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碧玉佛珠


本站公告

    西南蜀山高峻嵯峨,飞鸟难渡,终年祥云缭绕,雾气迷濛,仿佛半悬于云空之中。登临峰顶本有两条途径,其中蜀山聆仙道机关重重,崎岖曲折,据传乃是上古仙神所开,殊难得过。是以取道唐家集就成为前往蜀山的必经之路。

    蜀中唐门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暗器世家,楚遥之妻唐琳依便是出身于此。然而数年前,佑黎塔中逃出一名老妖相柳,兴风作浪。唐门掌门唐兴邺无意间得罪了相柳,竟然引来杀身之祸,未及立下接任者,门中弟子自此不断相互攻讦,接连发生重大内讧,逐渐式微。偌大一个武林世家,最终四分五裂。

    唐门破败之后,昔日的蜀中豪门所在地逐渐发展成为一个小镇,称为唐家集。虽然规模不大,但由于临近蜀山,倒也繁华热闹。相比原先的霸气雄阔,别有一番世俗风情。

    司空秀蓝到达唐家集时,已是天色渐暗,临近黄昏,忖道:“且在此地休息一晚,明日再上山不迟。”当下寻了家干净的客栈投宿,又在大堂叫了饭菜。忽听身后一声悠悠佛号,秀蓝并未着意,随手掏出一块碎银子放在桌上。

    岂料那声音道:“阿弥陀佛,贫僧不化金不化银,只化有缘之人。”

    秀蓝微微一怔,转过头去,但见一个中年僧人立于不远处,灰布僧袍甚为破旧,满脸风尘色,却掩不住端庄正气,宝相庄严,双目慈和温润,却毫无精气真力显现其内。

    秀蓝识人众多,看出此僧似乎全无武功,想来并非江湖中人。她性格高贵,待人素来斯文有礼,上至名门豪侠下至贩夫走卒均是一视同仁。说来奇怪,她对佛道之法颇感兴趣,年少时偶遇高僧,言称她慧根天生,曾想渡化其进入空门。她当时身负血海深仇,自是婉言推却。然而对释道中人始终极是礼待,相当尊重。

    此时心中虽觉诧异,面上温和笑道:“大师请坐。”

    那僧人也不客气,绕过去坐到她的对面,凝视半晌,忽而微笑道:“千年转世,凡间磨砺。施主如今谦和礼让,傲气自敛,当真可喜可贺。”

    秀蓝听的一头雾水,愕然道:“恕在下愚钝,敢问大师所言何意?”

    “施主此行可是前往蜀山?”

    “大师如何得知?”秀蓝心下暗惊,脸上却现出淡淡的浅笑,不动声色。

    僧人避而不答,沉声道:“施主面相平和宁稳,本是大吉之相。此世平安寿长,权位尊崇,富贵无极,死后冤孽尽消,即可回转往生。然施主两年前无意遇魔,渐生乱相,只怕大劫便在眼前。阿弥陀佛。”

    “可有解?”她听到此处渐渐凝重,心知此僧必然大有来历。

    “施主千载轮回,本为苦行静修,参悟无上慈悲之法,化解戾气,方得大解脱。人间凡俗情爱,宛如过眼烟云,渺无踪迹。何况两界……

殊途,违逆天意。施主的最宜解法便是抛开万事,独自清修。若不舍水阳宫主之位,不舍诸多权势虚名,则退而求其次,须斩断情丝,即刻回转韵陵,亦不可再有杀生之念。”

    秀蓝面色骤变,毅然道:“大师好意,在下心领,然所说之事,万难做到。”

    僧人劝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阿弥陀佛,施主何必如此执念?人生不过百年,情爱乃是镜中花,水中月。转瞬万事皆空。”

    秀蓝淡然一笑:“大师如此苦劝于我,何尝不是陷入执念?佛云,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时光短长不过是相对而论,万年一念,一念万年,但所谓风月无古今,情怀自浅深。于我而言,无往生轮转,亦无过去未来。前生来世如何,俱与今世无关。在下心意坚定,绝无更改!”说到此处,面上已满是冷傲不屈之色。

    僧人只觉这神态极是熟悉,长叹一声,苦笑道:“阿弥陀佛,因果自有缘法,天机不可泄露。贫僧今日实是触犯大戒,终不能化解此劫,反而入了执念障。罪过罪过。”

    秀蓝哂然笑道:“命数天定,岂能由人?无论前路是康庄大道还是悬崖峭壁,在下随缘便是,只求无愧无悔。大师不必过于介怀。”

    僧人微微颔首:“施主此言极是,能如此念,亦是勘破。善哉善哉。贫僧有一物相赠,敬请笑纳。说来此物与施主亦是有缘,还望你时刻带在身上,于劫难或可消解几分。”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样物事递了过来。

    秀蓝接过细看,却是一串碧玉佛珠,晶莹剔透,翠光流转,宛如微波涟漪。每颗珠子内均含有一枚小小的佛门真言“卍”印记,呈淡金色泽,不知是以何法制成。她心知此物必非凡品,正待答谢,抬头却见那名僧人已在门外,急忙问道:“还未请教大师法号为何?”

