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如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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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恍惚间,嘴里好象被塞了一颗圆圆的东西,有点甜,顺着唾液滑落喉咙。

    “西卓。”耳朵暖洋洋的。

    张开眼,师父顶着一脸雪白的胡须坐在面前,关切地看着她。

    “师父……”她努力伸出手,胡子在指尖几寸处,“师父。”

    似乎谁在叹息,她想转头,背上却传来一股暖流,缓缓地冲击奇经八脉。胸口疼痛骤减,说不出的舒服。

    “师……父……”越来越重的眼皮,终于战胜了对师父的思念与渴慕,沉沉睡去。

    这一睡,便是天上人间无数回。等她醒时,正是半。从窗户望出去,半边明月骑在屋檐上,亮得刺眼。

    “你醒了。”

    凤西卓朝发声处眨眨眼,又眨眨眼。

    那个俊雅出尘,温文似水的人依然笑吟吟地站在她面前。

    凤西卓道:“我在做梦?”

    不是做梦,怎么会看到应该远在千里日理万机的首富公子捧着一碗热粥在她面前?

    不是做梦,怎么会一眨眼就从生死一线的战场上移到这样一座幽静的房间?

    不是做梦,为什么她竟有种身处梦境的迷茫和喜悦?

    梦完师父梦长孙月白……难道她连在梦中都不愿意见师兄么?师兄果然应该好好检讨,为何当师兄会当到如此失败的田地。

    长孙月白摇了摇头,憔悴的眉眼在刹那绽放神采。

    凤西卓定定地看着他,似乎在衡量他的可信,半晌,松了口气,“果然,死人是不会做梦的。”

    死字似乎触动了他的神经,他的唇微微一颤,“我来晚了。”不敢想象若当时再来晚半分……捧粥的手指慢慢缩紧。

    这样的心疼懊恼,似曾相识。

    凤西卓呆了呆,“我们几时约定好的?”来,是一个概念。晚,是另一个概念。但似乎在今天之前,她既不知道他要来,更不知道他何时要来,又何来来晚之说?

    长孙月白头侧了下。乌黑的眼眸正好对准她的眼睛。

    明知道他炕见,凤西卓脸上依然一红。他有双极漂亮的眼睛,比她见过的任何人都漂亮。干净,纯粹,不带杂质。如深潭,不见其底。似浩海,不见边际。

    她不自在地干咳一声,目光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来回扫荡,“那个,粥是给我的吗?”

    长孙月白走了两步,在她沿坐下,“请。”

    凤西卓用双手将自己慢慢撑坐起,接过粥道:“谢谢。你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醒?”

    “我只是吩咐他们半个时辰送一碗热粥。”

    她想到什么似的,问道:“这是哪里?”看这间屋租么干净,难道是退回了兴槐城?

    “东恒的天衣坊。”

    这么快窘了缅州?“我睡了几天?”

    “五天。”

    她舀粥的手微微一僵,“你一直守在这里?”

    长孙月白微微一笑。

    她不敢再看,低头呼噜呼噜喝了两大口粥,稳了稳心跳,才轻声道:“你怎么会来?”

    长孙月白眼睛对着她,“来送你。”

    绿光和天卫送行,她还能勉强借口说长孙世家待客至诚。但主人亲自远送千里,就算她再无知,也知道这绝对大大超出待磕范畴。“为什么?”她问时是脱口而出,等时却虚汗直冒,好象期待,又像害怕,连她自己都分不清这五味杂陈究竟是哪五味。

    长孙月白只是扬了扬嘴角,伸出手,“再来一碗?”

    她下意识地将碗递到他手上,“不,不用了。”

    长孙月白站起身,“你早点睡。”

    凤西卓应了一声,见他步子不大不小,精确地走五步到门前,打开门,“等下。”

    他回过头,门外吹进来的风适时撩起长发,如延伸的藤蔓,自下颚贴过。捋过长发的风顺势扑在她面上,带着不知名的清。

    她听到自己狠吞了口口水。思绪被风刮得不着南北,“晚、安。”最后化成言简意赅的两个字。

    他浅笑如山含黛,眼下的疲惫与劳累在一笑中氤氲成薄雾。

    在门重新关上的一柱后。

    她才想起,他似乎并没有回答那个‘为什么’。

    半辗转,半难眠。

    凤西卓翌日顶着一对灰眼圈开门。

    门外绿光、黄叔等人站成一排,见她出来,人人松了口气。

    凤西卓伸了伸胳膊,“事实一再告诉我们,正义必胜!那群衰人怎么样了?”

