珞琪自嘲地一笑,不知是不是下午见到冰儿被云纵打,为他不平,才有所思必有所梦了。
将桌案上的案牍收妥,珞琪从斗柜中取出些宫里流出的去心火的紫玫露,又拿了些止痛的西洋药向冰儿的房间去。
掌灯时分,灯影洒在纱灯上,珞琪只在帘外说了句:“冰儿,嫂嫂进来了。”
进到屋里发现冰儿的业师顾无疾正从床边花梨木凳上起身施礼,珞琪才见礼道了声:“无疾哥来了。”
顾无疾同云纵是生死之交,为人颇存清士名流的孤傲,一身长衫,清癯的身形。
“嫂子,无疾是来寻大哥,几日没曾见他。”顾无疾忧郁的眼神,似是云纵在有意回避他。
珞琪只说:“不巧了,他本是在家,同冰儿生了场气就出去了,老爷交代的公务也不曾办。”
说到这里求助的望了眼顾无疾,平日里云纵很多事都是同顾无疾商议着办,虽然云纵年少自负,对顾无疾的话还是依从,在衙门里,顾无疾就如同云纵的师爷。顾无疾原本是有功名的,只是因为厌恶官场的尔虞我诈,不忍同流合污才宁做一白衣名士。“可还是为了赈灾和流民地事?”顾无疾问了句。见珞琪点点头,应道:“朝廷积弱难返,说是放赈灾款,怕那款子都变成了颐和园的石头瓦砾。哪里还有钱下发到州府?各地督抚衙门,怕要靠自己去筹粮。龙城不是没粮,大户人家都广积余粮。高贮粮仓,以待时机去卖个好价钱!哪里肯卖给官府和百姓做这无利可图的买卖。”
冰儿忿忿接道:“真是人心不古!这些富户米商不是发死人财吗?龙城外黄龙河沿线的灾民,饿死者不计其数!”
这些日家里事端层出不穷,珞琪也没能得暇去关心孤儿院逃难出来地孩子,还有难民村的流民们,听冰儿一说,心里既是担忧又是愧疚。
云纵没有回家。直到宵禁时分也不见他回转,只托人传来话,说是回军中去了。
第二天清晨,珞琪坚持去公公房里请安,捧来那份冷置在案头的公文来到公公地房中。+++ junZitang 首 发 +++
隔帘传来公公的咳喘嗽痰的声音。那老迈的声音让人听来难过,珞琪立在门口见方妈和四喜等人进进出出,只能在一旁等候。
方妈妈说:“少奶奶,小夫人吩咐,少奶奶请回吧,老爷身子不舒服。”
珞琪取出公文,红着脸道:“有劳妈妈,大少爷昨夜去了军中,走得匆忙。老爷交代的公文,没能办妥。”
“放下吧!”屋里传来公公颤巍巍的声音,方妈妈忧郁地摇摇头。
“老大媳妇,书房里有几封洋人的信函,你去译一下。拿来与我。”
珞琪应了一声去了书房。
公公已经很久没有分派她翻译洋人公文地差事。多是体谅她怀了身孕。
珞琪到了书房,那一封封信都是向洋人借款的。洋人对龙城不准合资开采煤矿而提出抗议的,珞琪翻来看去,觉得如今真是内忧外患。
衙门里的封夫子来到书房,珞琪平日同他也算熟识,这是公公的师爷,珞琪平日对封先生十分尊重。
珞琪没有多问,翻译过那些书信时,封先生问了句:“大少奶奶,大少爷近来可是忙得很?”
珞琪点点头道:“他近来很忙,总在军中。”
封先生抬头望着珞琪地目光有些诡异,又笑笑劝道:“大少奶奶,若是有时间还是劝劝大少爷,这男人呀,有时候强得如牛,有时候弱得不如虫!”
话说到一半就咽了回去,珞琪反是愣愣地望着封先生,这话里似乎有话,莫不是云纵在外也是失魂落魄令人可怜笑话,莫不是那日云纵在衙门前挨打都被传为了衙门中的笑谈?
