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非青认得约克本(见过其画像),略一错愕,便知道有要事商谈,立刻走到门外,吩咐随从守好门,任何人不得进来。
三人分宾主坐下,叶雪红首先问道:“月晴……是否随公主住进内城了?”
原来赤龙城同样分内外两重,内城是国事办公和总统寓所,公主和送亲队提前进驻内城也是情理之中。
柳非青回答:“是,而且,似乎她已经被软禁了。”
叶雪红不解,忙问其故。
柳非青分析道:“以伍小姐的实力和性格,这座内城城墙应该关不住她。但是现在,已经三天没发现她行踪了。因为我估计伍小姐很可能已经被软禁。”
叶雪红低头沉思。
柳非青忽然一拍额头,想起什么东西,道:“是了,我已探知,伍小姐其实是帝国北亲王的女儿。”
北亲王的女儿?多么震撼的消息啊!
“我做垮了自己未来岳父?”叶雪红突然觉得天空原来是三角形的,太阳也是三角的。然后他笑了笑,刮着鼻子,还打了个无奈的哈欠。
约克本很好奇地望着他,道:“嘿,苍蝇,你没反应?”
叶雪红耸耸肩:“要什么反应?”
“嘿嘿,你老婆是北亲王的女儿,你前不久才把岳父大人整得身败名裂哦!”他是指北伐军哗变内讧的事件。
叶雪红揉了揉了额角:“在很久以前,我便学会了接受。许多事情,不管你是否愿意,你只能接受。”
“哦喏!我崇拜你,苍蝇。”约克本极其恶心地扭着脸庞。
叶雪红知他性格,懒得理他。
柳非青在一旁欲言又止。
叶雪红道:“非青,有什么事就说吧,老约现在跟我们是一根稻草上的蚂蚱了,无须隐瞒。”
柳非青斟酌一下言辞,道:“叶帅,这伍小姐那边,我们要不要……”他向叶雪红打了个眼色。
叶雪红呵呵一笑:“别浪费我们的间谍,培养成本很高的嘛。月晴那事,我亲自解决吧。这次找你,主要是老约有事相询,他有什么问题,你知道的就都告诉他吧。”
说罢,他示意柳非青招待好约克本,自己走到外头了。
刚走下楼梯,迎面来了杜维,风风火火地冲过来,跪在叶雪红面前:“坏蛋哥哥,救我义父!”
-2-
伍月晴现在很生气很生气。
她没想到以自己王女之尊,居然被些小奴才软禁了。她想发飙,可惜她正处于一个禁魔空间内。
起初很愤怒,然后很暴躁,最后还是安定下来了,继而觉得恐慌——这是联邦国宾馆,位于赤龙城内城,是联邦的心脏区域,居然被人设置了禁魔空间而无人过问,是否正酝酿着极大的阴谋呢?
——二十二岁的伍月晴涉世未深,并不知人情险恶,却好歹是生在王侯家的,从小耳濡目染,知道一些政治的阴险。
于是她越发慌张起来,……
乃至食不甘味,坐不安席,惶惶不可终日。
这天,公主来访。
公主就是汀黛丽,两人是堂表之亲,小时候也曾相处过,情同亲生姐妹,后来分处两地,日渐疏远。
此番见面,本来有许多闺中密话,汀黛丽却一直跟伍月晴保持着距离。
此前,伍月晴还在心里怨怼汀黛丽的冷淡人情,现在想起来,恐怕汀黛丽一直被控制着。
进了伍月晴闺房,汀黛丽身边的随从没有跟来,兴许是不再需要了吧,联邦国宾馆,现在便如同一个大鸟笼。
汀黛丽仔细端详着伍月晴,忽而轻叹道:“晴儿,你真不该来。”
伍月晴并非原有的帝国使节团人员,而是半路上碰到的。当时她正昏倒在路边,被使节团的人救了(拐了?)进来,然后糊里糊涂地成了一名使节,又糊里糊涂地被软禁。
伍月晴一阵失神,惘然道:“那……那我现在该怎么办?他们究竟想干什么嘛。”
“杀人,栽赃。”
“杀、杀人?咝——”伍月晴倒吸一口凉气,二十二岁的伍月晴才刚刚离家出走,别说杀人,连只鸡也没杀过。
公主疑惑地看着她神色:“晴儿,这几年你在外面浪荡的事,我亦有耳闻,何其不见你成熟了呢?”
