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梅比平时更加话少,每日和青连玉亭一起早出晚归忙双抢,有时之羽找她想说说话解解闷,说不到两句两人又都沉默了,是啊,这时候连说话都没心思了。
之羽受不了这样的气氛,便去了姥姥家,姥姥孤苦伶仃一个人,这时候又收又种的,他去了正好帮她,可他在姥姥那儿却又挂心晓梅,但愿她能担得起这次的心灵重荷吧。晓梅,无论考上还是考不上,让我们共同面对,不要泄气不要灰心。不行,等帮姥姥收完稻谷插完秧他得回去,他不能扔下晓梅一个人在那里。之羽想着,一天一天地数着日子。
等他帮姥姥插完秧风尘仆仆地回来,却见屯里的人个个脸上喜气洋洋的,见了他都笑说:“之羽,帮姥姥做工回来了。”
之羽也笑着回答说:“是啊,回来了。”心里却犯滴咕:屯里有什么喜事啊?人人这样高兴。
一进家门之翼就对他说:“哥,你可回来了,快来帮我劏鸭。”
之羽疑惑道:“今天又不是什么年节,劏鸭干吗?”
之翼道:“庆祝你考上桂林师范学院还不行吗?嗳,你不帮手我可劏不了啊。”
之羽惊喜道:“真的,那你呢?晓梅呢?”
之翼道:“我和辰杲读高中,意瑶也是,晓梅姐在柳州工学院,刘哿和书远在西大。哥,是大喜事吧!妈妈说晚上要请屯里有辈份的老人来家里吃饭,爸爸和和铭昌叔已经去县城买菜了,你还愣着干吗?过来帮抓鸭脚啊。”
之羽身上所有的负担到现在总算放下了,忙放下袋子跑过去帮之翼抓鸭脚。
之羽舒了口气想:刘哿一直嚷嚷着要考军校,看了那么多次分数,填报志愿考虑了那么久,竟然还是被西大录取了,嘿,看他怎样去实现他的军人梦?
怿笔和青梅商量请两天假送孩子们去学校,刘哿和书远却说自己去,让之羽和晓梅到家来住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再一起坐车上南宁。刘谈见孩子们这样打算心中欣慰,到底不放心他们,便说派车送他们去吧。
刘哿道:“爸爸,我们不能总在您丰厚的羽翼下成长,您就让我们自己坐车去学校吧。您、许叔叔和周叔叔还有赵伯伯都是我最尊敬的人,许叔叔和周叔叔恋着一方水土放弃升迁和调动的机会,一直待在乡派出所里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因为一出来再回去他们就是客居了。赵伯伯吹得好笛写得好字却一直做着文化馆馆长,是因为那个位置便于他收集整理民歌,那个位置是一个能让他施展自己才华舞台。爸爸您就更不用说了,我一直见着的。我想将来我和之羽、书远、晓梅也能象你们那样,那真的是不愧于生了。”
刘谈有点吃惊地看儿子,这小子成熟了,今天说出这般话来。他欣慰地道:“好孩子,那爸爸就不叫车送你们了,但你们要平平安安地到达学校,然后给爸爸妈妈来电话,让爸妈知道你们都平安到校了。”
刘哿起身立正道:“是,老爸。”
刘谈哈哈笑道:“儿子,你说要考军校的,现在虽说没考上,但你读的是法律系,参加军训出来,你也算是半个军人了。”
刘哿胸有成竹地说:“爸,我不要半个军人,您看着吧,我必圆我的军校梦!”
刘谈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样的,爸爸等着你的好消息!”
