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终于要再度面对了么?他脑海中种种思绪芜杂纷乱,半晌忽道:“你方才说另用一法,却是甚么?”
神秘人淡淡道:“原来陆先生还是挂念慧萱的,又不舍得放弃自身的权势和宝物。自私自利、优柔寡断,岂是大丈夫行径?”
“够了!你若真有种,就现身出来与陆某一决胜负。藏在暗处冷言冷语,又岂是大丈夫行径?”蜀山掌门这几年来何曾受过这等窝囊嘲讽,怒火再难自遏,终是发作起来。
“哈哈哈哈!”神秘人一阵大笑,忽转冷然道:“随我来。”房门处一抹白光转瞬即逝。陆常庭毫不迟疑的提起七星剑,纵身追出……
夜深沉,万籁俱寂。
明月高悬中空,清冷漠视着凡世众生。无边夜色之中,佑黎塔宛如庞大的怪兽,静默伫立于山巅,一股神秘强烈的压迫力隐约带来窒息的感觉,似乎随时会择人而噬。
蜀山掌门忽然有些冷,仿佛丝丝缕缕的寒意逐渐浸透周身。他立于蜀山禁地,立于佑黎塔前,立于属于他的疆域和领地。他是此处的主人,此处的神祗。可是为甚么,这一刻,他茫然而无助。
四周的氛围静谧而祥和,探寻不出任何危机与妖气。弟子们全在熟睡罢?他们的梦境是缤纷抑或黑白?欢喜抑或苦痛?
陆常庭的记忆恍惚回到遥远的童年。七岁的幼童,第一次在梦中遇到慧萱。带着温柔笑意的美丽女子,似曾相识的熟悉,就这样宿命般走进他的生命。
如果可以重新来过,慧萱,你我的命运轨迹,会不会有所不同?
如果可以重新来过……
“已经太迟了。”低沉的声音骤然响彻在背后。
陆常庭霍然转身,七星剑疾刺而出,划出一道明灿的光弧,美丽而孤独。
空。
他不甘。剑华狂舞,如水银泻地,密不透风。气劲鼓动下,恍若光箭万缕挥洒天地,辉映星夜。
依旧是空。
到底有没有真实的存在?完全无法感知神秘人的气息。这样可怕的对手,或许随时随意可以置我于死地。蜀山掌门茫然的想着,反而镇静下来,不知不觉间,思绪再次漂移。
第一次见到慧萱,是在二十六岁。他终于亲眼看见梦境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女子,那个时候,他身中奇毒,命在垂危,而她抵死救助。然后解衣相对,祛除毒伤。很久很久以后,他才知晓,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她一手设计的。值得么?陆常庭黯然微笑。为了与我相识,不惜以身犯险。傻姑娘。
为甚么直到伊人永逝,他方才发觉,自己是如此热烈疯狂的眷恋着她?可是他无能为……
力。他惟有眼睁睁看着她走向佑黎塔,走向死亡。苍生……苍生……
陆常庭猛然清醒过来,四周的气息依旧宁和。他再三陷入曾经的记忆漩涡中,无力自拔,宛如梦魇。似乎突然明白了甚么,蜀山掌门脸色骤变,“是你在捣鬼么?”他对着空气肃然发问。
神秘人笑道:“给你充足的时间思念慧萱,难道不好么?”
陆常庭嘶声问道:“阁下到底是何方神圣?到底要做甚么?”
“我是谁并不重要。至于要甚么,我要辟妖剑,呵呵,抱歉,还要……你的命。”
话音未落,陆常庭忽觉颈间一紧,仿佛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扼住他的咽喉。他拼命挣扎,试图奋力挥剑,手臂却以疲软的姿态低垂着,已然不受控制。
晕眩,倦乏,全身力量飞速的流失……
“真的要死了么?”陆常庭的意识渐渐开始模糊,用尽最后的气力仰望苍穹。
亘古长存的闪耀群星似乎化作一只只嘲弄的眼睛,冷漠注视着他。
他的授业恩师——上任掌门易道闵,便是死于佑黎塔前,死于从塔中逃逸的妖孽之手。现如今,他亦要死于佑黎塔前,死于借助佑黎塔五灵异变方得脱困的妖孽之手。
盘古之心,蜀山之巅,群妖之禁,锁妖之塔。莫非是蜀山掌门命中注定的劫难与归宿么?
