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双剑合璧(一)


本站公告

    楼启左手拄着下颌,右手食中二指之间拈着一枚黑色着纠结繁复的棋局,似乎在犹豫要如何下子,然而英俊鲜明的容颜上却是神色悠闲,丝毫看不出他刚刚得知最器重的大弟子重伤而归的消息。和他对弈的是一个美丽胡女,褐发碧眼,神态温柔,目不斜视地盯着棋盘,并不分心旁)。

    除了他们两人之外,帐内还有三人,奥尔格勒长跪在帐中,神色愧疚不安,赫连行昏迷不醒,被放置在帐角的胡床上,而茵娜神色衰败,俯身顿首,娇躯不自禁的战战兢兢。

    仿佛完全没有留意到帐内沉重的气氛,贺楼启忽地轻笑出声,将黑子打入一块白棋,虽然是深陷重围,却与外围的十几颗寥落棋子遥相呼应,黑子颓势蓦然扭转许多,虽然不能反败为胜,却也是聊胜于无,那美丽胡女一声惊呼,忍不住用纤纤素手掩住樱唇。贺楼启屈起中指,在她光洁的额头上敲了一记爆栗,笑道:“兰君,下棋最要紧就是神闲气定,不过是输了一着棋就大呼小叫,罚你下去将棋经抄三遍。”

    那美丽胡女娇嗔道:“国师大人总是如此,一看兰君定能取胜,就找由头耍赖,不过这次原谅您了,大公子还昏迷不醒呢,茵娜身上的伤也很重,不如让奴婢将她带下去敷药吧?”

    贺楼启瞥了几乎已经要晕倒的茵娜一言,深邃如渊海的眸子淡漠冷凝,仿佛看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草木顽石,半晌才用淡漠至极的语气道:“带下去吧,不必吝惜灵药,难得这丫头如此拼命,也别亏待了她。”

    美丽胡女明眸流转,隐隐透出几分不忍之色,而茵娜听到这看似恩赏的话语,却是眼白一翻,终于彻底昏迷了过去,被那美丽胡女半扶半抱带出了营帐。

    直到兰君的脚步声消失之后,奥尔格勒顾不得擦拭额头上的冷汗,叩首道:“弟子知罪,不该妄图欺瞒师尊,不过那少年魔帝的确气焰嚣张,并不将咱们戎人瞧在眼里,就是对师尊也敬意寥寥,否则也不会将大师兄伤得这样重。”

    贺楼启淡淡道:“那少年魔帝的出身来历,为师自他地气机运行已经略知一二,那一门派出身的弟子,或者会目下无尘,却绝对不会逞些许口舌之利,更何况此子虽然年纪尚轻,却已经是一代宗师,心胸见识,非是常人可比,鱼龙变化,能屈能伸,既然有求于本座,彼此修为又有相当的差距,除非他是疯子或是傻子,否则怎会用如此拙劣的方式得罪本座?你虽然贵为王子,却毕竟局限一隅,未见沧海,哪里知道什么是宗师人物,就是编造谎言也是不着边际,还平白连累了茵娜,罢了,这丫头一向对你倾心,原本因为你即将迎娶乌云其其格公主,我不想她日后受苦,看在她多年服侍殷勤的份上,想给她择一个品貌都过得去的佳婿,如今我也冷了心肠,就把她给了你吧,从今而后,茵娜不再是擎天宫侍女,终生不许上大鲜卑山半步,若有违逆,两罪并罚,定斩不赦。”

    奥尔格勒又是愧疚又是惶恐,只得连声应诺,不敢稍有辩驳,婉言道:“师尊,都是弟子心胸狭窄,因为败在那少年魔帝手上,兼且大师兄伤势沉重,这才一时不忿,多说了几句,还请师尊原谅弟子,只是大师兄始终昏迷不醒,弟子作了错事,却与大师兄无关,还请师尊明察。”

    贺楼启是何等人物,就算不是四大宗师之首,也是国师之尊,生平见识过多少大风大浪,何况是这等勾心斗角的琐碎小事,奥尔格勒虽然认错认罪,话语中却隐藏着不甘不服,想要用赫连行的伤势来打动自己,只要自己对那少年魔帝生出芥蒂,他便能兴风作浪,达成其报复雪耻的心愿。

