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急促沉重,仿佛压抑着极大的心事,一个轻盈随意淡定自若,可是,却又有种莫名的默契牵扯着两人,让他们步伐一致,并驱而行。
不及细想,那两人已走进了厅堂之上。
江暮晴便敛眸向那两人看去。
花无静还是那个花无静。
哪怕全身披着的黑色斗篷将身上的红衣遮盖的严严实实,却给人一种错觉,好像他整个人就是一团火焰,在热烈的不问所以的燃烧着生命,随时都可以绽放出的耀眼的辉光,将所有人的视线集于一身。但江暮晴也只看了他一眼就移开了视线,仿佛花无静根本就是透明的,无关痛痒,不足轻重,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另一个人的身上。
同样披着一件黑色斗篷,比花无静矮了几分,瘦小了几分的花无意是如水一般的平静,平静到……
如果不是刻意去看她,几乎注意不到她的存在——
她就这样静静的站在那里,心如止水,被掩藏在花无静的热烈燃烧之下,只是……这样的她,却让江暮晴格外的注目。
如果说第一眼看到的是花无静也只能是花无静的话,那么他的第二眼、第三眼……乃至之后的每一眼都会绝无例外的看向那个少女。
——只因为他看不透。
花无静的暴躁,花无静的决烈,花无静的鲁莽,花无静的桀骜……花无静的一切都像火焰一样,清晰的展现在他的面前,而花无意却恰恰相反。
或许是三年都呆在浮生塔的缘故,这个年仅十三岁的少女身上有一种不易接近的冰寒,也并非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她的冷淡似乎是与生俱来,让人亲近不得,也忽视不得,而这个人……就是云非的女儿吗?
面如银芙,发若乌木,那神韵清幽的气质与记忆中的男子有几分若有若无的相似,却只怕是人比他更冷,心比他更寒——
就在江暮晴神思飞转的时候,花无意也在静静的打量着面前的作女人打扮的男人。
春山秋水,远黛朱唇,果真是一具好皮相,带有男女皆宜的中性气质。只是这么静静的坐在那里,远远的看你一眼,就仿佛自己的所有心思全被他猜中了……不过,他既然能身居右相的位置三年不倒,那有看透人心的本事倒也不足为奇了。
无意就这么静静思量着,唇角漾起几分淡笑,漫不经心的看着面前的人——
我为君,你为臣,难不成要我先向你行礼问好?
江暮晴本不是不懂君臣礼节之人,此时也不过是故意为之试探一二,见花无意也不点破,便知对方早已看破,心下一叹,便下座行礼。
竟是君臣大礼。
一连串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优雅万分,此时若不是故意扳着一样脸,就算花无意也要开口赞叹了。
这男人优雅的简直不像人。
却是轻轻一笑,俯身虚扶,“右相客气。”
江暮晴起身,请花无意坐下,“七殿下深夜来访,不知所为何事?”其间,他的目光竟然从不曾看向厅堂中的另一个人。
花无静的脸色不好看了。
事实上,他打从踏进军国府的大门,脸色就一直不好看,只不过现在受了那人的冷淡之后就更不好看了——棱角分明的脸气的又红又白,恨得咬牙切齿,就连看着江暮晴的目光,也是充满愤慨与不屑,就好像下一秒就要冲过来把他撕成两半一样!
