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夙嫕锦缓缓跪伏在地,叩首道:“臣万死,请娘娘降罪。”
西王母的凤目中闪过一丝厌憎,转瞬即逝,语气却转向和缓:“你是现世唯一与我骨肉相连的至亲。嫕锦,过去的事情,既往不咎,一切到此为止。谢棻棻在你手里?”
金夙嫕锦迟疑着,一时拿不准是否实言相告。
西王母面浮冷笑:“我不管谢棻棻现在何处,也不追问还有哪些官员涉嫌其中。只需你做成一件事,但凡知晓‘依紫’真实身份的天官,不论职衔高低,一律杀无赦!堂堂神族公主,竟与卑微低贱的妖鬼沆瀣一气,妄图谋害神武将军。一旦传扬出去,势必遭受各道人物铺天盖地的轻鄙诘责。你置皇室的威仪尊严于不顾,置我金夙氏的高贵血统于不顾,本宫可丢不起这个脸面!”
金夙嫕锦臻首低垂,惶恐道:“娘娘息怒,贵体要紧。满朝文武中仅有谢棻棻知情,臣会妥善处理的。”
西王母闻言面色稍霁,蹙眉叹息:“那孩子是宓宁最宠爱的徒弟之一,从小又和你亲近,一贯活泼伶俐,讨人喜欢。唉……”
金夙嫕锦心中一动,装作不经意的解释道:“她主要是为了合慕槐的仕途,故而决意以身犯险,不过合慕槐本人对此似乎一无所知。”
“合慕槐?那个接替天雪守卫元极神木的威武将军?”西王母顿觉诧异。
金夙嫕锦点头道:“是的。谢棻棻心仪合慕槐多年,无奈合慕槐若即若离,表示升任神武将军之前,不想考虑儿女私情。”
西王母淡淡道:“这位合将军倒是胸怀远志,难得。我只道谢丫头大事不糊涂,原来不过是些肤浅短视的小聪明。她以为害死天雪,合慕槐便可如愿以偿么。真是愚不可及的孩子。就算天庭目前最高阶的将帅人数不足,如若不具真才实学,休想成为神武将军。哼,幸好天雪平安脱险。”
金夙嫕锦不敢接这个话头,试探的问道:“既然天雪无恙,能否……能否饶棻棻一命?臣可以施法消除她的记忆。”
西王母露出一抹冷诮的笑:“消除记忆?迷迭双心锁是个一劳永逸的上佳选择,可惜该术极度耗费心神之力,两次施术的间隔至少需要七年。你如今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罢?当年霄大法师孤僻高傲,神皇佛祖、魔帝衡主亦不入其法眼,唯独对二公主殿下有情有义,为何只为你改进血婴术?你若是求他把迷迭双心锁也改的如元婴噬妖咒一般操纵简易,回力迅捷,岂不妙极?”
金夙嫕锦讷讷不语,听到霄伤熠的名字,娇躯轻颤,脸色愈……
发苍白。水阁地面上铺着鸾凤织锦的细绒薄毯,然而她这样的金枝玉叶,何曾如此长跪,双腿已经隐隐发麻。
西王母略感不忍:“起来说话罢。我可以免除你的罪罚,但是谢棻棻饶不得。斩草务必除根,方可永绝后患,事后推到妖族或鬼族身上便是,反正死无对证。假如玄女宫那边定要追责,由我应付。越筠绯近些年锋芒太露,和太白金星争权争的不亦乐乎。继续放任,恐怕军界将领们也要卷入结党弄权的危险漩涡。我该稍作警示了。”
金夙嫕锦知晓这位长姊精明干练,对朝纲政务洞若观火,也清楚她遇事冷静果决,心狠手辣,此刻听她镇定自若的侃侃而谈,仍然禁不住心头一寒。面上自然毫无显露,再次叩首谢恩,慢慢站起身来。
西王母又叹了口气:“陛下得知天雪中了迷迭双心锁,反应强烈,好像有点不满。此事上我是完全支持你的。天雪功法超绝,确是神庭的栋梁之才,全然忘记背景来历以及往事旧忆,于她而言,或许残酷,于我界而言,却是百利无一害。墨释那大魔头心存歹念,无非是贪图天雪的美色,岂容他得逞!”
