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仪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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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年前,正月初八凌晨,画眉山庄三位庄主被剥光衣服倒吊在庄前旗杆上,身上的血已被放得点滴不剩。随他们尸身一起从杆头垂下的,是一条白绫血书,长五丈有余,记录着三位庄主十余年来暗掳少女卖为娼妓的桩桩勾当,详细到每笔交易的时间地点和成交银两,署名处是三个大字——极乐宫。

    自此,仿佛一夜之间崛起的极乐宫,揭开了大张旗鼓杀戮的序幕。长则一年,短则半月,总有名震一方的高手惨死自家门前,死状凄厉可怖,有的被捏碎全身骨骼,有的被逐根折断手指脚趾,有的甚至被剥掉周身皮肤。现场均会留下署名“极乐宫”的血书,遍数死者生前恶事。

    开始,还有颇多武林人士为此庆幸,以之为替天行道的义士义举。但不久之后,一位痛改前非的高僧惨遭屠戮,血书之上,只见死者数十年前的恶行,却丝毫不提其真心悔过后的诸般善举。众人这才明白,自诩从不枉杀的极乐宫,竟是问恶不问善、记过不计功的。更有甚者,父债子偿、师过徒背、株连亲友,这些听来过激到荒诞的说辞,竟也能成为极乐宫上门杀戮的理由。

    人生一世,有几个能保证不曾做得一件错事?纵使真能保证得了自己,又如何保证师友亲朋甚至列祖列宗?

    但很可惜,极乐宫从不会在乎这些。

    极乐宫的教众自称“幽魂”,个个出手狠毒来去无踪,手段上更是毫无顾忌,让人防不胜防;总坛小灵山终年烟雾缭绕瘴气弥漫,传说常有魔怪灵兽出没,进去的人还没有一个活着出来;四大长老八大护法,每一个都是难得的绝顶高手,而且各怀一项邪门绝技,端的诡谲;尊主焚天精通阴阳,擅催百毒,武功更是深不可测。也曾有不少门派联合起来,试图反抗他们这偏执的杀戮,但都以惨败告终。

    于是,武林中人人自危。“极乐宫”更成为恐怖的禁忌,被心照不宣地惧于提起。

    眼下,令易云飞疑惑莫名的,却是此番极乐宫的反常。

    极乐宫要杀人,不管杀谁,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但极乐教众一直自视甚高,幽魂行凶向来都是理直气壮义正词严,从未干过偷摸设伏之事。前次红衣青衫二人发难,不仅丝毫未曾提及缘由,而且两番施以暗手,似乎一反极乐宫的惯有作风。这是其一。

    极乐尊主焚天一向深居简出,五年来从未踏出过小灵山半步,如今竟突然不远万里来到茫茫大漠,动静似乎闹得太大了些。这是其二。

    如此看来,若沈默所言属实,这其中,必定还有不为人知的内情。

    易云飞水眸暗转,心下已然打定主意,浅笑着抬起脸,却和沈默定定凝注的目光碰了个正着,不觉有些哑然。

    沈默见状,绷紧的薄唇勾出一个莞尔的弧度。他霍地站起身,指着厚实的地毯道:“天黑后出发。你先休息。”又抬手解下身上的皮氅扔过来,“天气潮。这个给你。”说罢,将易云飞赠送的药瓶揣入怀中,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转身挑起帐帘,悠然走入漫天雨幕。

    傍晚时候,雨停了,风却一阵紧似一阵,吹起一波又一波草浪,飒飒不息。

    天色已然全暗,今夜无月无星。漠北草原的春夜,总是特别潮冷,阴雨天气尤甚。

    易云飞与沈默一道俯在草丛间静静等待。

    在风中暗自调息,只觉一股热流从丹田涌起,在四肢百骸游走,寒意顿消。易云飞心中暗笑:看来,白靖川托药翁带来的丹丸,确实很有效。这家伙,一直是这样……

    念及白靖川,易云飞不由得又想起那支“需”卦。单从卦象来看,此行虽难免坎坷,最终却仍能达成目标。但那日白靖川神色甚是忧虑,仿佛有前路万千难处一般。而最为奇怪的是,他竟罔顾自己的追问,什么都没有说。

    在易云飞印象中,白靖川总是从容温和有求必应的,尤其当危难在即,他都会尽早给予提醒和忠告。现在想来,那日的他,着实有些反常。

    近来,似乎很多的人和事,都有些反常。

    一只大手轻拍在易云飞肩膀,耳畔响起低沉的声音:“注意,他们来了。”

    摒弃杂念静敛心神,易云飞将身体伏得更低,侧耳静听。

    风,拂过草叶的顶梢,打着旋儿响远方飘去。细腻的风里,夹杂着一种奇异的旋律,随着时间流逝,越发清晰起来。二人掩藏的地方是下风处。伴着阵阵飘渺的香气,如缕不绝的乐声显得愈发空灵高远,在漆黑的夜里营造出别样迷离。

    梵歌!是梵歌!易云飞心头一震。

    直觉,是一种很微妙的东西。这一刻,易云飞直觉地笃定,这支梵歌,自己曾经听过,却又无论如何都记不起,是在何时何地。

    “你怎么了?”许是觉察到易云飞的异常,沈默凑近低声问道。

    刻意稳住气息,易云飞沉静了片刻,才轻轻答道:“这歌,我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过。”

    沈默眯起幽深的眼眸,没有说话,只是再次轻轻拍了拍易云飞的肩膀。

    梵歌更近,香气更浓。夜色中几点荧光,渐行渐近。

    又过了些时候,易云飞才看清这迎面而来的奇异队列。

    十二位麻衣如雪的妙龄少女,两两成对,单手执灯引路。其后是一顶金幔软轿,透过随风飘舞的纱帐,隐约可见一个宽袍长袖的身影端坐其中。软轿周围随侍着四个装束各异的人,易云飞虽自认见过些世面,但乍看这四人,也不免觉得异常诡谲。左手边走在前面的,是个肥头大耳的头陀,手持月牙铲杖,举止粗鲁蛮横。跟在头陀身后的,是位三十左右的美貌妇人,只做寻常村妇打扮,手握一柄寻常柴刀,形容间透出蚀骨的妩媚。右手边走着一个披麻戴孝的瘦高男子,左手打帆右手捧罐,仿若正在出殡一般。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蹦蹦跳跳跟在丧服男子身后,及至仔细看时,却见他眼角额头已有皱纹,目光寒冷阴鸷,竟是个身材奇小的成人。这四人一看便知是少见的高手,加之个个浑身邪气,想来应是极乐宫的长老或者护法。软轿之后,又是六对执灯少女。其后紧跟着八位乐伎,装束与前面少女相同,各执丝竹弹唱,梵乐便是由此而来。

    易云飞正在惊讶地凝望,却听得身旁沈默一声低吟:“见鬼!居然……”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