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讲到一行41人夜宿青云寺时钟云突然停了下来,神情变得有些恍惚,他举起杯子送到了嘴边,不过视线却一直盯在吉喆的脸上,以至于连茶水泼到胸前都没有察觉。
吉喆的眼神显得有些呆滞,在钟云缓慢而又清晰的叙述中,他的脑海里已经将这段尘封已久的往事“拍摄”成了一部电影,而他则象一个资深导演一样,细致而又专业地寻找这部“电影”中的漏洞和瘕疵。
沉思了片刻之后吉喆忽然眼前一亮,因为他发现了其中的疑点。
“钟爷爷,刚刚你说大家很累都睡着了,那当时你在干什么?你怎么知道他们两个离开了呢?”,吉喆找出了第一个“瘕疵”。
“放哨”,钟云仰起头痛苦地说道。
“放哨?可你是副队长啊,是长官,怎么会亲自放哨的呢?”,吉喆还是觉得有问题。
吉喆从小爱看战争题材的小说和影视剧,接触最多的莫过于抗战和国共内战题材的,从中得到了很多有关国军的信息,比如说国军里等级森严,官兵之间的地位极不平等,无论是平时还是战时,军官都是不会亲自上哨的。
钟云微微地点了点头说道:“正常情况下是这样,不过如果呆在高平的手下就不会那么省心了,高平虽然不是军人,但他是军人家庭出身,身上流淌着一股军人的血液,警察局上下都知道他是个极度狂热的民族主义者,他非常憎恨国军里的恶习,所以没有选择从军,虽然我们是旧社会的警察,但这并不妨碍高平把军队条例经过修改之后照搬到了警察局,长官放哨就是他制订的规矩,不可否认他一套是从我们党身上学来的”。
吉喆也点了点头,心里对高平的印象开始慢慢地有了好转。
吉喆:“那么当时你们的哨位在哪儿?”。
钟云:“就在庙门外”。
吉喆:“这么说他们两个都是从庙门走出去的,而且都经过了你的哨位,是吗?那你就没有问问他们深更半夜地出去干什么?作为哨兵你有这个权力过问的”。
钟云微笑着点了点头,他在为吉喆的细致感到欣慰,不过很快他又放下了脸,额头上的皱纹再一次加深了几分,想了想之后说道:“黄楚生出去的时候我问过,他说是出去方便一下,但你爷爷出来的时候我没问,因为……”。
“因为他是你的首长,而且放哨也是他亲自安排的,所以你认为他是来查哨的,对吗?”,吉喆反问道。
钟云再次点了点头:“不过我后来觉得有些不对劲,黄楚生前脚刚走,他立即就跟了出来,而且……
经过我跟前的时候你爷爷根本没有说话,连看都没看我一眼,好象很急的样子,当时我认为他也是出去方便的”。
吉喆:“怎么?青云寺很小吗?连个茅房都没有?”。
钟云:“不,当年的青云寺并不小,比现在的琪琅庙大多了,当时大家都住在大殿里,大殿的后面还有一间屋子,我们都去那儿方便的,晚上的夜风很凉而且森林里能听到狼叫,在那种情况下孤身离队是不可想象的”。
吉喆:“所以你就认为他们俩是约好的,对吗?”。
钟云摇了摇头,语气沉重地说道:“不是,到现在为止我仍然没有这样的想法,因为你知道后来就出事了”。
吉喆咬了咬牙后低下头去,思维开始变得极度凌乱,神情也出现了一些恍惚。
钟云见状立即止住了话头,他惋惜地看了吉喆一眼,双手撑着桌面缓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而后突然间把手放在了额头上,身体猛然间摇晃了几下后又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
“钟爷爷,你没事吧?”,吉喆关心地问道。
“没事,没事,我没事,真的”,钟云无力地冲着吉喆摆了摆手,不过一只手仍然搭在额头上。
“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想继续把这个故事听完”,吉喆猛吸了一口气后字字清晰地说道,胸前的伤口随着这一次猛烈的深呼吸隐隐开始发疼。
“小吉啊,我求求你,别再问了,行吗?既然你看到了野人,说明琪琅山野人的传说是真的,那么这件案子就可以划上句号了,而我也将含笑于九泉之下”,钟云的语气里带着欣慰,但也带着一丝无奈。
“不,钟爷爷,这不是你的真心话,就算你能含笑九泉,但是当年那死去的38个人呢?他们也能含笑九泉吗?”,其实吉喆也不想再打听下去了,因为他已经从钟云的言行举止中嗅出了一股异常的信息,不过在犹豫了片刻之后,他还是决定把这桩案子的来龙去脉弄明白。
