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耳边响起的一声闷哼让我倏的睁开了眼睛,车内只有我一人,而刚刚那声音如果我没重听的话,应该是出自我身下,怎么回事?
我瞪着软榻静静的倾听,却再也没听到任何声响。犹豫了片刻,我还是决定掀开厚垫看个明白。
这个软榻是个封闭的阁箱,里面本来是打算放置雀翎他们为我准备的行头的,但后来由于我的坚持,衣物带得并不多,所以这个阁箱也就没用上了。
我揭开羽垫,打开箱盖,满目的银丝晃了我的双眼。阁箱里藏了一个人,一个有着长长的、柔顺的、闪亮的银发的人。他颤抖着抬起了头,那是一张极为普通的面容,与他那丽的头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他却有一双特别清澈的眼眸,此刻正惊恐的瞪着我,水润的黑瞳里满是惊吓。
“呃,那个,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但是,这好象是我的马车,你……会不会是上错马车了?”我向他摆了摆手,示意我的无害。
他无辜的眨了眨清亮的水眸,惊恐退去,稚气油然而生。
我朝他友善的笑着,向他伸出了手:“出来吧,呆在里面很不舒服呢!”
他小心的看了看我的手,侧着脑袋想了想,甜甜笑了起来,放心的把手交给了我,顺着我的力道跨了出来,马车突然一个颠簸,他还未站稳,整个人扑到了我怀里,一股淡淡的清雅的味道扑鼻而来。
好熟悉的气,在哪里闻过?
我扶起他,铺好软榻,将他安置在软榻上。
“你要去哪里呢?是和我同路么?”我再次问道。
他张了张口,却没有出声,只是摇了摇头,接着又重重的点了点头。
我疑惑的望着他:怎么不开口呢?不会说话?
我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怎么不说话?你叫什么?想去哪里?”
他看着我一动不动,最后指了指喉咙,又摇了摇头。
“你不能讲话?”我惊讶的询问道。
他再次点了点头。
我暗自叹了声可惜。
“那么,你会写字么?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么?”我朝他伸出手掌。
他左手握住了我的手指。他的肌肤柔软细腻,不像是劳苦大众的手,倒像是出身贵族,更何况他的衣饰看似简单,实则华贵,定不是普通人家能用度得起的。
我不知道。
他在我的手上写了四个字,抬头看了看我,又写了六个字。
有坏人要抓我。
“坏人?为什么要抓你呢?”
他疑惑的侧着脑袋望着我,仿佛在说他也不知道。
他们坏,要把我关起来。
他又写了一句话。
应该不会吧,在月城,在银月的管辖之下,会有那种非法犯罪之徒?更何况这个小家伙应该是在银月殿门前溜上车的吧?在银月的眼皮底下会发生这种事么?
“那,你现在要去哪里呢?有想去的、能去的地方么?”我伸出另一只手理了理他那一头顺滑的银丝。
他又摇头。
“那么,你有认识的人么?”
他还是摇头。
我有些无奈。
过了片刻,他在我手心写道:我要找人。
我立刻笑眯眯的问道:“找谁?”
他又摇了摇头。
“不知道?!”我终于忍不住高声叫起来。
他缩了缩脖子,把手收了回去,握在右手里,手指拧成了麻状。
我投降的叹了口气,我八成是碰到了弱智儿童:“别害怕,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没有亲戚朋友么?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好吗?到家后,就不怕坏人了。”
他眨了眨眼睛,迟疑的伸出右手,在我手心写了“没有”两个字后,迅速缩了回去。
我闭了闭眼睛,强压下不耐,尽量温柔的再次看向他,轻声道:“既然你不知道去哪里,又没有家人朋友,也不知道该去找谁,那就先跟我回焱飞殿吧,改天你想起要找谁时,我再送你去,好吗?”
他听后冲我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连不迭的点着头,不让我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怎么看他都不像是个智力有问题的人啊,是在我面前装可怜,想博取我的同情?
算了,他怎么也算是残障人士,就当做好事吧,反正焱飞殿多他一个人也吃不垮。
他仿佛知道我心软,也不再害怕,轻轻拉过我的手,在我的手心又写了一个字——“饿”,我满头黑线,他还真把我当饭桶了!
我无奈的掀开车帘对雀翎说道:“翎,拿些吃的进来吧。”
雀翎坐在我的身旁,瞪着那似乎饿极了,却吃得极其斯文的人。
“殿下,他是怎么进到车里来的?为什么我和倾云都没发现?”
说实话,我也很奇怪,照理说这车仗里里外外不知道被倾云他们检查了多少次,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里面藏了这么一个大活人,如果不是他的功力超群,就是我焱飞殿的侍卫都是睁眼瞎!
我仔细的看向吃得正欢的人,他的面容虽然我没有丝毫的印象,但那双清澈的眼睛却让我想起了另一个人,而我刚刚从那人的身边逃开,可他的眼神比银月要温和得多,就像没有被世俗污染过分毫,透彻纯粹,温柔清晰。
我有些恍惚,他的身影忽然和银月重叠,让我有种错觉,仿佛此刻在我面前的就是银月!
“咦?”雀翎疑惑的伸手探向他,却在下一刻被他截住,我连他如何出手的都没有看清,他果然不简单!
我的眼神暗了暗:这样表面单纯的人到底是谁派来的?目标又是我么?
他眨了眨水润的双眸,聪慧的发现了车内的气氛变得诡异,于是期求的看向我,摇着我的手臂,要我看着他,我在心底冷哼了一声:我倒要看看,你想玩什么把戏!
他见我又将注意力放在了他身上,才指了指自己的脸,见我不明白,便自己在下颌摸索了一会儿,小心翼翼的揭开了一层面皮。
易容术!