金夙嫕锦唯唯诺诺,暗中颇是不以为然。她固然憎恨天雪,畏惧墨释,也不得不承认,墨释对天雪的感情,断非一句贪图美色即可定论。
神界素来自恃正统,顺应天道,坚称蚩尤的后裔子民是逆天存在的邪魔外道。事实上千万年以来,那些邪魔外道始终逍遥自在的居于异世界,还时不时的挑衅天庭权威。自太古以降,双方大战三次,神族虽不至一败涂地,但也没讨得过甚么便宜。天庭九帝,颛顼是唯一一位武将出身凭借显赫军功登基的帝君,照样在魔界闹得灰头土脸,引为毕生奇耻。
现今墨释之名闻达六界,不仅在于其法力强横,传说他一手建立的亲卫军赤烈骑,乃是一支骁勇善战的万骑劲旅。冰筹嚣狂暴戾,敢与神界、衡门公然为敌,亦不愿得罪墨释及其手下。纵观九天诸神,自霄伤熠之后,再无天官具备这等声望荣耀,飞凌亦有所不及。各族佳丽如云,以赤魔尊的身份威势,甚么样的美女得不到?天雪纵然绝色,未必就艳冠群芳,独一无二,况且她根本不懂得讨好迎合男人。
西王母静默半晌,话锋倏转:“当初你自告奋勇,甘愿损失大量灵力,施展迷迭双心锁。我好生感动,现下才明白,你纯是出于报复之念。难道过了这么多年,你依然看不破?因爱生忧怨。何苦偏执至此?”
金夙嫕锦不答,良久,忽然笑了:“姊姊,你当年的所作所为,何尝不偏执?那个小贱妇出身低微,本不值一哂。你当众籍故羞辱,又将其贬入凡间,甚至再三派人秘密追杀。初昊懦弱薄情,且贪恋权势,决计不……
敢继续与她私会。姊姊肯定比我更了解天帝陛下的性子,为何还要赶尽杀绝?多少无辜者因此备受折磨乃至身死魂灭?”
西王母全身一震,仿佛骤然被抽去所有气力。
金夙嫕锦续道:“嫕锦提及旧事,并非故意讽刺挖苦姊姊。其实说甚么神魔无情无求,全是可笑的谎言妄语。我们同样懂得爱、恨、欢欣、哀伤,同样怀有欲望和野心,同样会嫉妒和报复,种种情绪,与六道底层的凡人并无区别,但我们必须学会克制隐忍,学会冷漠肃严,学会循规蹈矩,学会喜怒不形于色,不然不足以维持所谓的尊荣与体统。我有时宁愿是个魔,至少能够随心所欲,勇敢追求自己所爱的人……”
西王母玉容阴沉,重重掴了金夙嫕锦一记耳光:“住口!你疯了么?胆敢宣扬如此大逆不道的荒谬言辞!魔族岂有资格与我族相提并论?!”
金夙嫕锦抚着火辣疼痛的脸颊,轻笑:“姊姊,你还是不肯承认么?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为甚么不肯承认呢?”
西王母眉目间泛出无法遮掩的疲惫之意,背对金夙嫕锦,低声道:“本宫倦了,你好自为之,去罢。”
金夙嫕锦轻轻的说道:“姊姊,你我是当世最为高贵尊崇的女子,可是又怎么样呢?我们所爱的男人,终究不爱我们。”言毕转身离去。
西王母怔怔回味着金夙嫕锦的言语。有些事,她不是不明白,是的,她只是不愿承认。她见过初昊凝视那个女人时的眼神,温柔而热烈,无限爱怜。他从未以那种深情缠绵的目光注视他的妻子,从来没有。那一刻,天后娘娘的自信与骄傲轰然崩塌;也是那一刻,她暗暗发誓,绝不饶恕那个女人。
可是又怎么样呢?她所爱的男人,终究不爱她。
走在长桥上的金夙嫕锦,隐约听到水阁中传出一阵器皿碎裂的声响。她茫然的停下脚步,笑容悲凉,又似自嘲:“姊姊,我们都是那么那么的寂寞。”
西王母望着满地的玉瓷碎片,怒气忽消,重又恢复波澜不惊的沉静表情:“其实爱或不爱,无关紧要。妹妹,你到底还是看不破。你也不会明白,本宫如今真正想要的,究竟是甚么。”
自始至终,她未曾落下一滴泪。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