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山本勘助首先打开话匣子，“我看到了，你的家臣都很信赖你。”他抬起缺了中指的右手，指向那混浊无光的右眼，“这是心眼，可以看到肉眼看不到的东西，呵呵呵。”
我听后感觉很高兴，微笑着回应道：“多谢山本大人夸奖，这二人都是在下亲如兄弟之人，在下从来没把他们当家臣看。”
“别叫我山本大人，我喜欢别人叫我军师。”他强调又带些命令质的说道。
我愣住了，但随即又回复过来，“那在下谨遵从命。军师，请问今日来找在下有何吩咐？”我知道这人的怪脾气，就顺着他的意思称呼他为“军师”。
他满意地点点头，“不为别的，那个今川义元准备出兵上洛⑴，你可知道？”
我猛然醒悟起来，现在已经是永禄三年的四月中旬了，离发生那场著名的“桶狭间合战”，也就一个月时间也不到。“在下知道。”
“哦？这么快就知道了，我也是今日才收到消息。”山本勘助略带些惊奇地看着我，那目光就像要看到我的心里去。
我被他盯得心慌，于是随口胡诌：“我也是两天前才听说到的，是骏河的友人途经这里，顺道来拜访的时候告诉我的。”
他不大相信的说道：“那你这位友人算是了不起，这样机密的事情都能打听到。”
我干笑两声，没有作声。
他又笑了两声，说道：“不错，懂得用间，怪不得日弹正会如此欣赏你。”
“军师过奖了。”我谦虚地笑道。
他突然变得认真起来，“我从不过奖他人。”
听了他这句话，我的笑容顿时僵住了。这时候，我觉得他说话的确很冷场。我只好随声附和道：“那多谢军师，在下就不谦虚了。”谁知他竟然满意地点点头。（这个到底是什么怪人啊？）
山本堪助又问：“你对这事有什么看法？”
我闻言思考了一会，决定将历史学家们的论点搬上来，“愚认为，今川治部此行目的有三个。”
“哦？愿闻其详。”他的表情认真起来。
“第一，今川治部的确是心存大义，上洛清除奸佞，重建幕府⑵声威。”我顿下来，看了看他。
“嗯。”他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第二，有言道‘御所绝而吉良继，吉良绝而今川继⑶’，眼下室町幕府昏暗，吉良家又缺乏人才，所以今川治部上洛取代足利氏⑷登将军之位，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从治部大辅经三河守而登征夷大将军之位，正是昔日足利尊氏走过的路。而今川家督之位早已于今年初传予嫡子氏真，由此可见，今川治部这回是铁了心要当将军。”
“嗯．．．．．．”山本勘助闭上眼睛，似乎正在细心品味着我的话。
我又继续说：“第三，据我所知，清州织田上总介正在攻打鸣海和大高⑸两城，如果真让他攻下了，好不容易到手的爱智和智多⑹两郡又将失去，甚至会影响对参州一国的统治，想必今川治部应该是心急如焚吧。但只是为解区区两城之危就集结大军，这似乎不太明智吧。我想他应该会顺道吞并尾州，再以此为基本，逐一吞并浓⑺，近江⑻等地，再夺取天下，也无不可。”
山本勘助猛然开眼，惊异地问道：“哦？连这个你也知道？看来你果真不是泛泛之辈。”
我没有作声，只干笑了两声。（这些事情对于我来说已经是发生过的历史，我又怎么会不知道，我连他出兵的日期，甚至他最后的命运都一清二楚呢。）
“那你认为最有可能是哪种动机？”他的兴致已经一发不可收拾。
我想了一会，缓缓说道：“在下如果是今川治部，就会选择第三者，要一股作气地攻至洛中，只靠区区几万兵马实在是不大可能，因为沿路的豪杰实在太多了，尾州有织田，然后是浓的斋藤义龙⑼，伊势⑽也是群雄林立，纵使征服了这三国，元气也必定会大伤。接下来还有南近江的六角氏父子⑾，乃是可以动员万人兵力以上的大豪族，近畿又有三好三人众⒀，松永久秀⒁等枭雄，今川治部是个十分睿智的大将，断不会贸然行事。”
山本勘助听后抚掌大笑道：“的确如此，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竟如此了解天下大势，真是令老夫耳目一新啊。”
得到他如此赞赏，我自然是乐不可支，一时忘形，多余的话便脱口而出：“但是今川治部非平人也，或者一举成功也不一定．．．．．．”
我言犹未毕，山本勘助的脸已经变得异常阴暗，他严厉地打断了我的话：“笨蛋！怎么可能让他成功！”我顿时呆住，从他那可怕的表情中，透露出一种深深的执着。
一刹那，室内陷入了一阵使人压抑的沉默．．．．．．
良久，山本勘助突然盯着我，那目光让我不寒而栗。