晓梅慢慢地走过一棵又一棵龙眼树,抬眼望,树梢光溜溜的,原本累累的果实已经摘了,或卖或做成桂圆肉了。后天她就要去学校了,她突然留恋起这儿的一草一本来,她望向母亲坟头,喔,妈妈,您从来没有孤单过,那么现在我能为您做点什么?我该做点什么才能对得起这儿的父老乡亲?她登上岭头,平而河真美,汭溪也一样美。这儿的人虽平常虽默默无人知,却也一样生活着劳动着,也发生过发生着许多感人肺腑的故事。晓梅望着岭下蜿蜒曲折的平而河和炊烟袅袅的安平屯,奶奶正沿着小路往这边迤逦而来,奶奶是叫她来了,她忙转身往岭下走去。
许大娘看晓梅走边了说:“晓梅,爸爸找你哪,来,跟奶奶回去。”
晓梅挽着奶奶的胳膊说:“奶奶,您瘦了。”
许大娘笑道:“嗨哟,咱们庄稼人养得白白胖胖的可怎么干活?奶奶可是个福寿双全的人了,能看着自己的孙女儿上大学。”
晓梅道:“奶奶,上大学没什么大不了的,外面上大学的女孩子多了去了。”
“哦,咱家晓梅不骄傲多好。”许大娘道,“可你能考上大学对咱家咱屯咱村可是大事,好孩子,你可要争气啰,别给奶奶丢脸。”
晓梅郑重地点头道:“奶奶,放心吧,我会加倍努力的。”
屯子里鸡鸣狗吠,人们在赶鸭子进笼,到菜园去摘菜做晚饭了。晓梅和许大娘走进自家门前,几位老大娘正坐在邻家门前的木架台里闲谈,许大娘便走过去和她们一起坐着聊天,晓梅见父亲正在厨房里炒菜,便进去帮忙。铭昌见女儿进来便说:“晓梅,刚才是果园了吧。”
晓梅道:“嗯,爸,奶奶说您找我。”
铭昌一边把炒熟的菜盛进碟子里一边说:“是啊,爸爸有一些东西要交给你。”
晓梅好奇地抬头看父亲:“是什么东西呀?爸。”
铭昌笑着把菜放到桌上,又回到灶台前往锅里放油,道:“不急,孩子,吃了饭再说。”
晓梅不情愿地“嗯”了声,心里却在想:到底什么事呢?爸爸老爱吊人胃口。
晚饭过后,一家人坐在客厅里聊天,话题多是晓梅上大学的事,青莲道:“辰杲,你可要好好念书,象你三姐一样考上大学,让妈妈再高兴高兴。”
辰杲啍道:“我最小你们却少疼我,只知道多疼大哥,如今却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这不公平。”
许阜道:“妈妈是要你学好,你却计较咱们兄弟谁多得父母疼爱,枉你读书这么多书,却还这么小气,早知道我把心思用在读书上,现在就可以象晓梅那样上大学见大世面,那多荣耀。”
玉亭攀住晓梅的肩头笑道:“大哥,你不是读书的料就认了吧,别老说早知道。晓梅,等你放假回来,咱们一起去替大哥迎娶大嫂。”
辰杲立即好奇地凑过来:“啊——,大嫂?!真的,二姐,你见过了,长的什么样?”
一家人都期待地看着玉亭,又含笑地看看许阜,许阜红了脸扭过头去,玉亭却故意卖关子:“这个先保密,你们早晚总会见到她的,现在我空口白话地说她长得好你们又说我夸张,说不好大哥又恨我倒不如不说的好。”她拍拍辰杲的头道,“自己慢慢想吧,咱们家未来的大学生。”
辰杲讨了个没趣,自嘲地笑笑回到自己的座位.
铭昌进房间去,一会拿了个小布包出来,递给晓梅,说:“这是你妈妈的,爸爸一直舍不得扔,想着等你长大了再拿给你会对你有一些帮助,或者会让你对自己要走的路有一些思考,现在你考上大学了,懂得自己想事情了,爸爸把它交给你,你有空看看吧。”
晓梅接过布包打开,里面还有一层红绸包着,打开红绸,是三本泛黄了的笔记本,她翻开,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字,字迹有些歪歪扭扭,但却很详细地记述着某些病的病情、症状、诊断、开方、疗效等;间或也记了许多草药的形态、株状、药用等等。这应该是妈妈的行医笔记。
晓梅合上笔记本,小心地包好拿在手里,对父亲道:“爸,谢谢您!妈妈的这些笔记对我真的很重要,我会好好珍藏,好好利用的。”
铭昌道:“你能这样爸爸很安慰。”
看看夜色已深,大家都起身各自回房了。
第二天下午,一辆小车驶到屯脚下,司机从车上下来说:刘县长叫来接晓梅和之羽到县城去住一晚,明天六点好和刘哿书远一起坐车去南宁。
铭昌一见是老赵,忙叫他进屋又是倒水又是敬烟。
老赵见晓梅便笑说:“哎呀,晓梅转眼就是大姑娘了,真快呀,想当年她那一身水泡,可把我给吓坏了。”
许大娘道:“那还得多谢您帮着我们奔波劳碌,才使咱家晓梅渡过了险关,您开车来也累了,吃了晚饭再回吧,我去捉只鸡。”
老赵站起来说:“不了,不了,大娘,您别忙了,我还要回去接刘县长呢。哦,孩子们都准备好了吗?咱们这就上路吧。”
晓梅提着行李走出来说:“好了,赵伯伯,可以走了。”
铭昌帮女儿提起行李箱,一家人和老赵一起来到屯脚下,之羽一家早已提着行李在车旁等到着了。老赵开了车后箱,铭昌和明诚把孩子的行李放进去,之羽和晓梅上了车。晓卉在车旁一再叮嘱之羽到校后给家里来信,路上看好行李,别轻信陌生人的话,照顾好晓梅,等等。
之羽连说:“知道了,放心吧。”便挥手和家人说再见。
铭昌府身对车里的晓梅说:“晓梅,到校了钱不够或还缺什么,打电话或写信来告诉爸爸,爸爸马上寄去,路上小心,有事和之羽商量,互相照顾,啊。”
晓梅道:“爸,我能照顾好自己,你不用担心,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别太累着了。”
老赵发动汽车,晓梅和之羽挥手向亲人们说再见!
