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意外之余失仪地惊笑出来,想抽回自己的手,就问:“您认识我吗?”
这位局长已经听不进我说什么,他紧抓住我的手,一路拉着走,边走边说:“哎呀可找见你了,你叫我们找得好苦……”
我求援地看宁馨儿,她跟在后面快步跟上,她也在笑,笑得还是那般含蓄,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这时一个地税干部突发感慨提醒了我,他在后面大声说:“咱们李局可找着恩人了,这都找多长时间了。”
我猛然止步,一下子醒悟过来,糟了,这局长姓李,他应该是那个被绑架儿童李天昊的父亲!
去年秋天,新都酒店劫持人质事件中,我只隐约知道那个被绑儿童是位实权派领导的儿子,我在部队这种事见得多了,部队的纪律是不与保护方发生直接联系,所以我根本没兴趣探究更多的真相。直到这次受伤住院接受采访,这段前尘往事才被挖掘出来,我与这家人匆匆见面那一天,是公安厅的特别安排,当时家长老师来了一大群人,场面极度混乱,而我在重伤高烧之中,除了唱歌献花的小天昊,对其他人都印象模糊。转院后,孩子父母曾单独探访,但被公安局阻拦在病房外面,他们也分别到报社和二狱探询过我的住址,这我都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孩子父母的工作单位。
今天,我这个做好事不留名的“英雄”,竟然主动找上门来了!
我到底被拉入局长办公室,立刻成为坐上宾,李局长端茶倒水寒喧不停,兴奋的样子竟如同拣了一个宝贝。我保持波澜不惊礼貌应对,刻意用矜持的态度,冲淡李局长营造的亲密气氛,心下却是羞恼无比,把郑子良乌龟王八蛋骂了何止百遍。言来语去间,一个想法逐渐浮现并迅速坚定,就是想方设法尽快撤离,决不再有进一步的深入接触。
我要对付的还有那位重任在肩的宁馨儿,我已经明白今天的事她也有份参加预谋,自然与我想法迥异,我再不想再被他们做套设牢,就等李局长发表感慨喘气的空当儿,向宁馨儿一扬下颏:“馨儿,你把报告交给局长吧。”
宁馨儿袅袅亭亭走上去,将那份报告交到李局长书中,李局长接过报告还没开口,我已经起身:“李局长,今天和您见面是个意外,我一点都不知道您是天昊父亲,相信我的公司也不知道。我们的事情已经办完,就此告辞了。”
李局长愣了一下,拦在门口:“不行不行,你是我们家天昊的恩人,我好不容易……”
我打断他:“千万不要这样说。我是一名武警转业干部,曾经五次在劫匪手中抢救人质,对我而言,这是最基本的职业反应。您要感激,就感谢培养我们的部队吧。”
我一把抓住宁馨儿的手,推开李局长夺门而出,在他的喊声中,快步如飞跑过走廊,只可怜馨儿穿了一双细细的高跟鞋,叫我拖得好不辛苦。对付这位妖滴滴的美人,我基本用上了挟持的手法,一路拥着她到了电梯前,发现真是天助我也,正好有一部电梯自上而下呈落势,我拦截冲入反手急按关合,然后好整以暇向冲到电梯门前的李局长挥手道别。
电梯门将李局长绝望的面孔和声音关在外面,顺利下降。我松开手中的宁馨儿,背对着她直立于电梯门前,耳听她在身后娇喘连连,看也不看她一眼。
出了地税大楼我就甩下她打一辆出租车自己回家去了。在路上我给徐亮打了个电话,问他捷达车修得怎么样了。
徐亮爽快地说:“早给你修好了,看你一时用不上,就放局里车库了。我这两周一直在外市县办案,没来得及通知你,等我给你送去!”
我说:“不用了,我马上过来取!”
徐亮说:“我没在局里啊,这样吧,晚上我给你送去,你等我!”
晚上,徐亮果然把捷达车给我开过来了,我如获至宝地看了个遍,发现修得比想象中强多了,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曾经变过废铁。一转身,却看见徐亮把我妈领了出来,向我一笑:“走,和阿姨一起上我家串门去!”
我惊讶地看着妈妈,妈妈手中还拿着一只饭盒,笑说:“我去看看老妹妹,谢谢她去。小慧你开车,正好也把小徐送回去,人家大老远把车给你开回来了!”
