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想回家，班长，求求你带我回家好不好？”
“……”他沉默了。
他是医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她的病情，如果什么都不知道，也许他还能狠下心来拒绝，可是明知道她所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这样，又让他怎么拒绝。
所有的理智和坚持都在她的眼泪下溃不成军，他没有开口，转身蹲下，巧妙的将眼角咸湿的液体挡住。她无时无刻不在假装的很有精神，但是眼底的疲惫骗不了人，如果回家是她最后的心愿，那么，他狠不下心来拒绝。
她爬到他背上。
有水珠滴到手臂上，温热的感觉，却似乎有种惊人的热度在灼烫着皮肤。
“班长，你在哭吗？”
“没有，沙子掉进眼睛里了。”
“是吗？”她擦掉自己的眼泪，也笨拙的抹掉他眼角的水珠，“班长，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你都不要难过好不好？”
街道上的行人熙熙攘攘的，他慢慢停住脚步。
“其实，我不怕死，不怕痛，可是我怕你会难过。”他们每天都看着她痛，亲眼目睹着她的死亡，那是多么残忍的事情。“我已经伤害你那么多了，如果我真的会死，你答应我，只要难过三天就好，三天里狠狠的难过，三天后就把我彻底的忘掉，然后爱上另一个人好好的生活，好好的幸福。”
“以后别再说这种话，我不爱听。”将背上的身体搂紧了些，他继续往前走。
“好，说完这一次，我再也不说了，但是这一次你要让我说完。”等回到家，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我怕爸爸妈妈难过，怕亚畅难过，更怕你和栩幽难过，所以你帮帮我好不好？帮我叫他们不要难过，帮我看着栩幽。”如果她不拜托他一些事情，她离开之后他要以什么为重心生活？虽然检查结果出来后他就一直积极的和各国请来的专家研究治疗方案，像一棵稳定的大树一样安慰她，安慰家里人，似乎很平静的接受了她病重的一切后果，可他越是平静，就越是让她害怕。
还有栩幽，似乎也平静的接受了一切，可是偶尔睁开眼，她看到他心慌的收拾痛苦，只有在那个时候，她会捕捉到他眼底骇人的绝望。
卓助理不止一次来医院汇报银行的事情，可是他好像什么都没有在听，将银行的一些重要印鉴交出来，再也不过问银行的任何事情，就连卓影几次出现在他面前，他也不再咆哮怒吼，很沉默的守在床边，把什么都当空气。
虽然病重的是她，但是他的生命也好像在跟着无声的流逝，早上醒来的时候，她又撞见他用一种绝望的眼神看着她，好像只要她死了，他就会豁出一切的陪着她。
街上行人匆匆，他们在亮着红灯的十字路口停下，没有说话，没有再往前走，车辆急涌，关亚诺却深邃的望着透明的空气。
好像在这一刻，一直犹豫的心有了某种决定。
他看着天边的云朵，很淡很淡的问：
“叶唏，你很怕一个人对不对？”
“……”
“我会陪着你，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永远陪着你……你放心，家人不会有事……栩幽也不会有事。”
“班长，谢谢你，真的很谢谢你……”还有，被你爱上和爱上你是这辈子最幸福的事情。
关家的客厅。
从接到关亚诺的电话后栩幽就从医院赶了回来，很沉默的坐在沙发上，背脊孤独的弯起，像是海洋中孤独的岛屿，那么落寞，那么黯然。他的绿眸怔忡的望着干净的地板，仿佛在思考着什么，又好像只是单纯的发呆。
大门开启又合上。
栩幽没有回头，仍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坐着，直到有个影子慢慢的印在面前的地板上，他才慢慢抬起头来。
傍晚的客厅中。
他看着她。
浅浅碎碎的短发，又黑又大的眼珠，没有长头发的柔美，看起来却要精神许多。
“我把头发剪短了。”她在他面前蹲下，努力冲他羡出一抹俏皮的微笑，“对不起，我应该跟你商量一下的，可是……”
“很好看！”他打断她，摸着她的短发，“真的很好看。”
“你会不会难过？”她有些小心的看着他，一直记得他说过很喜欢她的长发，现在头发剪短了，他应该是有些难过的吧，毕竟她都没有跟他商量过。
“为什么要难过？”他掀了掀唇，笑的有些难看，“头发剪了还会长的不是吗？明天开始你要多吃一些东西，这样头发才会长的快。”
“栩幽……”他在殷殷期盼着她头发长长的一天吗？他知不知道期望越大失望就会越大，她已经没有力气再等到头发长长的时候了，他还要等吗？
拼命咽回已将涌出的泪花，她淡淡的笑着。
“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不答应！”他飞快的回绝，“在你好起来之前不要跟我提任何要求，我什么都不会答应你。”
“可是……”如果再不说，她就快要没有力气了，每天醒来都觉得好累，身体的疼痛也在每日加剧，每晚睡觉都不敢太沉，就怕第二天醒不来，她会没有机会告诉他。