    其实这也难怪,奥尔格勒虽然是自己的弟子,却也是王子身份,受惯了族人地敬仰爱重,一向心高气傲,今日这样的羞辱,只怕他有生之年都未曾遭遇过,想方设法图谋报复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他却不该处心积虑地想要利用自己,对于未来的戎王,这样的行为自然是无可厚非,却未免有些天性凉薄,罢了,自己当日收他为徒,也不是没有半点私心,不过是希望亲自栽培出一代王者,若是他一直毕恭毕敬,不敢有半点逾越,只怕自己才会真正的失望吧。

    一念至此,贺楼启心绪索然,神情懒怠地道:“你大师兄地伤势看似沉重,实则并无妨碍。他们两人所修炼的内功心法表征虽然不同,实则皆是阳刚一脉,只是那少年魔帝修为精湛,已经到了阴阳自得、水火相济、刚柔兼备地境界,行儿在内功修为上相差不止一筹,硬碰硬之下不免吃亏,偏偏他性子太过刚强,定要苦撑到底,与其说他是被敌人重伤肺腑,倒不如说是内力反噬,自伤自身。不过你大师兄真气浑厚,将将到了水满则溢的地步,敌人又未曾斩尽杀绝,这点内伤不损根基,既然他事后已经将淤血吐出,你又给他服了伤药,如今他体内真气自行运转疗伤,只要睡个三两天就没事了,而且经此挫折,以他的资质,伤愈之后因祸得福也不一定,你也毋庸过分担心。还有,既然你大师兄已经有所承诺,我明日就去和那少年魔帝见上一面,不过此子虽然没有出言轻慢,行为却也太过嚣张,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不来打扰为师和他相会也就是了。”

    奥尔格勒原本有些愤懑不平,然而听贺楼启言外之意,竟是不会阻挠自己趁机报复的打算,不禁大喜过望,这一番大起大落,几乎让这个青年王子的情绪不能自抑,努力平复心情之后,才慎重地做出了决断。他在前来向贺楼启禀明经过之前,就已经盘问过了那个胡人向导阿加勒,不管这少年魔帝为何而来,自己都不能让他如愿,虽然不可力敌,却还可以智取,既然那少年魔帝武功深不可测,自己便趁着他和师尊见面的时候去擒拿他的两个女伴,攻其不备,避实就虚,只要得手便可稳占上风。即使那少年魔帝恼羞成怒,只要有师尊坐镇,难道还怕他能够翻出自己的手掌心么?

    贺楼启一眼便看透了奥尔格勒的心思,却是一笑置之,既然那个不远千里从中原来求见自己地少年选择了挑战自己的权威,就要为此付出代价,如果他没有本事应付奥尔格勒,只能说是不自量力,自己是绝对不会为他浪费一滴眼泪的,弱肉强食,强者为尊,不仅仅是圣门弟子所遵奉的行事准则,更是大漠草原上挣扎求存地不二法门,生死存亡,各凭天命。

    ********

    大漠残雪,漫漫黄沙,一望无际,然而茫茫夜色当中却兀立着一座孤峰,这就是胡人的祭祀之地——地神山。地神山并非崇山峻岭,然而山势奇险,怪石嶙峋,兼且童山濯濯,并无可供攀援的草木,纵然是胡人中的勇士,想要徒手攀登,也是千难万难,然而这一天夜里,却有一条淡淡黑影星飞电掣,夭矫如神龙翔天,若非偶尔在皎皎月影当中留下一点痕迹,几乎是神鬼不觉。

    那道黑影刚刚踏上峰顶,一抹比天上明月更加灿烂皎洁的剑光蓦然平地卷起,袭向突如其来的黑影,然而那黑影竟是仿佛早有预料,间不容发之际飘身后退,衣袍临风,猎猎作舞,整个人仿佛虚悬在半空之中,恍若神仙鬼魅,这等轻功当真惊世骇俗,但是如此一来,若是剑光再趁势攻袭,那黑影无从借力,多半会坠下山去,倒有些得不偿失地意味,不过,局势的发展出乎预料,银色剑光回转自如,起而复落,显然没有赶尽杀绝地意思,而一道雪白的身影自山石之后冉冉升起,与此同时,那道黑影却仿佛被剑光吸引一般,随着收敛地剑势飘落在峰顶,正如最初一般,仿佛方才那一轮猱进鸷击并未发生。

    黑白两道身影相对无言,一轮明月在两人头顶高悬,山顶一片寂静,只余大漠寒风呼啸之声。蓦然,夜风中传来银铃一般的笑声,一条婀娜多姿地红色身影缓缓转出山石,挽住那白衣若雪女子的手臂,娇嗔道:“平姐姐,你这几日总惦记着子静,唯恐他性子鲁莽,将事情办砸了,尤其担心他和那位大国师起了冲突,败在人家手上没命回来,一天都要嘀咕好几遍,今个好不容易他平安归来,原该放下心事,偏偏你还要不依不饶,非要教训他一剑,若是真将他伤了,就是我不心疼,难道平姐姐你就不心疼么?”