“伊达豹马！”他阴沉的话音，犹如一股寒流从我背脊掠过，使我不由得正襟而坐。“山口左马介的下场，你可知道？”他眯起了左眼细声问道。
“在下不知．．．．．．请军师明示。”我伏在了地上，不敢再与他相视。
“他们父子被押进骏府馆后，立即就切腹了。”他的表情又变得异常冷漠，那种态度就好像在说：死了两个人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依旧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身为武士，倘若家主受到谋害，该当若何？”他突然大喝，声音直入我的心肺。
我不容思考，立刻应道：“自当为家主报仇血恨，手刃仇人，以表．．．．．．”
我话音未断，另一股寒流骤然而至：“伊达豹马，你原本乃山口左马介手下从人，现在你家主枉死，你却不思为主报仇，只知贪逸生，你还知廉耻否？！”
一句话如同五雷轰顶，我顿时目瞪口呆起来，良久才应道：“在下知罪．．．．．．”
“容你在家思过三天，三天之后，到我府中谢罪！”他冰冷的语言中，夹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在下谨遵从命！”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那恶鬼般身影已经一瘸一拐地扬长而去，只剩我独自一人呆坐室中，汗背淋漓。
(1)上洛：洛，是指京都，天皇的所在地，取自中国古都洛阳的“洛”字。上洛的意思就是赴京都的意思，但这个词语并不是一般百姓平民可以使用的，主要用于实力强大的大名集结大军，开往京都拜会天皇和将军，表明地位的过程。
(2)幕府：日本古代，一种权力曾一度凌驾于天皇之上的中央政府机构，其最高权力者是征夷大将军，也称幕府将军、公方，是天下武家的领袖。日本历史上共经历三个幕府时期：镰仓幕府，室町幕府（此书内容中所经历的正是这个时期，也称足利幕府），江户幕府（也称德川幕府）。
(3)御所绝而吉良继，吉良绝而今川继：御所是指当时的幕府将军足利氏，这句话的意思是指：如果足利氏无人继承，则由吉良氏继承；如果吉良氏也没人继承，则由今川氏继承。今川氏与足利氏本为同宗，因为从足利氏分出了吉良氏，从吉良氏又分出了今川氏。
(4)足利氏：开创室町幕府的武家姓氏，文中是指当时的室町幕府第十三代将军足利义辉（公元1536－1565年），因坚毅勇决，剑术高强（剑豪冢原卜传的弟子，得传授新当流秘技“一之太刀”，复在剑圣上泉信纲的教授下成长为剑豪），因此被时人称为“强情公方”。因为不甘心被家臣三好氏操控，遂暗中联络各地有力大名杀上京都，以光复室町幕府往日荣光，却不慎泄露，最后被三好三人众与松永久秀联手杀死于二条御所（后来的二条城）。
(5)大高：日本古代一座城池的名字，位于现今爱知县名古屋市绿区大高町。
(6)智多：尾张国的其中一郡，大致范围包括现今爱知县的常滑市和半田市。
(7)浓：浓国，日本古代六十六国之一，别称浓州，大致位置相当于现今岐阜县的南部。
(8)近江：近江国，日本古代六十六国之一，别称江州，大致位置相当于现今的滋贺县。
(9)斋藤义龙：公元1527年—1561年，日本战国时代浓国的大名，因为天生异禀身材高大所以幼名“五尺六寸丸”，以英勇善战闻名，被称为浓的巨人。终生与织田信长为敌，最后死于麻风病。
(10)北伊势：伊势国北部一带的区域。伊势国又称势州，是日本古代六十六国之一，大致位置相当于现今三重县的中北部，即扣除东部的志摩半岛、西部的上野盆地及南部的熊野地方东隅。
(11)六角氏父子：父六角义贤（公元1521年－1598年），又名承桢，子六角义治(公元1545年—1612年)，日本战国时代南近江的大名。
(12)三好三人众：指日本战国时代，阿波三好氏一族的三名武将，三好长逸（公元1515年－1573年），三好政康（公元1528年－1615年）与岩成友通（公元？年—1573年）。曾与松永久秀联手在二条城杀死了幕府将军足利义辉。
(13)松永久秀：公元1510年－1577年，日本战国时代大和国的大名，信贵山城主，通称松永弹正。原本是市商出身，成年后投奔三好家作为佑笔活跃在三好家内部，后来凭着卓越的政治手段成为一国大名。除了精通政、商、军等道，同时也是个筑城名人。因为曾屡次反叛侍奉过的主家，及参与刺杀幕府将军足利义辉，所以被时人称为“天下至恶”。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