珞琪笑笑,岔开话题道:“封先生也辛苦得很,听说近来流民涌入龙城,龙城今年也是灾年,田里怕是颗粒无收,朝廷的赈粮不至。”
封先生陪笑两声,知道珞琪是点拨他多关心自己分内的事,也不多言。
佛像送去了宝光寺供奉,珞琪也随了老祖宗去寺院吃斋念佛,为老太后和杨家祈福。
有着身孕拖累哪里也不易去,寺院反能散心,而且云纵近日也不曾回家。
寺院里环境清幽,只是寺院外等了舍粥的难民一望无边,黑压压一片,难民们扶老携幼,哭声喊声连成一片。
珞琪立在寺院门口,看着那些衣不遮体的难民和临时搭起的棚子,心里凄寒。青黄不接的时候已经是看到今年灾年必定颗粒无收,流民成群结队,路有饿殍,外事又紧张,北洋水师战局不利,步步维艰。
“少奶奶,老祖宗吩咐你回厢房去,不要在外走动,如今世道不太平。”它妈妈出来劝阻。
珞琪在雨娆的搀扶下正要走开,忽然等在粥锅旁地流民中冲出来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扑跪在她脚下抱住了珞琪白色的百裥裙。它妈妈和雨娆惊得轰赶,寺院门口护院的家丁也吆喝着骂着就要拖走那个女孩子。
“太太,太太您是观音转世,求您大慈大悲行行好,收了我吧。我饿,饿了三天了,我爹娘被饿死了,我无家可归,求您!”小姑娘在珞琪脚下磕着头,哭得悲惨。
珞琪弯身问她:“你几岁了?起来说话。”
它妈妈见珞琪动了恻隐之心,忙阻止道:“少奶奶,这遍地都是灾民,您能救几个?快回去吧,平平安安生下腹中的孙少爷就是少奶奶行善了。”
“太太!太太求您救我一命!我想活,我不想死,舍粥地队我排了三天都被挤出来,我进不去,不知道怎么办?牙花子要卖我去妓院,我死也不肯,太太,太太您慈悲为怀!”
一番话说地珞琪心动,望了眼它妈妈,它妈妈极力在制止,珞琪却是心存不忍。
“走开!走开!”两旁的小厮拖了小姑娘就要走,那小姑娘忽然倔强道:“放开我,我自己走!”
挣脱小厮地手,凄然地望了珞琪一眼,忽然几步冲向围墙,头就向那冷冰冰的高墙撞去。
“姑娘!”珞琪惊叫一声,双腿发软,几乎晕倒。
立刻围来一堆人摇头叹气指指点点,有人叹气道:“这年月,能活不容易,死了这么多人,还多她一个小鬼儿去阎王爷那里报到。”
“嘿!这姑娘生得还不错呢!”有人感叹。
有人近前去摸摸姑娘的鼻息,惊喜的喊:“还有口气,拿水来!”
就见姑娘的额头渗出血,被众人掐醒后鼻中哼哼地呻吟,眼泪直流。
珞琪忙吩咐它妈妈和雨娆将姑娘扶进寺院,答应姑娘说:“你就留下吧,给我做个丫头。”
珞琪住在寺院后的厢房,庭院里有两棵参天古柏,浓荫蔽日,颇为清凉。
伺候老祖宗睡后,珞琪在房中抄了段《大悲咒》,在香烟袅袅中觉得心情也平静许多,揉揉鼓起的腹部,满足的笑笑,来到庭院中。
夜风凉,夹着草木清香,珞琪深深吸口气,深夜里暑热散去,凉风习习。
珞琪立在院中仰望着树荫中的夜空,听着清幽的蟋蟀鸣叫,忽然见一个黑影闪过偏殿。
珞琪揉揉眼,想是自己看错了,但明明觉得就是一道黑影如飞一般从走廊飘去偏殿又消失。
“少奶奶,夜风凉,回房吧。”雨娆出来劝珞琪回房。
寺院住宿简陋,靠窗一张床榻没有帐子,一道屏风隔开里外间,雨娆就睡在珞琪的外间守着房门。
珞琪换了床就总不能入睡,躺在床上尽量让自己不要出声响,免得惹雨娆也睡不稳。
过了一阵,夜深人静,就听窗外蟋蟀的叫声,珞琪不觉想起来丈夫云纵,不知道云纵在军中心情是否好些,也不知道云纵是否还在这场风波中心情烦闷不可自拔。
正在思忖时,就觉得眼前渐黑,像是月影移动去了云层后藏匿了月光一般,又渐渐疏散开。珞琪只是余光望了一眼纸窗,吓得心跳不定。那月光下的纸窗间,一个人影渐渐从窗边移远,竟然听不到一丝脚步声。
珞琪起初疑是云纵促狭回来吓她,但那个头比云纵矮小。
是谁?珞琪想喊又喊不出,该不会是庙里的小和尚乱跑,再或是小厮们闯到内院?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