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内筵席未撤,残酒微冷,楚遥望着手中的翡翠玉梨杯,静默不语。
在座者惟有他与天雪熟知天庭的规矩,然而其余几位俱非寻常人物,深知此事极为蹊跷。再者神帝初昊素以高深莫测而著称,必要时决计不会心存妇人之仁。沄惜公然顶撞于他,秋曼与魔族私奔,更是严损神界的颜面。假若初昊恼羞成怒,那两位女神很可能面临魂飞魄散的悲惨终局。众人想到此处,面面相觑,均不忍宣之于口。
墨释忽道:“你不如先去十殿阎王那里探探情况,神族无论是被罚下界,还是身死衰亡,俱要去往鬼界重入轮回。”
天雪蹙眉道:“早就去过了。那几个老家伙一口咬定,最近千年中曾到地府转世的女神只有我一个。”
墨释回想起当年为了追查天雪身份而迫问诸位鬼王的情形,沉吟道:“你问的是哪几个?那十王中阎罗王最为正直,却极是强硬;平等王奸诈狡猾,也不好对付;楚江王和转轮王胆小怯懦,威胁之下必吐实情。我当初就是这般行事,方才问出真相的。”他忆起往事,不由想起那时的司空秀蓝身为凡人,固然力弱,与自己却是两情相悦;眼前的天雪纵然功法超绝,与自己却是行同陌路。心中涩痛难忍,面上却强自镇定。
天雪失声道:“我当时也察觉阎罗王和平等王不好相与,又怀疑他们未说真话,便想逼问楚江王一番。没料到汀小茶忽然笑嘻嘻的冒了出来,请我返回天庭。听她说几位鬼王曾被某神秘人物打的重伤数月,鬼皇城也险些毁掉。数年前又受过此人的胁迫,根本无力抵抗。十殿阎王为此联名恳请天帝派兵加以保护,是以初昊陛下调遣了数名天将轮番驻守鬼界,那个月正巧她当值。我和小茶有些私交,总不能驳她的面子,只得离开。难道他们是要防备你?却不知为何支支吾吾的不肯明言。”
谛妄夜露出讥诮轻视的笑容,淡然道:“若事先得知鬼王们开罪的是赤魔尊,恐怕绝大多数天庭武将都不敢以身犯险。那几个老鬼精明透顶,自然含糊其词。”
墨释心道:“当年还不是为了探察天雪下落及其转世之事,不然我才懒得理会这等闲事。真正的鬼族顶尖高手几乎没有听命于十殿阎王的。鬼皇城中的那些废物,岂会值得我出手。”然而这些旧事,他当着众人,并不愿重提细说。
幽溟却已大致猜出墨释的想法,转开话题道:“地藏菩萨曾经发下宏愿‘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地狱未空,誓不成佛。’这位大士久修大行,法力无边,甘愿留于九幽之底,度化堕入十八地狱的恶业未尽者。众阎王为何舍近求远……
,反而寻求天庭诸神的保护?”
谛妄夜笑道:“西天佛界的那些和尚们空有一身功夫,整天张口阿弥陀佛闭口善哉善哉,让他们动武简直比登天还难。等阎王小儿们舌灿莲花的说服地藏王出面,恐怕阴曹地府已被天雪搅得天翻地覆哩。”
他素来狂放不羁,对九天神佛并没甚么敬意。言辞间犀利风趣,不由惹得众人忍俊不禁。
楚遥微笑道:“谛妄兄说话当真妙趣横生,不过这次你却是猜错了。地藏菩萨虽与十殿阎王各行其是,然若对方有难,断不会袖手旁观。只是我曾听鬼界的幽滟公主提起,地藏王已有数千年未曾离开无间地狱,据说是为了超度一个怨念煞气极重的邪灵,始终未能如愿,不得不留于地狱最底层,防止他伺机逃离。”
谛妄夜奇道:“听闻地藏菩萨曾受大日如来佛的嘱托,要在将来佛祖涅槃后、弥勒佛降诞前的无佛之世,来往于六道,教化众生。他既能受此重任,自有其超凡脱俗之处。整个西方佛界内,若论佛术功法之深和慈悲度化之能,地藏均可算是数一数二,恐怕仅次于如来和枯禅大师。能令他这般耗费心力的,不知是何方高人?”