陆常庭缓缓阖上眼帘。
深蓝的天幕,一颗明亮夺目的流星倏然滑过。也许是幻觉。
慧萱曾说,对着流星许愿是很灵验的。说话时,脸上带着甜美憧憬的笑容。敢于违抗女娲族宿命的女子,也会相信这些么?又或许,每个沉浸于爱情中的女人,都有这样天真的孩子气罢。如果不是为了爱,怎会为着一个男人奉献所有无怨尤呢?
神秘人的声音愈发深沉而柔和:“陆先生,现下你明白我说的另一个法子是甚么了吗?”
陆常庭勉强扯动嘴角,露出最后一丝虚弱却欣慰的笑。
死,并不能解决所有,但它终究可以杜绝消解很多东西,比如思念。
慧萱,我来陪你……
暗夜迷离,星光璀璨。有清风拂过,带着微微的凉意。震慑群妖的佑黎塔依旧静静的耸立着,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又仿佛,一切已经结束。
长久的沉寂。
神秘人的声音再度响起:“我输了。”
“我说过,关乎感情方面的赌,你是不会赢的。”一个沉郁清雅的女子声音,带着浅淡的笑意。
“为何此次的赌中人会失去这么多?”
“何谓多?何谓少?从来都是对等的。假如你赢了,他得到的会同样多,甚或更多。”
“更多?对凡人来说,还有甚么比活着更为紧要的么?”
“对于多数民众而言,自然性命最重,但也有些人,并非如此。比如陆常庭,在他的心目中,所谓大义和蜀山名望仍是最重的呢。这般执着,亦是……
难得。只能怨他运气不好。”
神秘人微笑沉默,不再继续探讨此事。
女子淡淡问道:“你为何定要得到辟妖剑呢?”
神秘人再度陷入静默,半晌方道:“你可知此剑为何名辟妖?”
“嗯……”女子沉吟着,语气中突然透出震惊之意,“辟‘妖’?莫非是因为……”
“不错,哈哈,所以要留此为念么。更何况,此物应该是天地间唯一一件可与碧血剑抗衡的神器。”
“然而剑再通神,又是甚么样的人物驾驭它?以至有这么强的力量可以……”
两人似乎极有默契,女子话语未住,神秘人便截口道:“他是神魔最高统治者刻意避讳的人物,想必早已湮没于历史尘埃之中。我敢打赌,无论是天历册籍,还是魔界通鉴,均不会找到关于他的任何记载。”
“哦?听起来很神秘嘛,不过我只对关乎情感的赌局有兴趣呢。”女子突然转开话题,“喂,把陆常庭的尸身交我处置罢,我想看看那些家伙是否足够聪明有趣。”她的声调忽然转为娇俏调皮,似乎从成熟冷静的女人转瞬变成天真活泼的女孩。一阵银铃般的清脆笑声,划破寂静长空。
“真是个顽皮丫头,随你罢。”神秘人的声音中带着些许无奈,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
堂堂蜀山派掌门人的性命,在他们的眼中,仿佛并不具备甚么意义和价值,甚或只是为了一个赌注或者游戏。而在无数人间修真者的心目中,蜀山掌门是足以振聋发聩的称谓。即使他们修炼至死,可能也无法获得陆常庭那样的功法修为和仙籍身份,更罔论举手间取其性命。
强者强,弱者弱。任何生灵,均有其界限所在。即使走的再远,终其一生,亦有无法逾越的命定界限。
这个世界,何曾真正的平等过?
陆常庭倒卧在地上,神色平静安详,似乎进入永恒的恬美梦境。这个男子,如果未曾遇到慧萱,也许只是一个普通的凡间男人罢。娶妻生子,生老病死,平淡的度过一世。但是,他遇到了那个一生一世为爱追寻的女娲传人。她重新塑造了他的所有,给他爱情,给他师门,给他灵力,给他可以给他的一切。然后,她死了,他功成名就,带着她最后给他的永远无法磨灭的痛苦和思念。
她之于他,究竟是拯救者,还是毁灭者?见仁见智罢。然而无论如何,她是他的奇迹,她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轨道。
也许改变命运轨道的唯一方法便是遇到奇迹。然,凡人短暂的一生中,这样的际遇又有几人可以遇到?人们亦永远不会明了,它辗转带来的,究竟是怎样的命运终局。永远无法选择,始终无能为力。
当命运的轮盘开始旋转,任何生灵可以做的,惟有顺其自然。除非,他们拥有逆天的力量。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