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魔鬼兵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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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一大清早,连小天就站在长廊守候。四处一片黑,一支灯笼照来,将人照亮。远处来了位老人,弓身引路,站在门口叫唤:“跟着来!”门一过去,就是楼梯,湿气透背凉,高一脚,低一脚,瞧不出路来,只有踩到实处,才验证这路的存在。

    走了半刻钟,一盏青灯挂在石门上方,灯下立个兵,前方是一条逼仄的小道,中间停了五辆马车。马色赤红如火,四匹青骓拽着,一幅安贫知命、舍死向前模样,因为保养得体,都肥硕可掬。马车则体格庞大,尖顶窄窗,像只盒子。车夫是个矮子,满脸狰狞,说话粗声粗气的,一脸不友善的样子。他打量了下连小天,脸上露出不屑,喝道:“快上车,坐后面。”连小天稍稍犹豫片刻就爬了上去。车厢已挤了七八个人,有瘦的,有胖的,都横七竖八,呼呼睡着,好像刚从鬼门关回来似的,没有一点人味。

    车门当的一声合上,跟着便听到外面两个声音道:

    “夫正大人,你坐前边吧。”

    “行的,我坐你身边就是。”

    “人数凑够了吧。”

    “差不多了,不过,后来的几个估计派不上用场,当当鱼饵还行。”

    “是,那种瘦模瘦样,估计是办不成什么事的。”

    马车一共装了八个好家伙,除了风向东、劳信雄、原世昆,还有四个异类,都揣着刀剑,冰冷冷地瞄了一眼,用鼻子哼哼气,便继续睡觉。马车开动,徐徐前行,连小天欲透口凉气,帘子却被铁板钉死了,连门也哐啷上了锁。

    “你们打哪来的?”连小天问对面的人。

    没人说话,旁边的小白脸胸毛闪闪,身子一歪,扭着头继续睡觉。连小天觉得无趣,倒是右边一个大块头中年人心顶好,回话说:

    “图灵十队的,上头吩咐来的,你呢,哪队的?”

    连小天也不知道图灵十队是哪队,道:“我哪队也不是,是骑兵队的。”

    那汉子居然当真,奇道:“骑兵队,还有这样的部队么?王城的秘密部队吧。我叫严铁手,京三师的老兵,这是我儿子严固,刚满一岁不久呢。你叫什么名字?”连小天一瞧,果然,严铁手抱了个婴儿,盖得严实,生怕见光似的。

    “我叫连小天。听说有获选的有一百人,怎么只有五辆马车?”

    睡在上方的一个年青人闷声道:“难道只有圣城有军队么?真是,有好饭吃,你们也不能吃独食,总得分些给其它弟兄。”

    连小天听得糊涂,打着哈哈说:“是的,是的,大家吃,有意思。”

    风向东倒是不以为然,插了一句:“我家的饭是珍珠做的,烧饭用的是椴木,连勺子也是黄金打的,吃饭的时候外人不准插筷子的,只有自家人才能吃。不过,这饭不好吃,吃得越多,越有罪恶感。”这小子估计没睡醒,开口又是胡扯了。

    劳信雄恼怒道:“他妈的,你有钱就有钱,非得四处张扬么?我平生最恨两种人,当官的人,有钱的人。”

    风向东不再说话,嘟着嘴,随便他恨来恨去,反正不痛,无所谓。

    “就是,风向东,有钱不要声张,这才讨人喜欢。我没钱,也不张扬,处处受欢迎,这才是做人的道理,你得好好学学。”

    连小天也跟着鬼扯了两句,暖和不少气氛。

    “没错,你父母有教养。”劳信雄对连小天生出更多的好感来。“你刚才说的骑士队是什么队?”

    连小天也懒得解释,随口应了句,双手死死抱住胸,今天可是拼了老命,才勉强捞到十万赏钱,可不能再让这东西长出翅膀,二度飞走,确定安全无忧,才开始睡觉。等再度转醒时,天已放亮,虽然隔着屋铁,缝中还是可以瞧见一片白。到了边镇时,又上来个胆小鬼,俊得很,穿得精致,像个小玩偶,疑神疑鬼的表情,占了个小角落,蜷着身子不吭声。另一个则粗眉大眼,官气重,年纪大,刀一架,坐着便闭目养神。连小天坐得全身生痛,想舒展下身子,一伸手,碰到个人物,软绵绵的,凑近一闻,差点被温香迷倒。

    “你再靠近我,我就杀了你,明白么!”