可还不等江暮晴发话,无意便已冷言下来,“阿静,愣什么,还不快过来见过右相?!”虽然唤的是“阿静”,可听这口气,看这姿态,别说皇女了,就是皇子也不会有这种待遇,可花无静却只是愣了愣,表情立即沉寂下去,竟是听话的走到江暮晴的面前,屈膝行礼,完完全全的下人之礼。
“起身吧。”江暮晴眯着眼睛扫了花无静一眼,看着他恭恭敬敬的起身,退到花无意的身后,心中就好像有什么渐渐的明朗起来,却仍不清晰,就像外面的夜一般,裹着一层雾气,好像明白了,又好像不明白。
此时却听花无意蓦然道,“请右相以军国府的名义下凤符处死三皇女花无静,罪名是勾结党羽,意图谋反。”
一句话,吹尽了右相心中的迷雾,屏风后那人也是陡然吐出一口气。
原是如此这般。
※
宫闱间弥漫着馥郁的香气,绫罗华缎坠地,半遮着衣衫不整的两人。
伴随着窸窣的声响,呢喃与呻吟,两人忘乎所以,就连渐近的脚步声音都充耳不闻——
花无情进来时候就看见这样的场面,也不由得皱了皱眉,侧脸轻咳了两声。
“蓝宫,你下去吧。”微喘的男音湿润的能拧出水来,随后就听见整理衣服的声音,不消片刻便有一个暗影撩开垂幕走出来。
那暗影一看是花无情,神情也不由得怔了怔,随即讨好笑着凑上前去施礼,“小人蓝……”
却不及说完,便有一个巴掌狠狠甩在脸上,打的她硬是退了几步,嘴角也拼出些血迹来。
“孤夫后的床是你这种奴才爬的吗?!”说着,脚就死死的踩上去。
那暗影被踩得灰头土脸,却又有男音从帐幕中传出来,“无情,过来这边让为父好好看看……”听了这唤,花无情才闷闷不乐的抬起头,就看见侧身躺在华丽雕花大床上的男子青丝垂肩,正温柔望着她,心下的气便也消了一半,她狠瞪了地上的女人一眼,依偎上去。
蓝宫抬起脸来,就看见皇后对他使的眼色,这才慌忙钻出寝殿,神情狼狈至极。
“夫后。”花无情却已一脸孤寂,悄然钻进男子怀里,委屈道,“母皇她……今夜又没有来吗?”
听了这话,皇后却没有表情,仿佛花无情说的不过是个与他无关的旁人,只是手却依然温柔的安抚着怀中的人,“无情,你可知的刚刚那人是谁么?”
花无情脸色一变,吼道,“任她是谁,也不该——欺辱父后——”可吼最后,她的话音也不禁暗哑了下来,似夹杂着无端委屈与无奈,突然恨道,“我、我去找母皇来!她怎能如此冷淡父后——”
“我女何时如此鲁莽了!?”皇后的声音却陡然高了几分,五根手指狠狠抓着花无情的手腕,“她冷淡我已不是三两天的事了,就算是废了我,恐怕也在这几天了,若不是有你外公撑着,我们凤家也早已被灭族了——”
可这一次,花无情却完全不听,仿佛心中压抑了极大的不甘,“父后,母皇是不会这么做的!母皇她……”
“无情难道忘了三年前是我亲手杀了那个贱人的么?”
短短一句话,让原本怒吼的花无情怔在了当场。
云非。
那个人……是父后亲手——
一刀一刀的——
杀死的——
而那时候母皇的目光——
虽然淡若无常,甚至亲手将她曾经最宠爱的小女儿扔到浮生塔,可她的心里却未必是不恨的,没错,父后说的没错,母皇只是忌惮外公,那时候刚刚登位的母皇也不过是忌惮外公,忌惮凤家的势力而已,而此时,不,或许从三年前,她就一心要铲除了——
想到这里,狠狠握在一起的手指也不禁陡然松开,花无情满头大汗,颓然萎顿下来,仿佛筋疲力尽的孩子,缩进皇后的怀里,过了好一会,才缓缓的道,“刚刚那个姓蓝的不是军国府的人吗?”
“嗯,她是来给我报信的。”说到这里,皇后突然轻声笑了,“无情,你前两日收养的那个小动物,如今看来是想要扮猪吃老虎呢!”
“花无意?”
“嗯,她带着花无静的人跑到军国府去了,应该是想要救花无静吧?”
听了这话,花无情却猛地站起,“糟了!流云到现在还没回来,难道是着了她的道了?”
“我女莫要惊慌,流云的手段与身手,我也是知道的,你派她去应该也出不了什么岔子,更没有听说宗人府能平白无故跑出人来的……”
“皇后娘娘……”正这时候,却有黑衣人跪伏在帐外。
“宗人府大乱,据说是死了囚犯——”
“三皇女花无静遇刺,当场毙命。”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