“那……好吧,接下来的时间全部交给你,你问我答,不过我希望你的问题越少越好,你能理解我吗?”,钟云也在痛苦地思索着,见吉喆仍执意要打听,无奈之下他也只能强忍住心头的痛楚,尽最大可能地满足一下吉喆的好奇心,尽管钟云现在非常希望吉喆能就此打住。
“你有没有看到野人?”,吉喆略一沉吟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钟云摇了摇头,吞吞吐吐地说道:“不过,我看到了几个黑影”。
“黑影?长什么样子看清了吗?”。
钟云仍在摇头:“如果我看清了,这么多年我也就不会这么痛苦和费解了”。
吉喆:“你说的对,在那种情形下,如果对方刻意要发起袭击的话,就不会轻易地暴露自己,更何况当时你们在深山老林里,……
而且事发时又是深夜,钟爷爷,我想当时你是第一个被袭击的吧?”。
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要发起一场突袭战首先必须要解决对方的哨兵,否则的话只要枪声一响或者是有异常动静,这场战斗的胜负就难料了。
钟云情不自禁地摸了一下脖子上的伤疤,痛苦地点了点头。
吉喆:“那你知道它们是怎么袭击你的吗?”。
钟云突然间陷入了沉默之中,任凭吉喆怎么问就是不愿开口回答,手也一直都在颤抖着,连带着整个人也开始发抖,坐着的椅子发出了“吱嘎吱嗄”的呻吟。
“飞刀,对吗?”,吉喆能听见自己的两排牙齿在打架的声音。
“不,不,不是,不是飞刀,小吉你猜错了,是被,是被野人咬的”,钟云大惊失色,他惊讶地盯着吉喆,两只手在拼命地摇晃着,极力否认吉喆的猜想.
吉喆坚定地摇了摇头,他指着钟云脖子上的伤疤说道:“钟爷爷,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不过你骗不了我,从第一眼看到这道伤疤时,我就已经认出来了,这是刀伤,而且是刀刃远距离划破的,因为你的这道伤疤太细了,如果是贴身划过脖子的话,刀口会比这更宽,而且你也不可能会这么幸运,因为这道伤疤在颈动脉上,只要再往里深半毫米,你就不会坐在我面前了”。
钟云嘴巴猛然一张,好半天都没有合拢,他的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神中流露出巨大的疑惑,他深深地皱着眉头,整个身体又一次开始颤抖,而且幅度相当大,这一次连桌子都开始呻吟了。
“小,小,小吉,我,我头晕,咱们,咱们今天到此为止,行吗?”,钟云抖抖索索地站了起来,他可怜巴巴地盯着吉喆,象是在哀求吉喆别再往下问了,因为他已经快承受不住了。
何止是钟云,现在连吉喆也快要崩溃了,正如他所说的那样,从第一眼见到钟云脖子上的伤疤时,他就产生了一个不祥的念头,只是由于当时他还不知道自己的爷爷就是当年的侦缉队长,所以才放心地追问下去,否则的话他宁可自己一直都象从前那样糊涂下去。
因为眼前的事实太残酷了。
“钟爷爷,我,我……”,吉喆哽咽了,两滴眼泪终于还是没能控制住。
“唉”,一声长叹之后钟云又无力地坐了下来,他用力地拍打着自己的额头,神情显得万分痛苦。
沉默许久之后,吉喆缓缓地回过了神,他还是决意要继续追问下去,因为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心中所想的那个念头,他觉得事实绝对不可能是他所想的那样的,尽管在两人谈话的过程中谁也没有去点破这层窗户纸,但可以肯定的是现在两人的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彼此心照不宣罢了。
“我想后来你一定是晕过去了,等你醒来的时候就发现那些人都死了,对吗?”,吉喆抽泣了一声后轻轻地问道。
钟云面无表情地看着吉喆,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只是傻呆呆地看着他一言不发,两滴眼泪无声地挂落了下来.
“你能肯定那些人真的是被咬死的吗?”,吉喆咬了咬牙之后缓缓问道。
钟云没有回答,他颤危危地拉开了抽屉,摸索了近十分钟后才从里面取出了两张泛黄的竖格纸,而后慢慢地递向了吉喆。
吉喆伸出双手想接过来,不料钟云的手又突然间缩了回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