尬地朝赵致诚道了谢,先抱着孩子回家去了。
那少不简单啊!一旁的李坚暗暗想道。
虽然事隔多年,李坚对当年之事还是印象深刻。
这当年的神奇少现在出落得更加亭亭玉立,不过眉目间的神情也比当年更加清冷。
他是开古玩店的,虽然店中经营以字画为主,但也常接触古物,神魔鬼怪的事倒也略知一二。有时候有些事,还是宁可信其有。那位神奇少虽然言词闪烁,不过她既然开口了,就不容小觑。
这方砚台是不错,通体青紫,砚心处的石眼神形俱佳,确实是上品啊!不收实在可惜呢!
李坚微笑着向夏语冰询问:“这位姑娘,你说这端砚是否买得?还请不吝赐教!”
夏语冰听李坚语气诚恳,心想这店老板倒是个聪明人,自己插科打诨般的几句话,他似乎听出点道道来了。看上去和舅爷爷也有点交情,而且胡希悦在他店里做事,看来这闲事倒真是要管下去了。想到此,便转过身来,捏着冰糖葫芦的竹签在柜台上轻轻敲着,一边凝神看着那方砚台。
李坚,胡希悦,还有那年轻人,都似约好般噤声不语,连呼吸也放细了,生怕扰了她。
突然间,店堂里静得只剩下竹签敲击玻璃的“咯咯”声。
“唉!”夏语冰重重地叹了口气,抬头对李坚说:“大凶。”
李坚明显愣了一下,凶物自然收不得,不过还真是喜欢呢,不住又伸手托起端砚细细观看,心中很是不舍。
夏语冰看着李坚的举动,冷不丁地问:“你是不是很喜欢?”
“恩。”李坚未经思考便点了下头。
夏语冰略一沉吟:“你认识罗心洲的和尚吗?”
“这个......跟主持有过几面之缘。”
“你去求他借你本经书念念,有空就念,念一星期。”
“念经?”李坚很是惊讶。
“你已经有了执念,这个砚台不但是个凶物,还是个惑物,蛊惑人心自有一套。”
“啊?”李坚听到此处不免心中一惊,忙不迭地把端砚往柜台上一放。
“简直放屁!!”一旁的年轻人忍到此,终于按捺不住,跳将起来,“你跟我有仇啊?几次三番地瞎搅和!什么蛊惑人心?我怎么没被蛊惑?我看你是在妖言惑众!”
夏语冰翻了个白眼,不想再费口舌,转身便走。
年轻人涨红着脸,一把抓住夏语冰的衣袖:“干嘛?心虚了想走?没这么容易!你给我说个清楚明白!”
胡希悦见状连忙上去阻拦:“你干嘛拉拉扯扯的!放开她!”
李坚也走出柜台拉住年轻人劝道:“小伙子,别这样,大家好好说话。”
年轻人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恍然大悟般指着众人:“哦!我知道了,你们是串通的!哼!要杀价也不是这个杀法!我不卖了!”说完甩开夏语冰,转身把柜台上的端砚揣在怀里,气鼓鼓往挎包里放。
夏语冰有点好笑地看着他的举动,突然心里生出一丝恻隐。虽然有些事是注定的,不过也许自己能让它有点转机。
她走到年轻人面前,说:“如果我是你,就会找个地方把它埋了,越深越好,然后买张火车票,走得越远越好。”
年轻人狠狠地瞪了夏语冰一眼,未并搭话,自顾往外走去。
夏语冰在他背后朗声说道:“你现在可以不相信,但总有一天你会相信,希望到那一天,你还来得及。”
年轻人已经走了,不知他有没有听到。
夏语冰的衷告。
身后的胡希悦问:“小冰,既然是凶物,你怎么不降了它?”
夏语冰轻笑出声:“呵呵,你当我是和尚啊?”
“又不是和尚才能降妖除魔啊!”
“有些事,是无法改变的。”
“你把那个凶物消灭,不就可以改变那个人的结局了吗?”
“他的结局关我屁事啊!”
“可你不是应该除魔卫道的吗?”
“我只是个普通人。”
“我知道,保持低调嘛!但你肯定会地去救那个人,对吗?”
“胡!希!悦!你真烦!我走了!”
......
胡希悦目送着夏语冰远去的背影,一脸崇拜,小冰,你真是深藏不露的高人啊!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