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者自惑,明者自明。正当单青心中得意,众人心里猜测时,就听得一人冷冷的说:“单老功夫委实了得!只是近乎妖术惑人,让人心中不服。”
众人看时,正是卧龙山庄诸葛不惑。单青听的“妖术惑人”四字,面上变,嘿嘿冷笑道:“井底之蛙,也敢论道!枉自丢人现眼,为老不尊。如此说来,玉面魔音,闻者丧魄,果然名不虚传了?”
原来,诸葛庄主年届不惑,驻颜有术,一支玉笛五音玄妙,颠鸾倒凤,闻者失魂落魄。兼之心不老,潇洒,为人情阴晴不定,翻云覆雨,人送绰号“玉面魔音”。平常人等,谁敢当面直呼?今天一旦被单青点破,老庄主脸上挂不住,豁然起身,大叫道:“罢了罢了!宁搏山中虎,不惹柳林人。老夫今日就破了这规矩!”话一出口,立时心有悔意,正是骑虎难下,站不的,坐不的。
“五十步笑百步之喻,二老何须重论?不怕留个典故,让童子腆颜,后人耻笑!柳林至尊,由不得诸葛庄主一言毁约。前辈稍安勿躁。”安安平静地说:“人前不显艺,艺露上身。单老前辈,四庄共尊柳林,为的是一个人伦大道,可不是枉逞匹夫之勇。”
单青闻言,如醍醐灌顶,面露惭,屈身道:“少庄主,老夫知错了。”
武雄、林墨躬身施礼道:“请少主责罚!”
安安笑道:“没来由的责罚什么?只是要各位前辈立个榜样,四庄和合,柳林共尊,才是久安之道。也不负圣使一片慈爱之心。”
安安只这几话,平息了二老的一片争执。圣使心里也暗自佩服疑惑:稚子之身,王者之心。用在安安身上的心思,不免又多了几重。
只听柳老伯缓缓说道:“艺多不压身。艺多艺少,那份儿心不要偏了就好。二位既起了那份儿争强好胜的心,不如在众人面前显了各自的绝学,省得日后心存芥蒂。少主人,你说呢?”
安安心中一愣,口里说着:“也好,圣使面前有个公断。只是既是自家过招,切磋技艺,点到为止吧。”
单青正自羞愧观望,安安说道:“单老前辈,勿再犹疑。”
单青得命,起身对诸葛不惑一抱拳:“适才言语多有得罪!”诸葛应了一句“惭愧”,二人站到了船中间。单青抖擞精神,壮声道:“单青不才,邀三位庄主同证武学!”
众人愕然。黄天霸、徐凤走到中间,同声说道:“单老真英雄豪气!”三人各取一方,把单青围在中间。单青不慌不忙,取出三方画纸,交给三人。三人不明所以,单青说:“三位庄主,请把画纸挂在背上,单某今日就作画送人情了。画作好了,我们一同喝酒庆功。”
徐凤嗔道:“好一个画痴!”三人各各挂好画纸,诸葛不惑手执玉笛,徐凤手缠一根红绫,黄天霸赤手空拳,背对背站好。这一次把单青站在了圈外,众人会意,哈哈大笑。
单青说道:“单某作画,平日是千金难求,今日倒送不出去了。”围着三人踱了一圈儿,说道:“规矩不明,难分胜负。我今日要在三位背上作画,事先讲明,三招之内,画作好退出,如何?”
圣使笑道:“单当家的好玩心。少庄主,可以吧?”
龙儿急道:“不能由他说。不然,他说画好了就算好了,总是他赢。”
单青笑道:“栖凤庄主百鸟朝凤,卧龙庄主神龙摆尾,摩云庄主虎啸山林。”对徐凤拱一拱手,笑道:“龙虎好画,百鸟难描。”
黄天霸道:“单老前辈莫只顾斗嘴,请赐教。”
单青说一声“好!”手执画笔,蘸足墨水。众人看时,见那墨水盈盈滴,只是掉不下来,想不透他要如何作画。好画痴,手执画笔,跌跌撞撞地直奔徐凤而来,口里叫着“龙行九天!”,照着徐凤面门点来。徐凤俏脸一侧,手中红绫展开,缠向单青手腕。单青也不闪避,由她缠着一带,身子如飞叶般掠过徐凤头顶,画笔直向黄天霸背上点去。黄天霸一手横练功夫,人未转身,左掌一反猛格画笔,不想一滴墨汁脱笔而出,直射到诸葛背上。诸葛不惑见单青被红绫缠住带起,心中暗喜,听风辨位,反手一指,玉笛戳向单青的曲池穴。看看就要得手,不想那红绫忽然一曲,裏向玉笛,只好撤手转身,以护其背。众人看徐凤一出手就裏住单青,顿时大声喝彩,不知徐凤心里暗暗叫苦,身子也随着单青飘然而起,落向圈外。刚一落定,单青手腕一抖,脱掉红绫,拱手对诸葛庄主说道:“神龙初生。”众人看诸葛背上,那滴墨汁像是活了一般四下游走,眨眼间就有了一条淡淡的龙形。
众人大惊。圣使心中暗忖:莫非他已经参透了古鼎神功?面上了无表情。诸葛不惑老脸一红,玉笛一指,抢攻上来。三人阵形一变,把单青围在核心。单青指东打西,卖一个破绽,被黄天霸劈手抓起,高举过顶。虎啸庄主暗运神力,双手交错,将单青在头顶上抡了起来。单青在上手脚乱舞,煞是狼狈。众人都想,这下单青必输无疑了。
诸葛不惑和徐凤见状,以为胜算在握,停手不攻。薛总管叫道:“黄庄主且请住手!”