    连小天吓了一跳,连拍胸口,差点神魂出窍。他哈哈一笑,道:“你睡觉的样子蛮好看的,像个三岁小孩子,我住的街道就有很多小孩,一睡觉就会笑,合不拢嘴,我白天没见你笑过,所以想看看你晚上会不会笑。”

    “白痴!”小白脸骂了一句,然后叮嘱说:“不准再靠近我,否则杀了你,明白。”

    “明白!”

    位子本不够宽,添了两个人后,更显局促。劳信雄独占一椅,斜靠着车门,拉直两腿,对连小天道:“小子,别吵,我要睡了。”说完打起呼噜来,让连小天佩服了半天。马车左晃右晃,一路驰去。连小天努力了三百次,还是睡不稳,干脆哼起了小曲:“妈妈爸爸真呀真奇怪,她忙里来你忙外,收谷打麦好愉快,我要当个好小孩,好小孩。”越唱越入境界,声调越来越离谱。

    小白脸被他吵醒,嘲笑着:“别幼稚了,快点闭嘴。”

    连小天伸出手,正儿八经地搞温柔外交:“你好,我叫连小天,二十一岁,身高一米七六。最喜欢吃的东西是西瓜,东瓜,还有南瓜。我很喜欢交朋友,不论男女老少,只要合得来,都可以交朋友。你呢,能介绍一下自己么?”

    小白脸双眼一闭,只是说:“再不闭嘴,就不客气了。”

    连小天像霜打的茄子,全都蔫了,扫兴地说:“原来你这么内向,没关系,如果你想和我交朋友,就告诉我。”

    劳信雄吼道:“喂,小白脸,你对我兄弟可客气一些,惹火我劳信雄,扔你马路边。”

    小白脸无所畏惧,倒是旁边的年青人大惊,闻得劳信雄大名,立刻肃然起敬,赶紧跪在地上,又拜又叩,像见了老祖宗似的。劳信雄一头雾水,不解其惑,只听年青人自报家门说:“我叫王小飞,在圣城混,老早就听过劳大哥的大名,很是敬佩,你当年带了帮兄弟,占了山,与王庭对着干,够爷们。”原来是一个追星族,劳信雄心头倒是欢乐,一脸得意,直说:“没什么,没什么。”

    连小天问:“你们知道我们这是去哪里么?”

    劳信雄吐了几个字:“西河兵场!”然后就没了下文,呼呼睡去了。

    车坐得没完没了,一轮又一轮,也不知转了多外,才听到一个声音叫道:“下车!”

    车门一打开,面前冒出片草原,向西一看,地盘已被军部马车占领,上千人一字排开,都穿着白色的短打衫,并不说话,规矩地站着,真是值得表扬的好军队!这草原,真他妈的好,绿草如茵,一望无际,风一吹,依次弯腰,风再吹,全都晕倒,后来风不吹了,便只剩下毒花花的太阳。再远点,就是大名鼎鼎的西河兵场,传说中的“魔鬼兵场”,一体的城堡,十层高,漆成红色,刺得人双眼惊悚。正中是一座巨型铁塔,级级高攀,六角布了哨所,架着几百门重炮,虎视平川。大铁门坐在中间,时不时的张开嘴,吐出一队队的骑士来。

    洪屠虎大声命令着:“先到那边领衣服,然后站成两排。知道什么叫排么?就是后面的人望着前面的人的后脑勺。混蛋,叫你看脑勺,没叫你看屁股,你眼睛瞄到哪里了。”

    连小天与风向东是最后一批,分在44号编队,共七人。

    站在人堆里,细细打量着自己的同伴。站头的是个中等身材的年青人,长得很卡通,身子与脑袋不成比例,名为马是牛。后面是个大胖子原世昆,由于肥胖过度,全身不断生产汗水。过了片刻,胆小鬼也跑来了,歪帽子,裤子极长,卷得老高。看到他,是个人就想笑,连小天想,这么好的人才,如果不去唱戏就浪费了。士兵瞧着高头大马一群硬汉,小声小气报告说:“在下也是44队的,诚惶诚恐,如有不周之处,望海涵。”好不容易,他才把话说话,之后将脖子缩进去,采取自卫姿态,好像大家都是他的敌人。

    领完兵服,大家还是排成队。

    连小天东张西望,可瞧不出个鸟来,陌陌生生全是不认识的人。众人一站,恰似修剪过的树林,都可挡半面风,遮半片云,只有自己这队寒酸,像一堆矮萝卜,插在森林中十分不协调。