铭昌看着汽车远去,心里除了欣慰还是欣慰,而且欣慰是还有自豪,他转身欲往家里走,却被明诚拉住,说:“今晚咱们守园子吧,喝一杯如何?”
铭昌笑说:“我也正想喝一杯呢,何止一杯呀。”说着攀住明诚的肩膀,“走,去临凤岭。”
两人边谈边往临凤岭走去。
赵育德拿出黑白子坐到棋盘旁,左右手自己对弈,可是下不了几个子儿就闷了,没有了儿子与他谈书论剑,真的挺寂寞的。
这几个孩子性格各异,书远好书法,刘哿好棋道,每次刘哿过来都和他杀上两盘,小伙子年少气盛,下棋全不讲章法全凭一股意气杀来,虽免不了损兵折将,久而久之却有他一套路数,让他这个老棋手无法破他的门道,不服输都不行。不过书远的书生意气比刘哿的大将风范差远了,唉,怎么两个孩子从小玩在一起却差别这么大?书生气太重是要吃亏的,倒不如象之羽沉稳持重来得实在。
他把棋子儿一个一个分别捡进棋钵里,嗨,别下了,吹首笛子吧。
这两年他笛子吹得出神入化,他这个文化馆馆长可不是盖的,吹拉弹唱写样样在行,他喜欢一曲吹完后掌声响起的感觉,喜欢站在台上的感觉,即使没有掌声,在他演奏的中间台下没有太多的杂音,他的感觉就已经很棒。
现在他不恋着上台了,他恋着写,他想把这里很土很老的山歌编成时尚新鲜的歌儿,让年青人们也来唱,可他心不应手,稿纸都堆成一座小山了,却还没有一件作品可以拿得出去,为此他很苦恼。
他拿出笛子瞄了瞄笛管看管子里有无杂物,又试了一下音,把笛子凑在唇边,一阵悠扬的笛声就从窗口飞出去。吹了一会又忍不住自己叹气,好久没回老家了,他的“抒怀矶”,他和陈思宇的“抒怀矶”,好久不曾探访了,思宇一去十多年了无音讯,这么多年他好不好?难道他变了?嫌弃家乡了?
他坐到书桌前,这几年他空怀年青时的壮志却一事无成。年前当了行署专员的钟其鸣来看他,说要把他换到一个比较重要的位置,但他婉拒了,他不想成为持恩自重的人,何况他对他的那一点还算不了恩呢。
这些年人们竟然鄙视山歌,说唱山歌老土是乡巴老,这世界变化太快,这世界太精彩,怪不得人变了,怪不得呀。只有他枕着这土生土长的山歌可以不眠不食三生三世,他一定要把这山歌弄出个样子来,让那些鄙视它嘲笑它的人羞得无地自容。
今天是八月初几了?准备到八月十五了吧,今年的中秋节他要回板江屯过,带谊圯回去,那丫头哪疯去了?半天没声响,一定又找意瑶去了,高中了还不知抓紧,这些孩子真是。
中秋佳节近国庆也近了,柳州工学院里各系各社团、协会正在为迎国庆晚会紧张排练节目,他们书法协会也要出一个,但是吹拉弹唱已腻了,出个新颖的吧。
俞吾旭说:“我们外语系就排个英文节目,哎,来个《罗密欧和茱丽叶》怎样?”
陈博言却不赞同,摇头说:“咱们天天说英文把自己的母语都说绕舌了,干吗非演《罗密欧和茱丽叶?我们中国一样有很多优美动听的爱情故事,为什么我们总把自己的好东西忘了反而说别人家的好?”