“我……我不知道,我今年、今年二十二岁……不,二十、二十……”伍月晴无来由地一阵胸闷心悸。
公主疑惑的神色更浓了:“晴儿,我比你长一岁,我今年二十八,你该是二十七岁才对啊。”
“二十七?二十二!哦不!不是二十二,是二十七,但是……”伍月晴抱住头,痛苦地蜷缩在一起。
公主轻搂着她,软语安慰。良久,她才平复过来,定了定神,问:“公主,这和亲到底是什么回事?”
公主脸色一窒,继而满脸凄然,轻叹道:“事到如今,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于是她把事情的经过一一道来。
大约一个月前,帝国宰相尼贝克通过特殊途径联系到联邦内的一股暗势力:乌龙党。双方经过短暂接触,迅速达成协议:帝国帮助乌龙党篡夺联邦政权,而事成之后乌龙党会割让联邦北三省与帝国作为报酬。
而帝国帮助乌龙党夺权的手段,正是公主。
公主说:“你知道的,裴家的人都活不过五十岁,裴总统剩下的日子是不多了的。而大约半个多月后,就是裴仁总统死后的几天。我将和我的丈夫,新任的联邦总统一同死去,而凶手就是你!”
“什么!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杀你!”伍月晴面无血色。
公主苦笑着摇摇头,其实她也抱着跟哈洛尔德一样的心思,期望伍月晴是亲王党派过来的一着暗棋。然则现在看了她的反应,情知她是靠不上的了。公主心里已经绝望。
“你说啊,我怎么可能这么做?”伍月晴依然反问着。
公主叹着……
气道:“唉,你还不明白吗?政治,跟阴谋永远是孪生兄弟。帝国被你的男人坑了一把,于是它也要坑联邦一把,同时尼贝克也要坑你父王他们一把。这里面,我和你都成了牺牲品,明白了吗?”
伍月晴怔然着,似乎还没领悟过来。
公主起身,要离开了。
伍月晴倏地搂着她,惊悚道:“我父王,我父王呢?还有伯父们,他们会救我们的。”
公主蔑笑道:“北亲王?他被你的男人搞到鸡毛鸭血,自身难保。东亲王领兵在外,行端诡异,心怀叵测;南亲王纵情酒色,废物一个;西亲王面临着坎卡拉的压力,自顾不暇。你还是死了这心吧,安心背黑锅好了。”
伍月晴倏地呆住了——“我的男人”?是谁?怎么感觉这么奇怪?对了还有我爸爸,爸爸如何个自身难保?这究竟什么回事?怎么我脑袋里总有些东西是混乱着的?