    被青萍撒娇耍赖的一番纠缠,平烟不禁泄了气,悻悻然收剑回鞘,转身走开,将空间留给另外两个人,刚刚走出数步,就听见青萍婴宁一声娇呼,继而一片寂然,不觉会心一笑。

    杨宁张开双臂,将青萍紧紧抱在怀中,不过分开短短时日,他却觉得如隔三秋,青萍也是如此,虽然昏睡时候多过清醒,但是那刻骨地相思之毒,却不禁深入骨骸,地神山顶虽然是寒风凛冽,然而这一刻却宛若春光荡漾,这双爱侣一番耳鬓厮磨,不仅青萍苍白如雪的娇染上朵朵嫣红,就是素来冷漠沉静地杨宁,也是目光迷离,气血翻涌。

    总算两个人还记得尚有平烟在侧,半晌终于依依不舍地分开身形,杨宁低头看向玉颜清减的青萍,只觉她身上的狐裘还是单薄了些,便习惯性地伸手揽住她的肩头,己身真气外放,阻住寒风侵袭,青萍也下意识地倚在爱侣胸前,两个人相依相偎走到山石之后。

    不过是一石之隔,内外却仿佛两个天地,乱石中间早被人力清扫平整出一块两丈方圆的空地,一顶朴实无华的帐篷扎在避风处,帐门前用石块垒出简陋的火塘,火上架着两只肥大的野鸡,都褪了毛,厚厚涂了一层野蜂蜜,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甜蜜香气,令人垂涎三尺,而明亮温暖地篝火,让这一方半封闭的空间和煦如春天。

    平烟坐在篝火前,面无表情地转动着两只烤鸡,尽量让它们的每个部位都熏烤得充分非常,不过,让杨宁惊讶的不是平烟看似熟稔的手势技巧,而是她究竟如何在人兽绝迹的大漠上猎取到这样肥美的野鸡,不过。

    虽然杨宁只是神情微显疑惑,然而平烟却已经看出了他的心思,淡淡答道:“这有什么稀奇,现在野鸡野兔都在洞里面过冬呢,入冬未久,恰好是最为肥甘地时候,其实若不是顾忌你们吃不惯,我还想挖几只黄鼠出来,填上它们自己收集的草籽,熏烤起来更加美味。”

    杨宁和青萍闻言面面相觑,他们两人虽然身世飘零,却哪里有过以蛇鼠为食地凄惨处境,杨宁生长于皇宫深苑,繁华锦绣之中,自不必提,就是青萍,虽然幼时曾经流离江湖,

    在清绝先生门下之后,也是再不曾有过饥寒之虞。

    平烟见状不禁微微一笑,她当年在大漠上单人独剑纵横往来,看似逍遥自在,实则不知吃过多少苦,别说是挖穴掘鼠,就是草根虫蚁,也不是没有用以果腹的时候,不过她自然不会向这对年轻爱侣诉苦,明眸流转,将一只烤好地野鸡递给杨宁,转移话题道:“怎么样,见到贺楼启了么?”

    杨宁并不回答,只是接过烤得焦黄流油的野鸡,扶着青萍坐在火边,顺手从她腰间取下匕首,在平烟递过来地盐袋里蘸了一下,然后削下一片滑嫩的肉片,用匕首挑着送到青萍嘴前,青萍蜷缩在杨宁怀中,也不伸手去取,只是轻启樱唇,吞下那香气四溢地肉片,却也没有问杨宁此去的收获,她早已拿定主意,死生但凭天意,只要杨宁平安归来,她便心满意足,求医之举成与不成,又有什么要紧。