“对呀,来个《天仙配》或《牛郎织女》。”尧新宇抢着说。
陈博言道:“中秋节后跟着就是国庆了,就演《嫦娥奔月》吧。”
俞吾旭说:“好,这个贴切。你编剧,翻译的事交给我就好了。”吾旭搭着尧新宇的肩对博言说,“我们是被你射落的九个太阳,你是后羿,你自己去找你的嫦娥。记着哦,嫦娥是月中仙,国色天姿的喔。”说罢两人挤眉弄眼。
陈博言咬牙道:“嘿,原来你们不怀好意啊。”
吾旭和新宇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随你怎么说,反正这个节目演不好,咱们新生在书法协会没威信,你责任重大喔。”
博言为之气短,怨不得他们,是他先提出来的,找吧,可他的“嫦娥”在哪儿呢?他把外语系的女生在脑中过了个遍,没一个对得上感觉,他头都大了,百无聊赖地在校园里遛达。
许晓梅一边走一边翻看刚从图书馆里借来的英文版《灰姑娘》,她自认为在数学系首要的科目是计算机,而计算机要考级的话英语必须过关,所以她常找英文小说来看,心提高自己的英语水平。她没想到英文版的《灰姑娘》这么精彩,就一边看一边在操场榕树下的石凳上坐下,轻声吟诵。
谁的英文这么好?陈博言循声看去,一看就愣住了,世上竟有此等女子,面如圆月眉如画,清新婉约如出水芙蓉。只有对着她,他才能吟得出早已成稿在胸的诗行:
看月儿悄悄挂天边,
阴晴圆缺读懂你的心。
一年又一年,
人间天上遥相望。
他悄悄走近她,她浑然未觉只顾读她的《灰姑娘》,她这么喜欢童话吗?英文版的《灰姑娘》他也看了多次,见她读得精彩,到灰姑娘乘坐的马车变回南瓜的那一段时,他忍不住接着她读下去。
晓梅正读得入神,突然听见一个男声吓了一跳,抬头见陈博言正在一旁对她笑,一时红了脸,急忙收起书本就走。
博言见她要走急了,忙叫道:“嗳,这位同学站一站好吗?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请你帮忙。”
晓梅站住了,心里却说:有什么事呢?我初来乍到的能帮上什么忙?
博言道:“我也是这届刚来的新生,外语系的,我叫陈博言,能否知道你在哪个系呀?”
晓梅道:“数学系。”
博言心里暗惊:数学系英文这么好。
晓梅道:“你有什么事?”
博言道:“哦,是这样的,我们几个刚入书法协会的新生自己排了个英文节目,叫《嫦娥奔月》,我想请你来演嫦娥。”
晓梅淡然笑道:“外语系那么多的女生,她们的英文一定比我说得好,你去找她们吧。”
博言碰了个软钉子,却不甘心放弃,道:“这不是说谁的英文说得好的问题,这------还有口语、感情,总之我真的很诚恳地邀请你,答应吧,就当给我个面子。”
晓梅不好再拒绝,道:“好吧。”
博言开心地道:“太好了,太谢谢你了!我这就去写剧本,晚上我来找你,你可一定要等我哦。还没问你名字呢,能向我介绍一下吗?”
晓梅笑道:“我叫许晓梅。”
博言道:“那好,晓梅同学,晚上见。”
晓梅含笑向他摆摆手,转身往宿舍走。博言三步并两步回到教室,摊开纸就埋头写起来。
窗外天色渐暗,一弯新月挂在半空,晓梅看着天上的月亮想:他们会把《嫦娥奔月》编成什么样子?历来一些传说对嫦娥的评价可不太好,单只看李商隐的诗句“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情天夜夜心。”就知道。
这时楼下有人喊:许晓梅,有人找。
晓梅忙下楼去,只见博言站在女生宿舍楼前,见她下来,说:“晓梅,走,到教室去,我们忙了一个下午终于把剧本,你去看看,咱们共同讨论讨论。”
晓梅和他来到教学二楼,他们写的剧本果然和历史传说的不一样,后羿嫦娥为救世夫妻分离,一个永守月宫,一个在人间经历生老病死,两人苦苦相思也只能遥望夜空。对,就是这样子,这给她的感觉好多了。
她和博言一边对词一边讨论着修改,忙到晚上十点终于改得满意了。
晚会演出结束时,他们肩上的负担轻了,但心里却多了别的东西。每到周日,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想到约对方一起出去,两人象有默契一般从不爽约。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