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瑞泰然自若地大口喝着酒,满脸堆笑地回望,目光中有三分幸灾乐祸,三分静观其变,剩下的四分,恐怕是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意味。
易云飞忽然摇头一笑,举起酒坛仰头连喝了好几口,用手腕抹去唇边流下的酒浆,说道:“没想到我这一条命,竟然值这许多,真是有点受宠若惊呢!”
“都说佳人一笑倾城再笑倾国,这区区一坛酒又算得了什么?”丁瑞的双眸在月色中闪着琉璃般的光泽,油嘴滑舌地说道。
“能倾城倾国的,必然是活色生香的佳人,你听说过谁为一个死人付这么高价钱的?”易云飞视若无睹地转过头去,静静凝望着倒映在池塘中的月影。
“呵呵,那不一定。”丁瑞向斜侧里伸开双腿,如易云飞一般倚在青石台阶上,把酒坛抱在怀中,“比如刘太师,似乎就对死了的佳人更舍得出价钱。至少,在你‘活着’的时候,他可没送过我这么贵重的酒喝。”
易云飞挑了挑眉毛,没有做声。心下已了然了六七分。
丁瑞喝着酒,接着说下去:“你‘死’了两天之后,那两个老家伙就走了。日程安排之紧密,几乎要让我以为,他们此行就是专程为了把你做掉似的。……临走之前,刘太师还请我去赴了个私人宴会。说是宴会,去了才知道,只有我们两个人对着一大桌山珍海味。老人家说了一堆‘年轻有为前途无量’之类的话,还暗示愿意提携我这个后辈,就差吊个鱼钩装上蚯蚓在我面前晃了。……今天一大早,他的家仆又从京城大老远的送来一坛好酒。——云飞啊,我知道,你要是不‘死’,我肯定不会有这么好的待遇。所以我亲自调兑成这两坛,特意来请你一起喝。如何?我还是很仗义的吧?”
“难怪,原来大人是从刘太师那里骗来的。”易云飞没有接丁瑞的话头,只是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句。对于官场的事情,她不感兴趣,也自知轮不到自己操心。
“什么叫骗来的?”丁瑞一副很伤自尊的模样,“我好歹是你的救命恩人,不用总是把我说的这么不堪吧?”
“先打死,再救活。这样似乎确实也能叫做救命恩人的。”易云飞转过头来,脸上堆满看似真诚实则嘲讽的笑容。
“呃……如此月色佳景,我们还是不谈这些扫兴的事了。……来!喝酒,喝酒!”丁瑞别过脸,讪讪地喝了一口酒,又说道,“……云飞,不如——你讲个故事来听听吧。”
“大人别开玩笑了,云飞哪会讲什么故事。”
“真的?……刚才你独自坐着,看那副样子,分明就是在想一个很有趣的故事吧?”
易云飞目光突然一暗,随即面无表情地转过脸去,默默地喝酒,仿佛全然无视丁瑞坐在身边一般。
“果真是翻脸比翻书都快呢!……算了,既然你不肯讲,那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如何?”丁瑞也不管易云飞的反应,自顾自地说起来。
“从前,有位望族富户的公子,一次外出游玩时,偶遇当地宿儒家的二小姐,居然对其一见钟情念念不忘,认定此生非她不娶。谁知,还没来得及禀告父母上门提亲,这二小姐就被一群土匪给绑票了。公子得知后,拼命筹齐赎金送到宿儒家。众人正要去交钱赎人,那二小姐竟然自己回来了,只说是被一位侠士救下送回的。第二天,消息传来,那个土匪的山寨被一位少侠单枪匹马给平了。
“公子大喜,几日后便去宿儒家提亲,谁知竟被二小姐拒绝。公子很是失望伤心。他一向自认玉树临风才华横溢,早就习惯了被众多女子倾慕。更何况,他虽不是长子,无法继承偌大家业,但光是分到名下的财产也已足够几世享用了。公子不甘心,自此成了宿儒家的常客,想借机接近二小姐博取好感,但却始终难觅芳踪。公子无奈,买通了二小姐的贴身丫鬟,才辗转打听到自己被拒婚的真正原因……”丁瑞讲到这里,像说书人似的“啪”一拍地面,拿腔拿调地指着易云飞问道:“这位看官,你猜到底是为何?”
易云飞嘴角微扬,喝了口酒,慢悠悠地说道:“不会是二小姐爱上了救她的那位少年侠客吧?”
“哈哈哈,这位看官真是聪明!”丁瑞一边傻笑一边拍了易云飞肩膀几下,不知是由于喝多了还是实属故意,这几下拍的着实不轻。易云飞略带不满地斜眼看他,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继续说道:“事有凑巧,半年之后,二小姐偶然得到了那位少侠的音讯,便执意要嫁给他。但这老宿儒生性古板,历来鄙视习武之人,不由分说坚决反对。再加上这半年来,那位公子曲意逢迎,宿儒对他的好感与日俱增,于是打算将二女儿强行嫁给公子为妻。二小姐拗不过父亲,竟在一位丫鬟的帮助下离家出走,只留下书信一封,带走几件换洗的衣物。从此再无讯息。”
易云飞双颊透出淡淡绯红,陈年女儿红后劲极大,她不知不觉间已然微醺,笑道:“这下,那位公子可有的痛苦了!”
“你说的没错!”丁瑞也笑了,只是刻意移向别处的目光中,透露出些许不易察觉的苦涩,“宿儒对那位公子深感内疚,亲自在家中设宴向他赔罪。公子借酒浇愁,喝得酩酊大醉,当晚只能住在宿儒家中。……也是天意弄人,这段时间,宿儒家中正借住着夫人的一位远房侄女,论起辈分来,该是那二小姐的表妹。这位表妹对公子倾慕已久,只是公子一心念着二小姐,从不曾注意她。这晚,表妹见公子醉酒,很是放心不下,待众人休息之后独自前来探视,公子朦胧中竟将她当作二小姐,紧紧抱住不肯放手。二人一个酒后乱性、一个半推半就,终于做下了不可挽回的错事。”
说到这里,丁瑞端起酒坛连喝几大口,也许是喝得太猛的缘故,竟剧烈咳嗽起来。
易云飞似乎察觉到一丝异常,却又飘飘渺渺形容不出来,只得伸手轻轻拍了拍丁瑞的后背,待他呼吸平顺之后,不动声色地问道:“那后来呢?”
丁瑞理顺气息,自嘲地笑了笑,说道:“后来?……后来的事情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失之东隅,收之桑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