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当芸菲儿提出“断簪重续”的要求之后,周围立即陷入一片死寂。
连一直满脸嬉笑毫不在意的七皇子,也陡地沉下脸来,眯起眼睛,阴鸷的目光在断簪和芸菲儿脸上游移。
此时的芸菲儿,则如池中睡莲一般沉静,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坐在一旁的花无语,突然悠悠开腔道:“敢问芸菲儿姑娘,若此簪没能复原,又该如何?”
“依照约定,若七皇子殿下不能复原此簪,便要归还民女身契。从此民女与万花楼或是七皇子殿下,都再无干系。”芸菲儿的声音,平和如水清脆如冰,隐隐透着一股决绝的寒意。
花无语摊手一笑:“如此说来,无语岂不是既失了你这朵花国奇葩,又白白搭上一支玉簪?如此赔钱的买卖,无语还真是第一次做呢。……芸菲儿啊,你本该早知会我一声才对。”
芸菲儿笑容不改,回身望着花无语言道:“当初花老板将民女转手卖入豪门之时,不也未曾提前知会一声么?”
还没等花无语答话,跟在她身边的一个小姑娘已是满脸愤愤,抢着说道:“你这丫头,好没良心!枉费干娘在你落魄时救你一命,我们姐妹对你百般照顾,难道这些你都忘了么?”
芸菲儿却丝毫不恼,依旧淡淡地说道:“施救之恩,民女自会终生铭记在心。只是,那日民女很不凑巧地听到,花老板为我开出的赎身银竟有两千两黄金之多……”芸菲儿停了一下,等周围此起彼伏的惊叹声和抽气声平静之后,才继续说道,“民女别无它意,只是觉得,花老板既有如此丰厚的进账,这区区一支玉簪,料想定然不会在意了。”
小姑娘气的满脸通红,指着芸菲儿大声道:“你……”刚说了个“你”字,却被花无语骤然喝止。
花无语好整以暇地端起杯抿了口酒,笑盈盈不再说话,摆明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芸菲儿望向一直凝视着自己的七皇子,笑道:“殿下,这赌,您究竟打还是不打?”
七皇子嘴角一扬,露出一抹危险的笑意,伸手抓住芸菲儿的纤腕,拿过三节断簪,一字一顿地说道:“既然美人儿有此雅兴,本皇子一定奉陪到底!”言罢环视四周,朗声道:“今夜本皇子与芸菲儿姑娘打赌,劳烦诸位做个见证。本皇子若输了,自当立即归还身契,并且千金相赠,此生永不再打扰芸菲儿姑娘!不过,若本皇子赢了,芸菲儿姑娘就要做我的侍妾,即刻洞房!——如何?姑娘觉得可还公平?”最后这一句,是刻意朝着芸菲儿说的。
芸菲儿抽回手,还以微笑:“非常公平!那么,民女天亮之前再来听殿下了好消息了。民女告退!”说罢,袅袅行了个万福,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姗姗而去。
七皇子望着芸菲儿的背影,目光中翻涌着让人琢磨不透的情绪。
待芸菲儿走后,七皇子轻轻一点头,影子般跟在他身后的五位侍从中,立刻有一位应声而出,躬身接过断簪。七皇子低声吩咐了几句,侍从领命,飞身而去。
酒宴仍旧继续。各类珍馐美味,一道接着一道;各种助兴节目,一出接着一出。
只是,每个人,似乎都有点心不在焉。
当五更敲响时,所有人突然都绷起了精神。丝竹歌舞也骤然停了下来。
花园小径上传来裙裾悉索声,芸菲儿到了。依旧是浅笑如兰从容不迫,但眼中的红丝和意态间的疲惫,泄露了她心底的不安与紧张。
芸菲儿款款施礼,言道:“民女来迟,不知殿下这边可有喜讯传来?”
所有的眼睛,一齐望向七皇子。
七皇子竟如对这一切未闻未见一般,仍是神情悠然地自斟自饮。倒是他身后那四位侍从,每人脸上都罩着一层万年寒霜,使得空气也冰冷了许多。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离席。第一次发觉,时间的流逝原来可以如此缓慢。
静谧中,似有马蹄声传来。
这马奔得很疾,不一会儿功夫,似乎连马匹的喘息都清晰可闻。
每个人都静静呆在原来的位置,保持原来的姿势,凝神谛听。
马蹄声戛然而止,几乎就是在同时,一个矫健的黑影跃入花园之中,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七皇子面前,单膝跪地。
七皇子终于放下酒杯,唇边漾出微笑:“事情办得如何了?”