我笑着把他们全让上车,开动后在反光镜里,看见妈妈和徐亮在后座谈笑甚欢,突然心生一念,那就是妈妈对徐亮的感觉,有点象当年对秦宇,我笑想这老人家受女儿从前职业的影响,可能就喜欢着装的。我那时对徐亮家也充满好奇,一个是想知道徐妈妈为什么善长烹饪,再就是想看看徐亮的妻子。徐亮与我年纪相仿,结婚却很早,年轻夫妻婚后能与父母住在一处,倒是不常见。
徐亮家住在一个旧居民楼里,听徐亮介绍说是他父亲单位分的房子,那老楼的楼道墙面看上去黑黝黝的,楼梯也有断砖裸现,一看就是年久失修了。徐亮妈妈早知我们要来,热情下楼相迎,一边上楼一边和我妈论了姐妹,比起我母亲,徐妈妈绝对算得上是年轻了,今年刚刚五十岁。
进屋后,我们才看见徐亮的父亲,他坐在一部轮椅中,热情地向我们打招呼。
徐亮前脚刚进来,手机跟着响起来,他接听后,抱歉地说队里有任务,和我们告辞转身就走了。我和妈妈坐下后,自然要先说一番感谢的话,徐亮父母显然非常了解我的情况,笑着对我妈说你养了个好姑娘,只要施慧身体好起来,我们就放心了。
我发自内心地夸赞:“阿姨,您做的饭菜可真好吃,我都没吃够!”
徐妈妈自豪道:“这你可说对了,我原来就是单位大食堂的厨师,退休后好几家饭店找我,亮亮怕我辛苦就是不让去,我只好在家侍侯亮亮他们爷仨了。我那小孙子呀,从小吃我做的饭长大,年前跟他妈出国时,连爸爸都舍了,就说舍不得奶奶。我说什么呀,那是舍不得奶奶做的饭!”
徐妈妈很健谈,幽默的话把我和母亲逗笑了,妈妈就问:“怎么,小徐的媳妇在国外呀?”
徐妈妈苦笑道:“出去五年了,美国!那是个狠心的妈,孩子刚出生才半年,就撇给我们自己个儿走了。现在说是得了绿卡,就把儿子张罗出去了!唉,我们都舍不得呀!特别是亮亮,儿子在的时候,他工作忙顾不上照顾,可儿子一走,也跟摘了心似的。”
我实在没想到徐亮竟然是这么个情况,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他在强尼酒吧跟我说的话,原来他现在也是形孤影单。想来他早晚也得与妻儿一起到国外生活吧,可一个中国的刑警,去美国能做什么呢?
我正胡思乱想中,听我妈又关切地问:“老徐这病有多少年了?”
徐父笑意淡淡,说自己已经坐了二十多年轮椅了,我正吃惊间,徐妈妈就笑着看我,说:“其实,我们家老徐和施慧情况差不多,他是七九年在前线没的两条腿。”
我震惊不已,仔细打量轮椅上的徐父,这才发现他虽然身陷轮椅,但腰板挺直,眉宇间还能看出一股英气,我尊敬地说:“原来徐叔叔也是军人出身!”
徐父向我微笑点头,徐妈妈继续介绍:“负伤后就转业到地方了。他当兵没当够,从小掇咕儿子。其实亮亮上高中时成绩可好了,依我的意思,想让他考个名牌大学,可爷俩偷偷背着我报警校,第一批录取就提前投档了。我没法子只能就由他们去了。当爸的半条命已经献给国家了,现在又轮到为亮亮担惊受怕了。他一执行任务,我就心惊肉跳,老徐总劝我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慢慢的我也习惯了!”
我妈深有感触,陪了擦眼泪:“咱俩一个命。我家那老头子是个习武的,逼着闺女从小炼功夫,十八岁就送去当兵。开始我都不知道她当的是特警,小慧受了伤也不告诉家里,后来她是躺着转业回家的,我才看到她那身上那些伤,现在想想都难受!”
徐妈妈马上道:“亮亮也是呀,受了几回伤弄得我都神经质了。特别是进刑警队后,出差时间一长,我忍不住去公安医院,看看他是不是又住院了。”
徐亮父亲笑着安慰两个悲伤的母亲:“儿孙自有儿孙福,把孩子养大了当父母的就算是尽到责任了。报效国家的时候,不能管太多!”
回家的路上,妈妈感慨地说:“慧儿,妈这些年老是为你不值,觉得你年纪轻轻地为国家落了残疾,却始终享受不了普通人的快乐,连找个对象都这么难心。今天看看人家老徐,一瘫痪就是二十多年,觉得你真就算幸运了,最起码咱们没缺胳膊少腿,还算是个健全人!”
我回头向妈妈笑笑没说什么,母亲想的只是女儿的幸运与不幸,我却一直在回味徐叔叔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我感慨地想,人生每个阶段各有纷呈精彩,也自有起伏迭落,今天有幸看到一位老军人眉宇间英气犹存,谈笑中风清云淡,就知道他对曾经的付出,始终无悔。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