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一层浓重的灰黄色。平原上的小村落,一片残垣败壁。
空气静悄悄的,时而有未熄灭的火星爆起一朵焰花,那“噼啪”一声浊响,必定会惊走一群食腐的鸟类。
还有一支红袍黒甲的骑兵队伍,驻足在村子外头。队伍非常沉默,你不仔细观察的话,甚至以为这是一群雕塑。就连那讨厌的苍蝇趴到马屁股上,那马尾巴也不曾一动。
“报——”小队长策马来到将军面前,“禀告将军,战场清点完毕,计:枭贼首一百六十六,搜得财货……”
叭!他话音未落,脸上就挨了一鞭子。
将军暴喝如雷:“搜你个卵蛋!太阳落山之前,若交不了那人的任务,我们,都得死!归队,下一条村,再杀!”
小队长脸上出现一道深可见骨的鞭痕,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一跺脚,“嗨”一声应诺,归队听命。
片刻,号角声起,红衣黑甲的队伍,象一道修罗的火焰,消失在路的尽头。
村庄依然静默着,惟有那越来越稀疏的“噼啪”声,在歇斯底里地作着最后的爆发。
-2-
黄昏又到了,苍山逐渐埋没在落霞之中,那一座座被屠戮的村镇也一样,很快就要成为无数个“昨天”的其中一部分。
……
讨逆军骑兵团中帐。
这时分,营帐里架起了精致的烤炉,鲜嫩的黑麂肉被架在火苗上炙烤,溅落的油星发出一阵阵颤抖的“滋滋”声,那诱人的肉香啊,让人食指大动。
营帐很宽敞,数十人东西分坐,东边军官模样的正是骑兵团的将领们,西边一行人却是首都来的督军官员。
这是一个接风洗尘宴,是骑兵团招待远来的督军们,这其中当然少不了逢迎拍马的况味。在军中带兵的,怕的就是“督军”二字。帝制,督军虽是临时任命的军法官,但在其督察权属内可以拘禁任何一位现役将军。
一方刻意逢迎,一方怡然受落,故此宴上言笑甚欢。肉菜还没上,酒已过三巡。喝了酒,双方言语便熟落起来,不时侃上几节黄段子,引得哄堂大笑,气氛愈趋融洽。
骑兵团中一位年纪稍大的将领见差不多了,扬声道:“各位大人,您们离家千里,为国奔劳,必定辛苦了。末将今天,准备了一些特别节目,以慰诸大人旅途之苦。只是……”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观察着督军们的神色,见他们都欣然期待着下文,才续道:“只是节目上演之前,末将还想博个彩头:就赌诸位大人能否猜得中节目内容,赌金二万两,如何?”他说着,两撇小黑胡随着嘴皮挑起,露出只有男人才看得懂的表情。
督军们都是男人,货真价实的男人,当然心知肚明。推搡了几下,其中一个白胖的站起来道:“将军所言当真?二万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哦。”
……
二撇胡正色道:“咱苍血狼骑的兵将,没别的优点,只一个:放出去的话,拔出来的刀子,不见血,不回鞘!”
“白胖”脸色寒颤了一下,想是不适应军伍里的血腥语气。他呷口茶,定了定神,沉声道:“将军的节目,可是即席惩治叛逆女匪?”
二撇胡眼睛一瞪,不答话。
帐篷里沉默了两秒种,忽然全部人一起哈哈大笑。
过了许久,笑声渐歇。二撇胡道:“知我者,大人也。二万两银子分毫不少,折换汇票,晚上送到您宝帐。”他紧握着“白胖”的手,一副惺惺相惜的模样。他是下了血本贿赂对方了。
然后他转身往帐外吆喝:“儿郎们,上节目!”
帐门外传来一阵响动,还有挣扎呼喊的声音。片刻,士兵们每人押着一个捆绑着的女子鱼贯而入。那些女子大约都在十八二十之间,衣衫不整,神色张皇,又没有明显的伤痕和破损,看来是才虏获的民女。
士兵们把女子扔到地上,退出帐篷了。
接下来,营帐里变得沆瀣一气,好不!
呼救声既刺耳又诱人,烛光映动,还有那悚然怪异、不象是人类声带能发出的笑声。
偌大的军营,有的是铁器和血渍的腥臭,都是又冷又干涩的味道。惟独宴席里头,那昏黄的灯火,似乎很暖很潮湿,还带着某种奇特的腐臭气息。
……
“叭!”一声清响,象一个不谐和音符,伶俐俐的。
这位花样少女兴许是常做农务,有点力气,挣扎中居然抓伤了一位马脸将军的眼睛,被后者一巴掌打到地上。
马脸将军疼痛难忍,一腔欲火尽灭。气不过,上前又是一脚。
“咚”的一声闷响,少女象一个并不饱满的米袋,在空中划过抛物线,摔落在帐门前,昏迷过去。
却在此时,帐门外冲进一将军,正是先前屠村的骑兵将领,他叫蒙卡特,是一个小小的牙将。他风风火火冲进来,不提防脚下有人,被绊得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蒙卡特心情并不佳,看清了地上的少女后,又往她身上又踹了两脚,嘟嚷道:“晦气,晦气,今儿个是咋的了。你们都在这耍乐子,难为我急行军三百多里,才勉强凑够了今天的任务。一进来又被个瘟神绊了一下。”
马脸将军见是他来了,打趣道:“哈,蒙卡特,你也总算回来啦,咋的?今天可有啥子收获让弟兄们乐一乐?”