“没有可是！”他捧起她的脸，逼她看着他的眼睛，情绪在微妙的变化，湖水绿的眸子也渐渐变的碧绿，“叶唏，你听好，你必须要好起来，不管为了关亚诺还是为了我，你都必须好起来，我不想听到你说死，也不想听你叮嘱死后要我好好的生活，努力让自己幸福。不要以为每个男人都会像剧本上编篡的一样，妻子死后会遇上另外一个女人生活的很幸福，没有你，我不想生活，也永远得不到幸福，如果你敢放弃，哪怕是在心里偷偷的放弃，我都会不惜一切追着你。”
他知道在她病重的时候用死来威胁她很残忍，可是他没有办法了，她不能放弃，绝对不能放弃，而他已经没有别的方式来留住她，只有用生命来威胁她撑下去。
“我知道你撑的很辛苦，下次身体再痛的时候不要再一个人忍受，虽然我不能帮你痛，但是你至少应该让我在你痛苦的时候知道的你在痛。”
“……”
“你知不知道，你什么都不说会让我很担心，我怕你痛的时候我不知道，我怕我睡着的时候你会痛苦。” 他不是关亚诺，他不要体贴的保护她的假装，他想知道她每时每刻的情绪，痛就是痛，快乐就是快乐。
假装的快乐不是快乐，隐瞒的痛却可以让人更痛。
“对不起，我只是……”只是不想让他们为她担心。
她自以为是的以为这样对他最好，却没站在他的立场设身处地的想过，今天如果是他生病了瞒着她，她应该也会和他一样难过吧。
“我不要你的对不起，我只要你好起来，不管病魔有多可怕，我会一直抓着你的手，绝不放开，所以你答应我，绝对不可以放弃，不管再怎么困倦再怎么痛苦都不可以放弃。”
他把她揽进怀里，很轻却很灸热的抱住。
“你还欠我一个蜜月，别以为上次因为银行的事情耽搁了你就可以赖掉，你说过会学很多菜做给我吃，你说过会一直陪在我身边，你说过我们会很幸福，你说过会给我生一个宝宝……你说了很多，我全都记在心里，欠我的，你一样都不许赖。我会一直陪着你，等你好起来，等你的头发长长……”
“蜜月……？”她靠在他的肩头轻喃似的问。
“对，蜜月，我们的蜜月。”
是呵，虽然结婚了，可是她还没有度过蜜月，栩幽也没有度过蜜月，如果她死了，栩幽一个人的蜜月应该会很孤单吧。
伸手回抱住他，她在他耳边轻轻的说：“栩幽，我好像还没有告诉过你，我最喜欢的国家对不对？”
“你现在可以告诉我，等你好起来，我会考虑去你最喜欢的国家。”
“呵，真的吗？”
“真的。”
“除了我们的祖国，我最喜欢的就是西班牙了，那里民风淳朴，有一种回归自然的宁静。我答应你会努力的好起来，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以后不可以再恨你妈妈，不可以再用命令的口气跟卓管家说话，卓管家最疼你了，比疼卓俊还疼，所以，以后不管再怎么生气，你都不可以凶他……”
她细细的说，栩幽就安静的听，直到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她疲倦的靠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二楼的书房。
关亚诺正在整理书架，将第三层的一些医学类书籍移到另外几层去。第三层最适合她的身高，只有把所有漫画放到第三层，她才最方便取拿。
半开的书房门被缓缓推开，栩幽站在门口，表情沈黯的像是被乌云遮避的天空，他的双唇紧抿着，碧绿色的眼珠看著书房的地板。
“还有没有别的治疗方案？”
书架前的关亚诺没有回头，拿著书的手指蓦然一顿，在半空中僵了半晌，关亚诺才抬手把它放到最顶层去，转过身来，他的脸孔也仿若沉陷在没有任何光亮的阴影里。
书房内的窗户大开着。
地板上投射出两人的身影，暗暗的，散发出极致痛楚的气息。
“最后的治疗方案，只有──手术！”
“是不是只要做手术就可以好起来，如果那样……”
“她身体太虚弱了。”关亚诺切断栩幽的希望。如果可以安排手术，他早安排了，问题是……“她身体很虚弱，我认真的评估过，依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如果上了手术台，很可能再也下不来。”说完，他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他比任何人都希望她活下去，所以他更加不敢拿她的生命来冒险，如果手机成功的机会有百分之十以上，他都愿意去试，可是现在……
稍稍平复了心情，他慢慢张开眼睛。
“我本来是想借助化疗控制她的病情，等身体养好一些再做手术，可是这段时间你也看到了，她几乎不能进食，身体更是以惊人的速度在消瘦，这样的她，你要我怎么狠心把她送上手术台？”
栩幽血色尽失，怔怔的抬起头来：
“所以……”只能看着她死吗？
关亚诺没再说话，黯然的转过身，把买回来的漫画从袋子里取出来，整整齐齐的放到书架上。
“这些漫画──？”
“全是桔色的封面，可是没有一本是她找的。”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