公主并没有注意到伍月晴苍白的脸色,径自离开了,兴许她心底里还有点怨怼:若不是那该死的叶雪红,帝国就用不着和亲,自己也不至于成为牺牲品。
伍月晴失神地坐到黄昏,忽然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天那个懦弱剑手的容貌,她心里堵得厉害。
-3-
赤龙联邦近年来非常安定。
所谓“近年”是指裴仁当上主席之后的这些年,所谓“安定”是指没有内乱和叛变。
联邦这个国家有着奇特的内战传统。大概是因为:北有罘羜山脉,西有沃伦索南部山区,大山很好地护翼了联邦的安全,却也严重限制了它的扩张。故此千年以来,联邦和周边国家之间即使有所谓战事,也往往是虎头蛇尾,草草收兵。这样一来便造成了联邦偏安一隅的历史沿革,乃至每一届政府都以偏安为统治思想。
然而人类可不是甘于寂寞的生物,那些闲得天天捉虱子的贵族们没能把精力消耗在战场上,便只好转移到内斗中去。
乃至每隔五年左右就有一场规模不大不小的内乱——既不至于动摇国家根本,又能够消耗掉一堆精力过剩的贵族,最重要的还是把一些积压的社会矛盾释放出去。这是赤龙联邦历史形成的一个畸形传统。
然则裴仁上台以来,二十三年了,愣是没有发生过一起政变事件。这并不是裴仁把国家管理得多好,恰恰相反,他是把国家管理得太差了——每每那些精力过剩的贵族们提出各种各样的不合理要求时,裴大总统总是极力斡旋,实在不行就退让。
这么些年下来,造成一个极坏的现象便是:联邦中央政府的权力被贵族们蚕食瓜分了一大半。
……
天黑了,南方的夏夜甚是闷热。
裴大总统的内心也跟这夏夜一般,烦躁不堪。
他面前的案上放着一张密报,是巴拉斯统计出来的数据。偌大一个联邦,四百多万平方公……
里的土地上,他裴仁能稳然控制的只有四千平方米不到的一个总统府;联邦各类军队总数超过两百万,而真正效忠于他的只有巴拉斯的两万卫和紫武的十万军部直属部队。
“巴拉斯,难道我错了吗?”裴仁揉着眉心,艰难地问道。
巴拉斯行了个礼,回答:“您一向都是最聪明的。”
“聪明么,兴许是自作聪明吧。”裴仁叹了口气,“二十二年前,刚就任总统的时候我就制订了这个计划,不知不觉已经过去这么些年了。经历了多少事啊,才总算走到这一步,可为什么,为什么我手头上只剩下这么点东西了!”他语气很是痛惜。
巴拉斯依旧没有什么情绪,答道:“请总统放心,巴拉斯和紫武军总麾下合共十二万精锐,唯总统马首是瞻。”
裴仁强打精神道:“但愿吧,十二万人,若真能上下一心的话,未必不能成事。只是,你盯紧点各方面的情况,我总觉得有点不大对劲。”
巴拉斯应诺一声,退出总统书房。
裴仁背着手走到窗前,怔怔然站着。
二十二年前,他刚坐上总统的宝座,痛心于联邦权力分散的议院政制以至国力千年来几无寸进,他便筹划起一次宏大的改革。但是联邦历史上从不缺有远见的改革者,却总是以失败告终。
裴仁分析了历史上所有的案例,他得出了一个结论:前人改革失败,是因为他们寄望于加强自己的力量,企图通过手上所掌握的军队、资源来打掉地方势力的爪牙,却不知道联邦地方势力传统深厚、根基牢固,跟他们正面斗争就象一脚踩进了泥沼,往往越陷越深,不能自拔,最后淹没在泥水浆里。
裴仁有韬略,故此他制订了一个长达二十二年的削藩计划。他用前面这二十一年的时间逐步放掉手上的权力,让地方贵族们自相争夺,从而露出他们的弱点、软肋,增加他们的内部矛盾;同时处处让步,让那些野心勃勃的贵族们精力得不到宣泄……现在的联邦就象一个火药桶,一点就爆。
裴仁在等,等一个引爆联邦政坛的机会,“把一切的丑陋和陈腐炸毁吧,在天堂的火光之下”——这是他最爱读的一句圣诗。
现在,最好的时机终于来临了——帝国送来了一个公主。
裴仁就知道帝国不安好心,事实上这些年来他并非一无建树,起码他缔造了一个“紫武军总”,以及后者手下的十万精锐;还有一个遍布大陆的、只忠于他自己的、实力强大的情报网。通过这个情报网,他甚至知道了联邦境内有一个乌龙党,知道乌龙党和帝国的政治交易,知道这个公主——他的未来媳妇——会把他唯一的儿子干掉,让裴家无后,让联邦大乱……
这一切一切,都在裴仁的算计当中,他甚至有了一套严密的行动方案,可以在他有生之年把联邦建设成一个中央集权的国家——至不行也打个基础。
可是,当计划走到这一步了,他才蓦然惊觉:自己手头上的力量已经到了如此捉襟见肘的地步。
“不过我不怕,我还有紫武,我还有后手。”裴仁自言自语道。
世事变化万千,谁又会想到,这个被称作“大陆历史上最软弱无用之国家领导人”的裴仁,居然有着如此深沉的城府和算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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