他刚说完,旁边的人就跟着哄笑。原来这蒙卡特是二团里最晦气的将领,每次带兵执行命令,他总是收获最少的一个。所谓“收获”,指的当然是财帛、女人之类了。这次的讨逆行动对他们而言毫无难度,根本就是渡假,一路上杀的都是毫无反抗能力的普通人。
蒙卡特脸色涨得通红:“我、我、我砍了八百多个脑袋回来,团长给我的任务才六……
百五呢!我……”他话没说完,整个人就被一股大力撞飞,跌到营帐之外。
还有一把温和的男声:“明天,你任务是一千六。达不到,提头来见。”
是谁来了?竟然敢殴打苍血狼骑的将军!须知这支骑兵是帝中最强横的兵团!
营帐里瞬间变得寂然。督军们还不明所以,将领们却都低下了头,局促不安的站起来,齐声道:“参见团长。”他们都向着帐中主座的位置。
督军们莫名了,这主座上空荡荡的没有人影啊。
下一刻,他们眼睛一花,主座上倏地出现了一个人,血红的长袍,深红的盔甲,脸上的神情平静得过了分,如同戴了死人面具一般。最让人惊讶的是:他看上去很年轻,绝不到十八岁。
这就是传说中的“苍月孤狼”叶雪红?就是那个青云直上的被誉为明日将星的将军?
督军们什么神色都有,各自狐疑不定。
叶雪红缓缓坐下,道:“是谁,让你们大开筵席的?”
将领们噤然。他们不是不知道叶雪红军纪森严,只是这种招待上级的宴会属于惯例,谁也没想到叶雪红在这里较了真。当然,他们也有私心,想趁此机会拉拢督军往上爬,于是趁叶雪红外出之机摆了这么一席欢宴。殊不料叶雪红突然出现,而且看情况此事无法善了。
冷场了一会儿。督军的首领,总督军黄大人看不过眼了。他站出来,清了清嗓子,说:“本座……”
他才说了两个字,脑袋就“咔嚓”一声被劈成两半,白花花的脑浆流了一地。
其他督军完全慌了神,双腿打摆不知所措。其中一个看上去地位颇高的人走出来,指着叶雪红吼道:“你、你居然敢杀害军务府派出的督军,你可知道黄大人是什么身份?他是帝国世袭子爵!你罪大恶极,不可饶恕!”
叶雪红冷然道:“身为督军头领,带头扰乱军纪,按律当诛!”
“谁说是他带头扰乱军纪的,你……”
“他自己说的。我问‘谁让大开筵席’,他回答说‘本座’。”
“你、你你你狡辩!他是贵族!是子爵!在帝国,处决贵族必须通过元老院!你这是哪的律?”
“这是我的律!”叶雪红拂袖走回座位。
督军被顶得哑口无言。
这时,被马脸殴打的少女苏醒了,勉力支撑起身体,挪到叶雪红身侧,抱着他腿求饶道:“将军,将军,救我,我是无辜的,我不是叛逆……”
叶雪红合上眼睛,轻声道:“没有人是叛逆,只是国家需要杀人而已。”
少女固然听不明白,却知道自己小命即将不保。她把叶雪红的腿搂得更紧了,绝望地哀求:“将军,你要我做什么都行,不要把我丢给那帮人。”
她说的那帮人是指那帮将领。大抵在少女懵懂的心里,被那帮面相丑恶的将领糟蹋,还不如被眼……
前这位看起来位高权重而又有点帅气的将军糟蹋。
良久,叶雪红道:“我对女人没有兴趣。”
少女绝望了,全身失去力气,瘫坐在地上。
“但是……”叶雪红又道。
少女双目立刻恢复了神采,眼中露出对生存的极度的渴望。
叶雪红把眼神瞄向黄大人的尸体:“我不喜欢那个人的脑袋,你如果……”
他话没说完,少女手忙脚乱爬到尸体身边,把尸体腰间的配剑拔出来,在尸体脖子上比划了几下,才颤抖着手砍下去。却连砍了几遍都没砍中,反而溅得满身鲜血。少女没办法了,只好拿剑当锯子用,花了好长时间才把尸体的脑袋割下来。然后把两半脑袋抓在手里,连滚带爬拿到营帐之外扔掉。
看着她笨拙的动作,一众将领哈哈大笑,象是看着生动的话剧;一众督军尽是脸色惨白,有些还转过身呕吐。叶雪红则依然那副死人脸相,七情不动。看着少女走出营帐了,他闭上眼睛,说:“我不喜欢这里有女人。”
“喀嚓喀嚓”,将领们刀起头落,帐篷里先前被狎玩的女子无一幸免,成了刀下亡魂。
鲜红的血喷溅到案上的肉菜盆子里,与酱汁混成一块。
——“可惜那酱汁了,那可是南部产的烧卤十三香啊,还没来得及蘸两块烤鹿呢。”马脸将军如此想到。
少女这时踉跄着走进帐篷,被眼前的情景惊吓,一个踉跄,几乎昏倒,却又硬挺挺地站住了。
叶雪红眼中掠过一阵讶然,道:“将士们,好象还有一个,你们漏了哦。”
众将领同时转过头去,盯着少女。
少女脸色煞白,连滚带爬来到叶雪红身前,搂着他双腿哀求:“将军,我……你,你说过的,我……”
她哀求到一半,突然举起利刃,刺向叶雪红!
剑,是她刚才割掉尸体头颅用的配剑。
她的眼神绝望而疯狂,兴许是知道自己无法幸免,竟然伺机与叶雪红同归于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