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纵脸一沉,见冰儿神色慌张,又看了眼车里走下的嫂子,欲言又止。云纵说:“可是国舅爷的事?那个事大哥和你嫂嫂都听说了。”
冰儿点点头说:“大哥,爹爹等候大哥多时了,回来找不见大哥,大发雷霆。”
云纵吩咐冰儿照顾嫂嫂回后堂安歇,根本不让珞琪去见父亲,提了衣襟大步向正堂走。
珞琪在后面连喊住他,提醒还有那包热气腾腾的栗子。
此时的云纵已经毫无心思,头也不回,只摆摆手示意珞琪不许跟来,去见老爷。
珞琪寻思片刻,央告冰儿道:“冰儿,你且去避避,嫂嫂不放心,定要去见老爷问个究竟。”
冰儿慌得拉住珞琪,眸光如水闪动,认真地说:“嫂嫂,爹爹吩咐只让大哥去见他,想必是要回避嫂嫂。再有,嫂嫂可知今天谁去志锐大哥家抄家?”
冰儿说到这里神色沮丧,又含了气恼羞愤。
不言自明,珞琪反是惊骇,停顿片刻道:“难不成是爹爹?可是他不是京官。”
话一出口,自己的两行泪簌簌落下,如短线珍珠般再没个停歇。
冰儿慌得扶住嫂嫂说:“嫂嫂,莫哭,这里不是哭的地方,也不是哭的时机,嫂嫂快些回房,免得被不该见的人看了去当笑柄。”
珞琪强忍了泪,双腿忽然发软,艰难地挪动步子。无奈腿上重似千金。
心里已经明白**分。
冰儿安慰着珞琪向院里走,边忿忿道:“起初冰儿也不信呢,后来听说,老爷领兵部尚书衔,自然管得此事。再者。是老爷自己向皇上请旨去担当此任抄志锐大人家。”
珞琪愕然立在院里,头上一棵梧桐树上。乌鸦惊得飞起,哇哇哇地叫着扑棱翅膀飞远。珞琪恍然地失魂落魄般,世态炎凉竟然如此,虽然志锐哥同公公杨焯廷谈不上是交情,但是志锐哥平日在朝中没有少为杨家周旋。无论如何。志锐哥是她娘家哥哥,公公此举不言而喻,他要摘清自己同志锐哥的关系。珞琪扶了树定定神,腹中的胎儿似乎也哭闹起来。只觉得一阵搅动。志锐哥如何一夕之内遭此大难?
“少奶奶回来啦?”沙哑的声音咳嗽几声说。迎面走来小夫人霍小玉。
珞琪轻服一礼哽咽问:“小夫人回来啦?”
“不放心老爷,回来看看,是在老福晋那里听说了志锐国舅爷抄家的事,我这就借口告辞回来了。我看&书 斋”霍小玉愁眉不展关切道:“若说志锐国舅爷可真是倔强,听说他是为了参奏李鸿章中堂徇私舞弊,贻误战机逼战误国地事,同老佛爷顶撞起来。啧啧。你说说。这不是以卵击石吗?”
珞琪总是从话音中听出志锐哥因何引火烧身了。小夫人安慰的言语她再也没听入耳,浑浑噩噩地回到房中。
不多时。云纵大步流星进屋,带上房门,一脸肃穆的表情拉了她进到内室,又带上了房门。
见到了丈夫,珞琪千般委屈,万种伤感涌上心头,鼻头抽了抽,呜呜哭出声来。她已经没了什么娘家亲人,唯一可亲的也就是从小寄宿的志锐哥哥家。志锐哥为人豪放坦诚,待她如亲妹妹一般无二,如今志锐哥竟然突遭惨祸,一落千丈,人在何方都不曾知晓。
“琪儿,我问你话,你可是要从实讲,不许再欺瞒为夫。”云纵认真地表情含了怒意。。
珞琪本是满怀委屈,却被丈夫这神情惹怒,难道丈夫也是小人?墙倒众人推,自己娘家哥哥靠山一倒,丈夫立刻变脸?但珞琪又深深自责,云纵哪里是那样的人,怕是自己急昏了头。
“琪儿,我从天津逃跑到北平寻志锐哥,是你猜出我必定要去寻志锐哥,特地安排了珍妃小主儿引了皇上去志锐大人府上?”
珞琪一惊,愕然地目光看了丈夫,又避开,点点头:“是,是人家猜出你十之八、九要去找志锐哥这条门路去告御状。”
“所以你将皇上送到我眼前?”云纵质问,又冷笑道:“用心良苦,果然是相夫教子的贤内助!”
珞琪听他话音里极尽挖苦,心里憋屈,哭道:“如何提起此事?人家是怕你四处碰壁,不如直接见了皇上说得明白。”
云纵咬了唇扶住妻子的肩头,弯了食指抬起她梨花带雨般满脸是泪的脸,又问:“南海子放飞泊打猎巧遇圣驾,也是琪儿你精心安排的?”
