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毅哪里也没去，依旧从容淡定地坐在摊位牛因为阳光太猛烈的关系，他的小摊搬到了天桥下面一排树荫处。那里停着几辆蓝的人力三轮车。广州摩之后，这些卖苦力的底层工作者只有‘复古’一把，赚点血汗钱养活儿。当午出行的人比较少，等待生意的时候几个车夫就聚到树荫下面‘斗地主’。观战的也看得津津有味，不时发出憨厚的笑声，或促狭斗败的‘地主’催他快些下场好让其他人顶替。有个头发凌乱，衣领一圈发黑且磨得残破的汉子晦气地甩掉一把坏牌，朝附近还没发市的曹毅招招手，让他代替摸把转转手气。曹毅替他抓了一把牌，果真是财神就位运气立济了起来。连番下来，曹毅帮他不但捞回本还多赚了十来块。对面两家不乐意了，纷纷指责汉子不厚道，旁边人也帮腔起哄，一群人闹得沸沸扬扬，一边吵嚷一边笑。汉子赢了钱很是高兴，摸出兜里揣得有些皱巴澳烟递给曹毅，起初曹毅推说不抽烟，但架不住这些粗汉子们热情地再三逼劝只有接过来。汉子二话不说立刻给他点着火，曹毅勉为其难吸了一口，不想吸入了肺部害他直咳耍周围人看见了一个劲傻笑，连累曹毅也不好意思起来，抿着嘴失笑连连。他稍带一眼，发现包小娜气喘吁吁地向这边跑过来，原本额头很讲究的齐刘海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平常鲜有血的脸颊也微微浮现出两团云霞。
看见他的一刹包小娜露出浅浅的笑容，正打算靠过来的时候曹毅已回过脸，仿若不曾见过一般继续陪着车夫们说笑。即便他们说的话题他未必感兴趣，却听得很投入，还会随着气氛时笑时叹气。他的笑在一群豪放粗野的汉子当中像股清流，但永不及他们坦率。曹毅心底隐藏的东西太多，捉摸不透是他本能的自我保护，这时常让包小娜萌生退意。可现在包小娜将此抛诸脑后，她从没有像今天这般贴近他，看着他腕上闪着银光的不锈钢手环，一股心疼的情绪慢慢弥漫整个胸臆，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只能屏气凝神地一步步走向曹毅——走向那个穿着宽大病人服一脸孤傲的白辰逸。
“曹毅。”包小娜用着怕碰碎了珍贵瓷器般的小心与轻柔呼唤着曹毅。曹毅笑着抖抖脚站直腰，同这些车夫打个招呼后回到自己的摊位。他开始动手收拾东西，然后背起箱子潇潇洒洒地往前走。包小娜就在他正前方，伸出手点个头不过几秒钟的时间，他偏表现得像个十足的吝啬鬼，连说句话的功夫都没有。触碰到包小娜肩头的一瞬间，他分明看见她眼里噙着泪浑身颤动。可他依旧我行我素，选择擦身而过。蓦然间，包小娜反过身准确无误的抓住了他的手，也抓住了那道不锈钢的‘手铐’。翻开镯子的内面，606是它的编号。曹毅此刻是很吃惊的，他没想到包小娜会留意到这个秘密。包小娜流着泪笑语以对：“讶异吗？所谓秘密如果藏得不够好，那就不再神秘了。”她感觉到曹毅想抽开手，立即握得更牢，“有人曾经在照片上留下一段请求，那时候没人回应。但我现在想告诉他：是的，我相信你。而且，我一定会救你。无论你是谁，你曾做过什么，现在开始一切都不会太迟。所以也请你相信，我一定会救你。”
曹毅看着她，不可否认有一瞬为这句话沉茫但随即而来的嫉妒让他甩开了包小娜的援助，又开始拒人千里。他蹲下身坐在箱子上面，就在大街上开始收检自己的家当。然后一件件一张张的陆续塞到包小娜手里，直到两边裤兜被翻出来再也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才停罢手。他沉静如初地问：“你数数看，现金一共多少。银行卡就两张，工商和建行各一张，每张余额不超过300块。我没有信用卡，因为我这种没有保障还款能力又差的人不予批准。家里值钱的只有电器，现在卖出去可能也就几百块，那套房子算是不动产，可惜户主不是我，因为那是租借的。说说看，你能救我什么？又能指望我什么？喜欢我纹身的手艺？大街上烤红薯，磨菜刀，卖飞机榄的都是技术活，你肯跟着他们四处游荡吗？”“像你这样过了中午不肯纹身，又不准顾客挑图案非得由你选，有多少人肯光顾！如果你的目的真是靠这手艺糊口，好，你想招揽生意还不简单吗？跟我来！”包小娜一抹泪，拽起曹毅不由分说便往前面商城走去。