    黄叔道:“死伤泰半,那个军校死在紫气姑娘的鞭下。”

    凤西卓笑道:“那这次我们不但没亏,还大赚特赚咯。”

    绿光拉住她的手,眼眶微红,“都怪我们保护不力。”

    凤西卓最怕这样的场面,连忙打哈哈道:“哪里不力了,我还记得最后是谁抱住我拼命往旁边摔呢。”

    绿光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凤姑娘还记得啊。”

    “记得。我那时想,是脑门着地变笨好呢,还是面门着地毁容好呢。”

    绿光掩嘴笑道:“我记凤姑娘当时是朝后倒的。”

    凤西卓叹气道:“其实我是想斜着摔的,好歹耳朵摔破了一只还有一只。可是你实在抱得太紧,我也只好听天由命啦。”

    黄叔劫后余惊未平,道:“幸好公子及时赶到,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凤西卓见他们大大小小都挂了伤,皱眉道:“你们的伤势……”

    绿光道:“都是皮外伤。倒是凤姑娘,若非公子随身携带神回丹,又为你连着推宫过血三天,恐怕……”她的话说一半留一半,大有其中后果自知的意味。

    其实经过一反复思索,她早褪去初醒时的迷茫与迟钝。回想认识长孙月白起的那一刻,自己似乎就无时无刻不处于上上宾的优待。衣食住行,样样妥当得不着痕迹。送行千里,相救于千钧一发危际!人非草木,她若再无动于衷,那她不叫凤西卓,改叫笨死走好了。

    只是这一切发生得太突如其来又莫名其妙。好象一个常年在街上无所事事的游手好闲之徒被突然出现的白发神仙告知,他前世是天上大,因为体恤凡间才下来受劫,如今功德圆满,又可以回天上享受逍遥去了。受宠若惊到不真实。虽然有废门为桥梁牵线在前,但依然牵强附会了些。

    她认识长孙月白不久,却也知道他绝非因一见便钟情之人。

    谢绝了绿光的相陪好意,她决定一个人走走。心如乱麻,总要找个地方一个人慢慢理清。有绿光在身边,这团乱麻只会越来越乱。

    “咳。”

    凤西卓蓦地抬头,见紫气站在不远处,紫红劲装,英姿飒爽,将身后鲜比得无地自容。她站起来抱拳道:“紫气姑娘,多谢前日相救之恩。”对紫气,她总有种近不能,远不得的感觉。好象带刺的蔷薇,固然丽,却只能远观。

    紫气走到她面前,冷冷道:“你应该谢公子。”

    凤西卓笑道:“这个自然。”如果不是长孙月白,恐怕紫气宁可跑去北夷学牧羊,也决不会跑来救她。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有。

    紫气见她笑,脸更沉,“公子为了你替你疗伤,运功过度,曾竭力晕厥。”

    凤西卓笑容顿失。

    紫气面微缓,“你不要辜负公子。”

    生平第一次听到自己竟与‘辜负’二字相牵连,心虚莫明。凤西卓看着她认真的眼神,一时不知该说什门好。

    “公子自从懂事起,便知道自己与旁人不同。旁人能看见前方无路,知道旁边有水,能看书识字,能挥墨成画,但公子只能在想象与记忆中勾勒景象。因此公子喜静,他讨厌旁人在他身边时刻提醒这边去不得,那边有什么。他的世界很小,容纳的只有他自己。老爷与夫人想尽办法,都不能令走出封闭。直到有一天,慕怀星前辈来到长孙世家。他对公子说了很多人,很多故事。从那以后,公子不再抗拒这个世界,他开始用耳,鼻,手来代替眼。他开始学习如何融入人群。也从那时起,他的生命中多了一个名字……”

    凤西卓身体一僵。

    “凤、西、卓。”紫气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潇洒肆意的凤西卓,疾恶如仇的凤西卓,自在无碍的凤西卓。每年,新雍便会传儡多关于你的消息。公子常常不厌其烦地一听再听,或许对你来说,半月宴是你第一次见到公子,见到我们,但对我们来说,你早已经生活在我们之中。”

    凤西卓感到肩上眨眼间扛了两只大铁球,比当初尚信锁她的那个大千倍重万倍。

    紫气一顿,看她的目光骤然尖锐如锥,“你若负了公子,天涯海角,我必与你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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