珞琪含泪地眼躲避着丈夫的逼问,鼻子一抽,委屈地哭道:“若对你言明,你定然不许。只是人家真是想帮你得了那新军都统之职,志锐哥也是想帮忙你。”
“帮我?所以你私下用一壶东海夜明珠贿赂珍妃小主儿?”云纵急怒,额头青筋暴露,锐利的目光如剑一般刺痛珞琪的心。
珞琪挣脱丈夫钳住她肩头地双手,咽了泪点头道:“你狗咬吕洞宾也罢,不要侮辱人。那壶夜明珠本就是昔日家父留与瑾儿姐姐和珍哥儿妹妹出嫁地贺礼,只是当时两位姐妹选秀入宫时,姨母说一入宫门深似海,让琪儿忘却了这姐妹,也不需要此等贵重的物件,不肯收。此次提起,珍哥儿她在宫中处处要用钱,就连皇上见老佛爷,跪在大风里候着的时辰长短都要看打点太监的钱是否丰厚。我这才将那壶夜明珠给了珍哥儿妹妹,让她在宫里也宽裕些。你是知道志锐哥,他进项大,花销也大。”
云纵忿然一脚踢飞旁边一藤椅,直拍在墙上,吓得珞琪周身震颤。
久久的,云纵才从牙关里挤出几个字:“你记得。我杨焕豪堂堂七尺男儿,还没沦落到靠女人裙带去买通前程!你当我是什么人了?”
云纵骂过拂袖而且,珞琪反是羞愤交加。天可怜见,她一切都是为了丈夫。
为了云纵能得展抱负,莫闲白了少年头。有心杀贼,也要有门报国。她煞费苦心才胆大地安排了这一切。
起先只是她说起云纵在家这些年的种种压抑和遭遇,志锐听得慨叹,也是处于惜才之心才同珞琪安排了云纵同皇上的邂逅。
志锐哥说,光绪皇帝年轻,却是个极有抱负和城府地皇上。为人含蓄深藏不露。表面谦逊,心中却蕴蓄了利刃不得施展。皇上也在招募良才,意图学孟尝,一路踩得枯黄的落叶乱响。
珞琪来到公爹的书房外,正欲进去,就将小夫人霍小玉从屋内闪出,一把拉住她摆摆手,示意她轻声。
“啪!”的一声脆响,珞琪心一惊,那声音听得出是父亲责打云纵一记耳光,随了声斥骂:“孽障!狗胆包天敢回嘴了!你自此刻起,不许出家门半步,静候你祖母回来再做定论。那志锐结党拉派,针对李中堂,陷害无辜,什么方伯谦血书,方伯谦就是个叛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老佛爷地懿旨,比圣旨大!如今朝廷的定论,此次中日黄海海战,本能避免战火,都是朝廷中志锐一党好勇斗狠,嗜血成性,挑唆了皇上年轻血气未定,对日宣战,遭此惨败。如今日本指定要李中堂亲赴日本谈和签约割地赔款,李中堂誓死不去。”
珞琪心头渐渐凄寒,朝廷图偏安一隅,竟然有如此无耻地定论。打败了不思重整旗鼓雪耻,反是责怪当初就不该打?难道眼睁睁任倭寇宰割?想当年大唐的盛世万国来朝,明朝时朝鲜国按岁纳贡俯首称臣,如今却只剩到家里遭外贼,却埋怨家丁不该奋起反抗,反该开门揖盗。什么混账逻辑!
想到这些,珞琪的一腔内疚和愧意也就散了许多,反听云纵的声音一字一顿道:“大人,大人若治罪,儿子领责。只是朝廷此举实在是难以堵住世人之口,大人也是带兵打仗之人,手握一方兵权,可曾听说过怕打败仗就要避战的道理?高挂免战牌都是耻辱,更何况做缩头乌龟还要粉饰太平!”
一句话未说完,脸上又重重着了一掌,父亲厉声颤抖地骂声:“孽子!是不是要为父喊了人拖你去二门剥了裤子受打,你才舒坦!”
霍小玉对珞琪摇摇头,示意她不要生事,硬是拖了珞琪避开。
无人的地方,霍小玉低声透露道:“琪儿,我适才在外面偷偷听了几句。老爷的意思,是要送你出去避避风头,毕竟志锐国舅这一出事,怕是要影响到云纵的前程。若是让人猜忌云纵是志锐一党,多少要受些牵累,老爷地担心不是没有道理。”
珞琪心头一沉,如今是噩耗频频。送她出去,也就是说,杨家极力在甩脱她这个儿媳妇。
珞琪勉强地笑笑,点头说:“未尝不可,这个法子颇为妥当。”
脚步沉滞,缓缓向自己房中走去,回到房里一阵心悸,扶了床边险些跌倒。
冰儿跑进来问:“嫂嫂,你怎么了?嫂嫂莫慌,冰儿已经让乐三儿出去打听消息了。嫂嫂,志锐哥是个有胆识地好官,朝廷不会瞎眼去惩治他。再说,珍妃还是皇上的宠妃,她也会想办法营救的。”
珞琪不由想到了宫里的两位姐妹,瑾妃一直失宠,倒是珍妃集千般宠爱于一身,皇上昔日同志锐交好,君臣如手足一般,想来志锐哥不会有危险。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它妈妈嘴里不停叨念,一边宽慰珞琪躺下。
云纵再回房中时垂着头,面颊红肿。
珞琪泪眼望着他,嘴角抽搐几下,低头道:“吉哥不必同大人顶撞。大人的话只有他的道理,如果不方便,还是送珞琪去别院小住,避开风头,免得牵累杨家。待风平浪静后再做打算。”
云纵被羞辱般仰起头,一把抓住珞琪的臂膀,那手十分有力,珞琪哎哟一声惨叫,推搡了半天不能抽身。
“琪儿!你听我说!你是我杨焕豪地女人,你地本分就是老实呆在家里,相夫教子。外面的事,你不要去自作聪明!我杨焕豪再落魄还不会踩在自己媳妇地肩头向上爬!再落魄也不会要自己媳妇替自己顶锅。你哪里也不用去,天塌下来,有你男人在!”
珞琪看着丈夫,眼前的丈夫郁怒时嘴角棱角深峻,目光鹰隼般犀利张扬,但珞琪的心却被溶化,如一滩水一般滩在丈夫怀里嘤嘤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