商城前面的广场不乏购物消遣的行人，现在天气开始阴沉下来，躲在商城避日光的行人也陆陆续续走出来，或坐在喷水池栏杆上闲聊，或乘车转往别的去处。包小娜选在行人聚集最多的地方，将箱子掀开取出纹身字眼的招牌塞在曹毅怀里，顺势把他摁在广场台阶上坐稳。自己则直面向投以好奇目光的人们，麻利地解开外套露出内里低胸背心，她嫌胸口上的紫罗兰不够显眼不够招摇又将背心往下拽，一边高声喊道：“想知道什么叫纹身的艺术吗？请看过来！这朵就是纹的，好看吗？好看吧！人体彩绘算什么？人体纹身的才是惊世骇俗，标新立异！”她喊这句话的时候眼泪扑簌扑簌往下掉。一些看新鲜的男士们最早拢过来，曹毅起先还稳如磐石，雷打不动。后来见包小娜是存心豁出去了，飞忙捡起地上的外套重新披上，可刚披好她又丢开，还甩得远远地。曹毅只有脱下自己的运动衫给她盖住，这回他抱住她不再让她试图挣开。
远处有两个治安员可能是接到群众举报，尤其在围观同胞添油加醋的描述下治安员神情越发难看，一边冲过来一边厉喝。曹毅这下摊子也不要了，牵住包小娜不停往前跑，好容易停下来的时候曹毅才发现她竟然在笑，笑得好不得意。包小娜慢条斯理地穿上他的运动衫，忽然凑过来轻声问：“觉得如何？要不要下次我换个专业点的服装去帮你招揽生意？我打赌，你的生意一定会好。”“行了，我错了还不行？”曹毅举白旗了，他算是回味过来包小娜故意将他的军。“下次如果你再说那些无聊的话，我不介意再脱。脱得多了搞不好就上瘾了，上瘾就麻木了，麻木之后就无所谓礼义廉耻了。这样，还有什么事情我不敢做又做不出来的？”在这场拉锯战中，包小娜深刻领悟到要让曹毅学乖，温情与说教都是不管用的，最直接的办法是让他自己知错。这个办法果然有效，曹毅彻底折服。他又好气又好笑地瞅了她一眼，最后非常没出息地揪住她的脸颊，重重叹了一口气。这场冷战由包小娜引发，理应道歉的本该是她。可闹到最后吃亏的还是曹毅自己，仿佛着了魔一般所有过错他一个人全认了。
坐在路边圃旁，包小娜主动去7－11便利店买了两罐饮料。对于昨晚冒失的行为她有些羞于启齿，可又不能当没发生过，只好低声下气地对旁坐的白辰逸说：“昨晚的事情，是我不对，你生气不理我是应该的。以后我再也不会了，我发誓！”她将饮料举到头顶作出发誓的模样，如此曹毅除了摇头叹息也只有一笑泯恩仇。他拿过一罐饮料，似笑非笑地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我既然喝了你的饮料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包小娜见风波就此终结也高兴地将自己的吸管塞进曹毅嘴里，哄劝道：“喝喝我的，保证好喝！来嘛，喝一口。”曹毅手膀子都快被她抓烂了，唯有领命。可当味蕾将饮料的甜传递进大脑那一刹，曹毅突然脸骤变，双手失控般勒住自己的脖子，涨红的双眼死死盯住不知所措的包小娜，“这个，这个是……”包小娜一看瓶身，赶忙说：“只是番石榴汁啊。曹毅，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别吓我啊！”
然而曹毅再也听不见她的声音，满脑子一片混沌，五脏六腑都在剧烈而痛苦地筋挛着，就仿佛垂死一般。在一阵尖利的耳鸣声中，曹毅猝然倒地不省人事。包小娜紧紧抱着他，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六神无主。她慌慌张张拨打120的电话，还没接通就已经哭得一塌糊涂，等到终于听见接线员的声音她却只张着嘴哭喊道：“救人啊！帮忙救救人吧！他快不行了！求求你们快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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