仆从站起身来到七皇子旁边,低声耳语了几句,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小心翼翼地奉上。
七皇子接过锦盒,看也不看,径直递到芸菲儿面前,眼中尽是意味深长的笑意。
芸菲儿迟疑了一下,伸手接过,迫不及待地打开,然后,定定地僵在了原地。
万籁俱寂中,忽然一声娇笑传来。但见花无语从座位上站起身,风情万千地走到芸菲儿身旁,伸手从锦盒中拿出一支玉簪。
羊脂白玉,镶金凤头,半尺长的流苏金步摇,坠着八颗荧光夜明珠。
花无语仔细端详,不由得啧啧赞叹道:“用料、尺寸、手法、质感,全都不差分毫!早听说‘玉王’泰家的手艺精绝,不输给九天神匠,无语今日一见,方知名不虚传!不过——”花无语以探究的目光望向七皇子,“泰家子弟一贯严守祖训,誓死不踏出京城半步,不知殿下您是如何让他们破例随行呢?”
七皇子得意地一笑,故作轻描淡写地说道:“泰家门规森严,纵使父皇也不能强迫。为了还原花老板你这只玉簪,这一夜之中,本皇子可是跑废了六匹良驹神骏。”
众人莫不色变。惊讶赞叹声如海潮四起。
只有芸菲儿,仍旧一脸木然地站在那里,竟似痴了一般。
花无语望着脸颊苍白的芸菲儿,满眼尽是不加掩藏的戏谑,忽然她玉手一伸,将芸菲儿低垂的长发拢起,用手中的玉簪盘成一个斜倚发髻,然后朗声笑道:“这次打赌,当是七皇子殿下赢了,诸位可有异议?”
众人微微一愣,随即纷纷大声附和,
“没有!当然没有!”
“分明就是殿下赢了!”
“洞房!赶紧洞房吧!哈哈……”
“恭喜殿下得此佳人!”
…………
七皇子端起一杯酒,抬了抬手,众人马上安静下来。七皇子举杯笑道:“今日本皇子抱得美人归,全靠诸位帮忙。正所谓春宵一刻值千金,诸位慢饮,请恕本皇子不能久陪了。”说罢,举杯一饮而尽,满面红光地大声吩咐道:“还不快去伺候芸菲儿姑娘梳妆打扮,本皇子随后就到!”
曙光初透。经过整整一夜的喧嚣,若州府衙这个清晨,显得格外寂静。
一个纤柔灵巧的身影,如穿帘乳燕一般,在重重屋檐上一闪而过,淡色劲装与晨雾融为一体,浑然莫辨。她悄无声息来到后花园偏角别院,闪身进了一间屋子,轻轻关上房门转过身,却陡然怔住了。
雕花圆桌边,赫然坐着两个年轻男子,正在怡然自得地品茶。不是别人,正是七皇子和丁瑞。
“你们不回去休息,来我房里做什么?”声音很低,分明夹带着一丝不满。
七皇子照旧是一脸淫笑:“美人儿,这可是你我二人的良辰佳日,全若州的人都是见证。我不在你房里,还能在哪儿?”
丁瑞摇着扇子,理所当然地接口道:“我作为二位的故交好友,来闹个洞房也是无可厚非的吧?”
易云飞冷哼一声,满脸写着“懒得理你们”。将头一偏,径自走到内室屏风后面,脱掉劲装外衫,罩上一套简单的女装,再将头发松散开来,用一条丝带扎在脑后。这才又回到圆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喝着。
“东西送回去了?没什么麻烦吧?”丁瑞问道。
易云飞点点头:“比预想的还顺利。没想到,这个贺秋贺大人装得那么清高,实际上却一颗心都放在讨好七皇子上面了。”
七皇子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田儒隽的门生,自然都懂得有样学样。……下一步咱们怎么办?”
易云飞放下茶杯,目光中闪出一丝狡黠,故意拖慢语调说道:“这下一步,可就更要多多仰仗七皇子殿下您了……”
“得了得了,别卖关子了!”七皇子发急道:“第一局你赢了,你就是庄家,你说什么我都照办就是了。快说!快说!”
易云飞故作神秘地一笑,说道:“下一步,该是我们退场的时候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