    大家穿上新军服,傻楞楞地站着,似乎站着也是光荣的,一站就是几个小时。

    太阳拼死往上爬,越爬越热,到了正午,终于飘来几十个人,坐在马上,的的驰来。走前边是一个金光闪闪的家伙,单手控辔,像神仙一样,踩着阳光驾到。金甲人旁边几十个戎装护卫,一个比一个酷,成雁阵而奔,直到无路可冲了才停下。抬头一望,金甲人是塔夫国主,他气喘如牛,恨不得多生两个鼻子,瞧他这打扮,果然够新潮,那金甲少说也有几十斤重,自己不累,可害苦了坐骑。连小天暗想:不知这盔甲是不是金的,如果是,那可值不少钱……旁边跟的是卓王公,身子摇摇晃晃,像个不倒翁。再过去是戚康,便装,腰上背着长弓,别了十来支箭,这人还是死鱼脸,芝麻眼,猜不透心里装着什么东西。接着便是各部族长,都抓紧喘气,生怕热死了宝贵的小命。

    整个东宗王朝,周边分有六部,其中,图灵族独大,黑木、阿塔稍次,然后是那兰河族与土布族,最小的是雅兰族人。各部的勇士都人高马大,是打架的好人才,只有卓王公的人马稀稀拉拉,老的缺牙弯背,少的年不及冠,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就明了。

    “人都到齐了么?”卓王公问洪屠虎。

    “报王公,都到齐了。”洪屠虎似乎觉得这还不够详细,补充道,“第一队到齐,第二队到齐,第三队到齐,第四队到齐……”

    卓王公赶紧打断,怕他喋喋不休没完:“请国主说话。”

    塔夫国主浏览了一下人群,心头十分得意,指着第一队说:“王公,前十队是本王的,个个骁勇,人人精锐,别说是捕野兽,就算是千军万马,他们也毫不畏惧。相比之下,你的队就不成模样了。”他眼一瞥,恰好瞥见两个小布点站在队伍后面,如同两个错别字,站在文章的结尾。起先英明的国主还以为是什么东西摆错了地方,待看清二人着装时,眼神立刻黑了,手一指,喝道:“你们两个出来?”

    连小天接到命令,赶紧服从,风向东倒是顽固地一动不动。连小天想提醒一声,一瞧就傻了,这小子居然睡着了,脸上全是汗,双眼却闭着,真是奇才,这都能睡着!

    塔夫城马一策马,那马立刻倒立而起,长啸不休,好像要吃下整片天空似的。

    “你,蠢货,敢在阵前睡觉,该死的蠢货。”

    风向东不明白怎么回事,好似钻进了远古遗迹,满脸历史之谜:“谁在睡觉?一个士兵,不需要睡觉,只需要打仗。”

    连小天拉了拉他的衣服,眼神一横,制止他乱讲蠢话:“闭嘴,站好,无法无天的家伙!小心送你去改造。”

    风向东想不通究竟,笔直站着,眼睛转来转去,搜索答案。

    作为王朝的象征,塔夫国主本来要发表一下感想,大概是看到满地蠢货,想法一时间死光了。后来只是说:“边城正面临极大威胁,这一次,我们的敌人是未知怪兽,为彰显王军之强大,各位要戮力同心,一举歼灭怪物,永绝后患。”讲完,他自认文采满满,自我感觉更是满分,便有意让王公丢人现眼一番,说:“王公也说两句吧。”

    卓王公谦虚地说:“有国主的金口玉言,我的胡言乱语就完全不必了。”

    高管护队们一同来,一同走,仅是露了露脸,检阅了一番入选者,便忽忽一阵风似的飘去。跟着便跑出来一个教头,戴顶绿军帽,露出两只黑眼珠,手上全是毛,穿着短衣,粗粗壮壮的。不看不知道,一看原来是洪屠虎,只是换了身皮,便聪明几万倍。他站在前头,提高声音说:“俺叫洪屠虎,是总教官,练过拳,跑过马,接下来几天,我要锻炼锻炼大家,让大家也强大强大。主要是教你们打妖怪,可以扑,也可以咬,但不能用照妖镜,那东西不灵,派不上用场。当然啦,如果你硬要背块镜子在身上,那我也表示支持,毕竟,背什么,不背什么,这是你们的自由。我要做的只是告诉你们,妖怪是极可怕的,或者三头六臂,也可能是六头三臂,但不可能是没头也没臂。如果怪物没了头,没了臂,那像话吗?肯定不像话,不值得我们打,我们要打就打三头六臂的怪物。”洪屠虎声音高亮,声音吓得白云后退,大家听得也兴致昂然,只是有些话,似懂非懂,听得别扭,得费心去理解,才能明白。

    军部最后的决定是:休息半天,明日清晨开始最后一轮考试。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