    “贫僧空胤,施主保重。”话音渐远,已自去了。

    秀蓝静默半晌,怔忡不已。方才一番对话,她自然明白是那空胤大师特意来此点化劝解,但让自己和墨释再度分离,断难做到。既然如此,多思无用,索性将此事暂抛脑后,不再自寻烦恼。

    翌日清晨,司空秀蓝离开唐家集,前往蜀山。

    传闻蜀山乃远古大神盘古之心所化,人间七十二仙境之一。春秋末期,有些方士发现此处地气特异,深蕴灵力,遂于此结庐修炼,偶有通过尸解成仙者;到了东汉时期,蜀山修真者最多时达数千人,分成几百个小门派,修仙方式各有独特之处,各派宗旨亦不尽相同,但多与道教有些渊源;至南北朝,蜀山上众多道门合而为一,蜀山派自此正式成立。时至今日,已是人间最负盛名的修真门派,即便号称道家之宗的龙虎山天师道,也是略……

逊一筹。

    秀蓝一路上行,但见山高万仞,险峻奇伟,林野幽深寂静。云雾蒸腾中,似有仙气氤氲弥漫,确是避世清修的道家胜地。她对佛道中人颇为敬重,但于修真一事从无向往,心知凡人升仙,大多只是痴人说梦罢了。此时身处仙山,心境空明,隐约觉得修道成仙亦非遥不可及。忽又想到过不多久,就要和墨释去到魔界了,还修哪门子的仙?直接修魔好了。念及此处,不禁莞尔。

    到得绝顶,便是如日中天的蜀山派所在之地。山门巍峨耸立,上刻“古道阑珊”四个大字。秀蓝暗自称奇,忖道:“堂堂蜀山派,为何门匾上未曾镌刻本派之名,反而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几个字。莫非是仙人墨宝么?其意未免偏于苍凉。”

    门后是宽广辽阔的前山广场,青砖漫地,光洁平整,一条玉石甬路笔直通向广场中心的宏伟正殿。四周道舍俨然,深檐乌瓦,古朴肃重。数条悬空阶梯迤逦盘旋,通向其他殿堂。其间人影晃动,多作道士打扮,仙风道骨,亦不乏气宇轩昂之态。

    秀蓝上前报名求见。蜀山弟子虽与外界通讯甚少,自视极高,终究属于武林一脉,对水阳宫的名头自然有所了解。轮值镇守山门的净武、净川是派中辈分最低的弟子,尚未下山历练,见眼前这名美貌惊人的年轻女子自称是水阳宫主,多少有些将信将疑,到底不敢怠慢,匆忙去往后山禀报。

    不多时,一名身着道袍的高大男子快步迎了出来,正是蜀山派掌门陆常庭。

    秀蓝微笑抱拳道:“久仰陆掌门威名,上次水阳宫韵陵大会,在下宫务烦杂,未及结识。今日冒昧来访,还望恕罪。”

    陆常庭回礼道:“司空宫主言重了,快请进殿一叙。”

    当下秀蓝对蜀山相助捉拿飘零魔隐一事,再三表示感激,又盛赞蜀山派降妖卫道,护佑天下苍生之功,陆常庭自是不断谦虚推让。言不多赘。却说两人渐渐谈起佑黎塔。

    秀蓝问道:“数日前我在雅宾,曾听楚遥兄提及佑黎塔近来散发强烈的妖气,敢问是何缘故?”

    陆常庭凝重道:“此事极为怪异,现下却查不出丝毫端倪,实不知从何说起。”

    秀蓝以为其中颇有忌讳,对方不愿详谈,忙笑道:“陆掌门说了与我,也不过是对牛弹琴。在下对玄异鬼怪之事全无了解,一时唐突,还望掌门莫怪。”

    陆常庭连连摆手,解释道:“司空宫主误会在下的意思了。其实天下六道共存,人界只是其中之一,但妖族时常祸乱人间,伤害无辜百姓。蜀山派应此而生,捉拿或锄灭滋扰民间的祸害,收服而来的妖孽全部投于佑黎塔内,就好似官府衙门的监狱关押囚犯,并无太多高深奥秘之处。然而此次塔中妖气出现的非常突然,且妖力强大。说来惭愧,在下始……

终无法探察出真正来源。”

    却见秀蓝沉吟不语,面上渐现踌躇之色,不禁奇道:“宫主有事直言便是。”

    “在下幼时便闻佑黎塔之名,今日到了蜀山,心中有个不情之请,这个么……”她知晓佑黎塔乃是蜀山派的重中之重,是以说到此处不由停顿下来,担心所求太过鲁莽,令对方为难。

    陆常庭见她露出腼腆而又渴望的笑容,宛如一个天真好奇的小姑娘,完全不似先前那威严沉稳的水阳宫主,隐隐生出几分亲切感,笑道:“司空宫主可是想入塔一观?”

    秀蓝面露喜色,连声道:“不错不错。”

    陆常庭歉意道:“实不相瞒,蜀山门规严禁弟子进入佑黎塔。另外塔内妖怪众多,凶险异常,若逢五灵变动,偶尔可能导致妖孽外逃。莫说进塔,本派弟子平常就是靠近该处,也极为谨慎。在下陪宫主在塔身周围看看尚可,如若进去着实不妥。还望宫主见谅。”

    其实秀蓝对佑黎塔本未真正着意,只是曾听墨释、楚遥等数次提起,此时又见陆常庭如此畏惧,心中愈发好奇。

    两人谈笑间通过栈道,去往后山。后山素来是蜀山派的禁地,主要建筑只有历代掌门修行打坐的凝真阁和拘禁无数妖族的佑黎塔。普通弟子尚且不得进入后山,罔论外来访客。此次陆常庭应允秀蓝的请求,实已是破例之举。

    正是这次无心的破例,开启了司空秀蓝的劫难之旅。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