    他们两人知己同心,也不急着说话,开始分食这只野鸡,其实青萍气弱体虚,只略吃了几口便食不下咽,杨宁心中明白,只觉一阵酸楚,更下定了决心,即便是死,也要求得贺楼启出手相救,表面上却是不露半点痕迹,狼吞虎咽将剩下地大半只野鸡消灭干净,只觉满口香甜,意犹未尽,忍不住舔了舔嘴唇,耳边风声响动,杨宁下意识地抬手抓去,却是平烟丢了半只野鸡过来。杨宁抬头看了看平烟,也不惺惺作态,埋下头继续进攻平烟分出来的食物,直到连鸡骨都啃得干干净净,这才心满意足,而不知何时已经起身离开的青萍适时拿着一方润湿了的丝帕回来,就像得了离魂症那两年常常发生的一般,杨宁自然而然地抬起下颌,任由一双纤手拿着丝帕,仔仔细细擦净他地面孔和下巴。

    平烟看着这对旁若无人的小情侣,不禁哭笑不得,半晌才冷冷道:“子静,可别说你白跑了一趟,否则地话,还不如当初让我去见贺楼启呢?”

    杨宁这才肃然端坐,将经过情形大致讲了一遍,只是将查干巴拉所述一笔带过,毕竟那些事牵涉极广,就是杨宁,也知道应该有所顾忌,从制住康达利、伯颜景义,将云老大丢进冰河,将到击败奥尔格勒、赫连行,以及最后威逼赫连行代替贺楼启订约,这些却是事无巨细,说得清清楚楚,见平烟和青萍皆是若有所思模样,才一字一句道:“赫连行在草原上颇有盛誉,言出必践,我相信他定能约来贺楼启明日午时在地神山相见,除了康达利、伯颜景义之外,我先后与贺楼启的两个弟子都交过手,奥古斯特也还罢了,赫连行和武功与烟姐当在伯仲之间,所谓名师出高徒,四大宗师之首果然名不虚传。明日我与贺楼启之间必有一战,不论胜负如何,当有七分把握他会答应救治青萍,若是一切顺遂也就罢了,倘有万一,还请烟姐帮我照料青萍。

    ”

    平烟眉梢紧锁,望了青萍一眼欲言又止,青萍却无忌讳,扬声道:“子静,我和平姐姐已经有了共识,也早已猜到贺楼启断然不会轻易应允给我疗毒,既然彼此之间必有一战,我希望你能和平姐姐一起出手,贺楼前辈武功超凡入圣,地位又是如斯尊崇,当会慨然应允,平姐姐义薄云天,肯以身犯险,襄助我们一臂之力,却不知子静你肯不肯放下面子,和平姐姐联手对敌呢?”

    杨宁微微皱眉道:“我虽然素来自傲,却不是没有自知之明,贺楼启乃是四大宗师之首,尽管我已经晋入先天境界,然而萤火之光难与皓月争锋,能够败而不死,已经是难能可贵,更别说想要取胜了,烟姐虽然离先天之境尚有一线之差,剑术却得自平前辈真传,即便是独自向贺楼启挑战,也有一战之力,我们两人若是联手,武道宗与翠湖两家武学相生相克,威力必然大增,只怕贺楼启也要退避三舍,然而如此一来,青萍你的安危怎么办?贺楼启虽然自重身份,他的弟子却不会听之任之,我故意重伤赫连行,就是防备了这一手,赫连行不到,只要有烟姐在,青萍你就是稳如泰山,若是我们都去见贺楼启,我实在不放心你一个人。”

    青萍微微一笑,苍白清丽的娇颜上显出睥睨之色,傲然道:“子静,你可别忘记,洞庭双绝虽然不是什么绝顶高手,却也不是束手待毙之辈,虽然绿绮不在,但凭我一人,自保还是绰绰有余,那些蛮子除非不来,若是来了,我必然将他们生擒活捉,末了再交给贺楼启处置,平姐姐、子静,你们信不信我。”

    平烟自是有些不信,若是青萍未曾中毒,以她的武功剑术,聪明才智,自保当然无碍,然而青萍此刻自身尚是朝不保夕,若是再动用了武功,或者有了别的伤损,只怕即便是贺楼启肯出手医治,也是无济于事。杨宁却是不同,深深地凝望着面生光辉的青萍,他知道这些日子半死不活的生涯,已经让自己地妻子忍无可忍,而他也相信青萍不会轻忽自己的性命,因为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同生共死的誓约,依旧刻骨铭心,并没有因为曾经在死亡边缘徘徊往复而稍有动摇,想到这里,他断然道:“好,你在这里等我们回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