这三个字立刻出现在我脑海里,但在那层面皮揭到一半时,我便出手阻止了他的动作,因为我看见了他那惨不忍睹的半张脸,我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人能下得了那种手,他的脸被利器划得班驳浮肿,虽然没有了血迹,但那鲜红的泽,一定是刚刚受的伤,是他刚刚所说的坏人做的吗?
我心疼的为他掩好面皮,而坐在我另一边的雀翎还没看清楚我所见到的。
“殿下?”雀翎奇怪的小声喊了我一声。
我转头冲他笑了笑:“没事,去取些伤药来,用于面部的伤药。”
雀翎惊讶的看向那人,才缓缓点了点头。
车里又一次只剩下我和他,他不知所措的挪了挪身子,睁着一双灵动的明眸一动不动的看着我。
我温和的朝他笑着:“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让别人伤害你的。”
雀翎取来了伤药,他却怎么也不肯让我替他上药,使劲闪躲着,无奈之下,我只好作罢,也许他不愿别人看见他脸上骇人的伤疤吧,我将伤药交到了他的手中,示意他自己上药,便要退出车外,他却紧紧攥着我的衣袖不放手,用力的摇着头,不要我离开,我没办法,只好提醒他,一定要上药,不然伤口会很难愈合,说不定还会感染,他只是边听边点头,眼睛笑得如月牙般,我突然觉得心底一片怅然,有着这样一双眼睛的人,他的真实容貌一定不凡,不然他的仇家也不会首先就毁了他的容貌。
没过多久,我们一行人便回到了焱城,而雀翎也与他熟识了起来,两个人一直趴在车窗边小声聊着天,哦,不,从头至尾都是雀翎一个人在讲,那个安静的人儿只是好奇的睁大了眼睛,墨的眼瞳如黑水晶般透亮圆润,泛着夺目的光彩,让人忍不住会心微笑,他有时会回过头来向我腼腆一笑,银的长发披散在后肩,如清滑柔顺的瀑布铺了满座,丽异常。
不知为何,他明明有一头银发,我想起的不是未央,却是银月,难道是因为他们同是男子?还是,在我的心底,在我的灵魂深处,焱飞的潜意识依然存在,而且时刻在左右着我?
“殿下,到了!”雀翎的提醒声将我的思绪打断。
我回以一笑,扶着车下倾云伸来的手下了车,回头一看,雀翎也小心翼翼的扶着那人跳下了车。
到了大殿,我刚想坐下休息——刚刚下车时,不小心又将伤口给拉了一下,还真是疼得我直冒冷汗,为了不让倾云、雀翎担心,我咬着牙没吭声——倾云便“扑通”一声跪在了我的面前,吓了我一大跳。
我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又扯到了伤口,我倒抽了一口气,倾云立刻站起来扶住我:“殿下,您没事吧?”
还好他站起来了,不用我废话。
“没事。你怎么回事儿?不是说过,别动不动就跪我么?”
他扶我坐下:“殿下,是倾云办事不力,竟然让外人躲到了车内,如果是居心不良的人……后果不堪设想,所以,请殿下责罚!”
我轻轻吐了口气,望向殿外,正不知和雀翎比画着什么的人,微微一笑:“只不过救了一只迷途的小猫,责罚什么?”
看着阳光下笑得灿烂的人,满头的耀眼的银发,又让我想起了那人,那初见,他的绝代风华,让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晏几道的这首词,但此刻,我的心情却与这首词相合。
“殿下?”倾云非常吃惊的瞪着我,仿佛我说了什么天大的奇闻般难以置信。
我好笑的看着他的表情,询问:“怎么了?我说了什么?”
倾云愣愣的摇了摇头:“殿下,你还是第一次……第一次,随口说出……说出这么……那个……”
我了解,他的意思是,以前的焱飞是个什么都不会的武痴,怎么可能念出这么的词呢?
就在此时,雀翎牵着银发的人儿走了进来,他衣袂飘曳的模样,又让我说脱口而出:“罗衣何飘飖,轻裾随风还。”
我瞥了倾云一眼,难得他能有这么反常的反应,我故意多说了两句。
我向雀翎身旁的人招了招手,他立刻笑开了颜,向我走了过来。
“你真的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么?那我们以后怎么叫你呢?”
他摇了摇头,眨了眨眼睛看着我。
“那,我给你取个名字吧,以后你想起来了再说,好不好?”
他的眼睛突然一亮,点了点头。
我思索了片刻,脑海里闪过一个词:“罗衣,就叫罗衣,如何?一般,这个词都用来形容人呢!”
“两重心字罗衣……”倾云喃喃的说着,“罗衣,好名字!”
罗衣又笑弯了眼睛,神采奕奕。
“你也喜欢这个名字,对不对?”我笑着问他。
罗衣点了点头,拉起我的手,在我的手心写道:“谢谢!我很喜欢。”
我握住他的手,缓声道:“那好,罗衣,你也累了,去休息吧,雀翎会给你安排好房间的。”
我看了雀翎一眼,他点了点头,拉着罗衣走了出去。
而倾云则皱着眉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不言不语。
“怎么了?”我问他。
倾云担忧的垂下双目:“殿下,他来历不明,不可留在身边。”
我笑了笑:“别担心,他只不过是个被人追杀的可怜孩子。”
“殿下,您也说了,被人追杀,这就意味着麻烦,您知道么?而您现在最最不能要的就是麻烦,您这次没能恢复功力,还受了伤,而始作俑者还不知道是谁,更让人怀疑的是,天帝陛下并没有惩罚龙御将军,连银月殿下也没有过问追究,龙御仍然潇洒自在的回了他的领地,这意味着什么,您知道么?”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