楚遥轻轻摇头,遗憾道:“我当时也有此问,但幽滟公主似乎不便明言,只是隐约提及与神族有关。”
天雪秀眉紧蹙,言道:“别扯得那么远,我仔细想过,姑且不论沄惜和秋曼是否到过鬼界,但她们的魂魄终不能就此无迹可寻啊。”
在座诸位再度陷入沉默之中。
鸢碧打破僵局,勉强笑道:“或许这两位女神的境况类似于天雪将军转世期间的情形,自身的界属气息也是被施法遮盖住了。此类术法最久可以维持千年,只不过施展起来异常繁琐。”
天雪愕然问道:“我的界属曾被掩藏么?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鸢碧登时愣住,半晌方苦笑道:“你的人世经历若是从头说起,着实复杂,何况妾身也不尽清楚。”说着悄悄扫视墨释的神色变化,心道:“其中涉及你和赤魔尊的感情纠葛,旁人岂敢多言,还是你们两个自己解决罢。”
谛妄夜明白鸢碧的想法,他最懂得怜香惜玉,见她神色略显尴尬,笑着解围道:“凡事有个先后顺序,我们最好逐一加以探讨,切莫掺杂一处。”
话音未落,墨释淡淡接口道:“谛妄兄言之有理,敢问你适才提及天雪失忆两次,却是何意?”他的心思全都放在天雪身上,自然不太关注沄惜和秋曼的下落。
众人怀疑的目光霎时集中到谛妄夜处,他那句话确是值得深思,显然另有别情。
谛妄夜早已想好应对的说辞,郑重其事道:“假如我说是一时口误,各位必不相信,我也不愿对朋友虚言矫饰。然而此事牵扯范围太广,尚未至揭盅之时。万一出……
现变故,我担不起这个干系,亦无力解决。墨释兄,望你可以信我,且先稍安毋躁,小弟对天雪绝无不利之心。”
墨释目光灼灼的凝视谛妄夜,后者目光澄澈,坦然相对。
半晌过后,墨释轻叹口气道:“罢了,我信你就是。”他心知对方风流成性,言笑无忌,但与天雪交谈时却是亲昵的玩笑打趣,绝非那种私情暧昧的调笑口吻。何况宫蔺驰痕等人的表现也颇为奇怪,作为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他们对天雪似乎过于关注。或许天雪失忆之前,当真与这些人颇有渊源。
幽溟极擅观察他人的言谈举止,借以探究对方的背景来历或是揣摩其意图,忖道:“当年天雪以散仙之体受封一等神将,她的绝世功法从何处习得,始终是个迷题。谛妄夜亦是散仙,出身同样神秘。宫蔺驰痕等与谛妄夜应是同出一门,也非易与之辈。尤其那个烈尺素,我近年所遇的女子高手,除了天雪与衡门的几位女弟子,想来再无可与其匹敌者。难道……难道天雪进入天庭以前,与谛妄夜是师兄妹么?看他对天雪的态度,恐怕很有些可能。然而对万千仙族来说,官封神武将军乃是难以想象的至高荣耀,绝非甚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何须令她失忆?”
天雪听的一头雾水,怔怔的望着他俩,蓦然回过神来,愠道:“为甚么关于我的私事,我自己反而不清楚?又与你们何干?你两个到底闹甚么玄虚?”
谛妄夜嘿嘿笑道:“男人间的事情,姑娘家莫要插手。再说你是墨释的女人,我自然要向他有个交代。”
天雪玉面飞红,眼中却涌出寒意,冷冷瞪视谛妄夜。楚遥生怕自己的宝贝玉杯再次“粉身碎骨”,连忙赔笑道:“谛妄兄比较喜欢开玩笑,你不要当真嘛。”
天雪懊恼道:“你也帮着他们欺负我!”
楚遥满脸委屈,叫道:“天地良心,自打你我当年凌霄殿上初次见面开始,从来都是你欺负我。现今我好歹也是人间西南地界数一数二的大富豪,你照样气势汹汹的教训我。还说我欺负你?!”他越说越郁闷,当初被天雪欺压的“血泪史”,无比清晰的浮现心间。
天雪瞅着他义愤填膺的模样,忍不住噗哧一笑,怒气顿消,柔声道:“只要你以后乖乖的返回天庭,我保证再也不骂你啦。”
众人纷纷露出一副“我很怀疑”的神情。天雪凤目生威,狠狠瞪了墨释和谛妄夜一眼,连带着幽溟也未能幸免。
幽溟无奈道:“天雪将军,我可未曾招惹你。”
天雪没好气道:“谁让你坐在这两个家伙中间的。”
幽溟闻言彻底失语。以前的司空秀蓝与他说话时便是古怪精灵,想不到如今回复神将身份,居然还学会了强词夺理。果然是惟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人间春秋时期的孔老夫……
子,实有先见之明。
诸人表情各异,鸢碧瞧着有趣,掩口娇笑不止。笑是有感染力的,一发不可收拾,渐渐的,所有人都面露笑意。本显滞重的气氛就此松弛下来。
天雪突然隐隐感觉这几个家伙远比天庭那些无聊伪善的神官有趣的多。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登时微觉凛然,难道自己的内心深处,竟会偏向神界的宿敌魔族和被天帝驱逐的无行浪子么?
楚遥仿佛有心灵感应似的,忽而将话题扯到诸神身上:“如今天庭除了你、履阳、羽拓,是否还有甚么新的杰出将才?”
天雪微微摇头,淡然道:“一群草包罢了。我只瞧着一个颇有些出息,假以时日,也许前途不可限量。”
墨释等没料到她会如此直言不讳的评价同僚,不由相顾失笑,然而回想起以赤霞的低微能耐尚可担任精武将军,深知天雪所言非虚。神界武将若以嚣张气焰的高低进行排名,赤霞倒是可以位居榜首。不过像天雪这样不屑逢迎不懂讨喜的冷傲女子,居然长任神武将军,也真可算是一个奇迹。可见初昊终究还是颇具识人眼力和惜才之心的。
楚遥讶然道:“能得你这般赞誉的人物,就常人看来,恐怕已是十分了得的俊彦奇才。却不知是哪位?嗯,我想想……精武将军合慕槐?竑宇将军原朗?宁远将军汀小茶?当年那个西天门都尉舟钧洲官职虽低,却也是个难得的将才,惜乎不忿于太白金星的刻意压制,早已投效魔界。”他猜着猜着却又逐一否定,心道:“天雪的眼界极高,这几位固然出众,未必当的起‘前途不可限量’啊!”
幽溟神色如常,心中暗感诧异,忖道:“飞凌果然名不虚传,目光如炬。他下界已过千年,然而提及的三个神官俱是当今天庭中颇有真才实学的将领。只是这些武将比之履阳尚且不及,岂会入天雪的法眼?”
天雪轻笑道:“难为你还记得这些人,合慕槐已提为威武将军,汀小茶也升任云麾将军,原朗前些日子调入六雷刑司做长官去了。”
鸢碧听到六雷刑司之名,霎时玉容失色。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