黄天霸好像有意卖弄,发用力,转得更快。众人一时无语。不一会儿,却见黄天霸也慢慢地转了起来,越转越快,陀螺一般,单老竟然慢慢地直起了身子,悠闲地坐于黄天霸肩上。诸葛不惑和徐凤见状不妙,正上前,就听单青口里叫着:“还不倒下!”扑通一声,黄天霸仰面倒地,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一支大笔轻松地在其背上点了一下。诸葛不惑和徐凤急攻上前,已经晚了。
单青又拱手说:“虎威已现。”三人心中惊惧,站成一线,与单青对峙。
单青说道:“百鸟难画,这次倒要借重不惑庄主的神力。”
诸葛不惑强打精神,说道:“倒要看看前辈的好手段。”
单青也不答话,挺笔攻向诸葛不惑和黄天霸。徐凤红绫打来,单青故伎重施,一手接住,顺势一带,借力飞在空中。诸葛不惑玉笛自下而上点来,撞其中脘。单青以笔相格,叮叮有声,凝在一起的笔毫蓦然根根张开,无数道墨汁喷到徐凤背上。百只写意小鸟,霎时作成。
单青落地,拱手道:“百鸟已成。”
众人哗然。安安笑道:“这回单老前辈输了。百鸟虽在,不见玉凤。”
单青说道:“玉凤自然就是栖凤庄主。”
安安笑道:“强辩而已。”
圣使大笑道:“单当家的真好功夫,不才当敬你三大杯!”
四人回位,三位庄主面带惭:“柳林至尊,名不虚传。我等今日自取其辱。”
单青道:“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三位庄主不知老夫根底,所以防不胜防,输得冤枉。”
张鼎说道:“单老三招,借力打力,妙到毫巅。只是单老前辈的画法,当真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怪不得诸葛庄主疑似妖术。”
单青道:“我这画法,平时少用。经上说意在象先。凡天地万象,无非我一人之心意。单某不过借象写意而已。我以心意注于笔墨之间,以功力助其成形。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如此而已。”
圣使道:“原来如此。”
三位庄主起身施礼,郑重说道:“愿从单老之学。”
单青说道:“适才老夫起了竞胜之心,已是有悖武学根本。今老夫已传你三人画作,好自珍存,月圆之,自有玄机。”
安安见四位已经消去了猜疑竞胜之心,三位庄主又有意外之得,当下心里欢喜,举杯道:“今日盛会,单老又以不世之学教导我辈,真是天大的幸事!我等就遵圣使之言,共敬单老三大杯如何?”
众人欢呼庆贺。
时已过午。龟船缓缓而前,迎面一座小岛,绿柳婆娑,惹人喜爱。圣使问道:“此岛形状,玲珑可爱,不知叫什么名字?”
薛麒答道:“失心岛。”
圣使微微点头:“石心岛,石心岛,看其形状,活脱脱一个石心。”
安安一乐,情知圣使这回会错了意思,也不点破,只是说道:“原来这景总是给外人看的。我等长居此地,就看不出一个石心来。”又对着龙儿,俏皮地说:“前有勾魂瀑,后有石心岛。”
龙儿脸一红,说道:“又没个正经了。”安安嘿嘿一笑。
圣使正经说:“想我也没看错,明明一个石心。”又道:“天地造化,常有出人意料之处。先前我也曾在一古洞之中,见过一尊天然石人,身形五,直如真人一般。”
众人看那圣使一本正经的样子,也都笑了,对圣使一下子亲近了许多。民间传闻中,圣使的名号,那真是如神仙一般,没人肯去亵渎半句的。今见圣使时而豪爽,时而文雅,时而又天真可爱,所以在尊重的同时,又多了一份亲近。
薛麒说道:“听圣使说话,我一时明白了。祖上命名,怕是一语双关吧。石心岛,失心岛,不错不错,正是此意。”
圣使何等聪明,立时会意,先自笑了:“原来如此。这失心二字,妙不可言,外人听起来,就是石心实心,亏他想得到。”复又沉思道:“只怕这名字也暗合阴阳之理。石心本实,失之则虚。高人,高人。”
安安说:“这一路行来,圣使总有妙论,我等受益非浅。”
圣使说道:“安安姑娘,漂泊多时,不妨岛上浏览一下绿柳红吧。”
安安说道:“也只一个荒岛,少有人来。船工,靠岸。”
众人上了小岛,看见岛上果然荒芜不堪。远观绿柳成荫,近前却是杂草横生,一片狼藉。只隐隐看到还有一条石径,众人寻着走去,尽头却有一红凉亭,在这绿小岛上格外显眼。圣使上前,见那亭下有一石桌,四个石凳,凳上两个石匣,上面厚厚一层尘土盖住。圣使怔了一下,衣袖一挥,尘土尽都飞去,原来桌上刻有一个棋盘,石匣里则是黑白分明的棋子。
圣使叹道:“好雅兴!弈者何在?”
细看那道道痕迹,不似刀刻,不似指划,丝丝如线,深陷石中约有三指多深。圣使感慨良多,众人不明所以,圣使道:“或许是以气作刃,当能如此吧。”众人不语。再看那棋盘之上,于天元之位,落有一子,晶黑透亮,也是深嵌在石桌之中。众人正自不解,诸葛不惑说道:“如此弈法,却是少见。”细看之下,见棋盘两侧有线形刻的文字:“天元一子,此心不失。”众人迷惑,各自猜测着,岛上转了一圈。
薛麒说道:“此岛近看也没什么大景,只是绿柳杂草,不如回船吧。”
众人回走。圣使说道:“此岛大有可看之处,他日有闲,可再来观赏。”安安应诺,与圣使随众人返回龟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