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秀蓝平安归来,宫内很快恢复往日的和谐宁静。
韩冰受责后颇为恚怒,秀蓝亲自带着小铃铛前去探望,当面严厉呵斥于她。那女孩一贯骄纵,此次倒是乖乖巧巧的磕头赔罪。韩冰其实面冷心软,对司空秀蓝亦是忠心耿耿,见小丫头诚心认错,便也不再计较。
此后秀蓝决定严加管教晚辈,当真是苦口婆心。而小铃铛经此变故,似乎瞬间明理懂事,开始认真的从文习武。秀蓝深感欣慰,众弟子见这往日顽皮鬼终于转性,惊喜之余,都暗呼老天开眼。
这日黄昏,秀蓝闲暇无事,信步漫游出了宫门。自从离别墨释,转眼已过多日,思念丝丝缕缕的渗透侵袭,无时无刻,当日的绝情话语业已化作了无尽伤痛。“这一世,我是再也不会见到他了。”思及此处,心中疼痛骤然崩散弥漫,不可遏止。
天穹湛蓝,浮云如轻絮,悠然飞舞。煦珞峰上松林参差茂盛,高直的杨树交错挺立,临近山顶有一泓深潭,闪着粼粼波光,缤纷凉意穿透漫天晚霞,与枝叶草香牵绊纠缠,散逸出清寒的幽香水气。
潭边赫然立着一个身材高伟的黄衫男子,面向水波静立不动,似在出神凝思。
秀蓝一怔,登时收起杂乱情思,暗自生出几分戒备。煦珞峰处于群山深处,陡峭险峻,素来人迹罕至。最近数十年中,水阳宫雄霸一方,无论寻常百姓还是武林人士,俱都不敢随意踏足其内。周边更有总宫设置的四方关卡,巡逻防卫极为严密,几可算是水阳总宫的禁地。
这名男子是如何上来的?
秀蓝心中惊疑,面上却笑道:“朋友静立寒潭,莫非有甚么心事么?”
黄衫人缓缓转过身来,仿佛早知背后有人。但见他四十余岁年纪,一张国字脸肃严凛然,双目炯炯,气宇轩昂。他凝视秀蓝,眼中倏地闪过一丝含意莫测的光芒,微笑道:“非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在下醉心于煦珞美景,一时忘情,无所谓心事。”
秀蓝不动声色,淡淡道:“原来如此。打扰了,告辞。”
黄衫人向前一步道:“姑娘留步。”
“怎么?”
“姑娘便是司空宫主?”
秀蓝心中冷笑:“终于扯到正题上来了。”微笑答道:“本宫正是,敢问先生如何称呼?”
“名姓不过符号而已,有何意义?”
“先生所言在理。”
“恕在下冒昧,有一事相询。”
“但请直言。”
“司空宫主心中,最为要紧的人或事究竟是甚么呢?”
秀蓝闻言不由怔住,思绪纷飞,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这黄衫……
人似乎有一种奇特的张力,带着居高临下掌控一切的亲切平和,若有无形压力咄咄逼来。在他面前,所有的幽深繁复亦如清空透明,不可遮掩,她竟是无法敷衍搪塞。
黄衫人见她不语,继续道:“是水阳宫呢?还是……”他顿了一顿,露出意味深长的神秘笑容,“还是赤魔尊墨释?”
秀蓝脸色骤变:“阁下到底意欲何为?”
“还望宫主先答在下所问。”
“如若本宫不愿作答呢?”
黄衫人微微一笑:“在下岂敢强求。只是水阳宫能有今日,实属不易,望宫主莫为了一己私情,辜负师命,抛弃锦绣前程与无上威名。”
秀蓝双眉一挑,傲气顿生,冷然道:“本宫自有分寸,无须阁下置喙。”
“哦?当真有分寸?”黄衫人凝视秀蓝,深邃目光如针般锐利,仿佛穿透层层阻碍,刺进她的内心深处。心井幽深处,有些情愫,或许是秀蓝始终不敢正视的罢。那风月还浓的甜蜜情意,那强自压抑的沉重思念。
秀蓝在这样尖锐的凝注下,身体轻颤,眼角不受控制的隐隐跳动,说不出的惶恐迷惘。她深吸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霎时恢复漠然神色:“本宫何必虚言,水阳宫本就是我生命中最为要紧之事。”话甫出口,心中似乎瞬间空了一下。不知为何,她在黄衫人看似无意的追问下,不由自主的作出了选择和保证。方才对墨释的澎湃思念刹那间冷却冻结,再次封闭入心湖之底。
黄衫人展颜道:“好!司空宫主果然明断决绝,但愿你来日莫忘今日所言。神……呃,人魔殊途,本违天意。宫主迷途知返,幸莫大焉。告辞。”
秀蓝眼前一花,黄衫人已不见踪影。她心中微凛,知道遇见奇人,可他的那番话究竟是何用意?人魔殊途,人魔殊途。她渐渐露出苦笑,满怀酸涩窒痛,罢罢罢,既然无缘,多思无益。
一番纷扰之后,她再无心思闲逛赏景,当下转身返回宫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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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数月已过,临近年终时,江湖中突然冒出一个恶贼,短短一月内,接连做下七八起大案。其恶行令人齿冷,专门奸杀武林成名人物的妻女又或孤身行走江湖功力不俗的女子,事后更是抛尸闹市街头,上系白绫,表明死者身份,绫末端署名飘零魔隐。其所杀女子,既有豪侠眷属,亦含释道中人,甚至不乏邪派高手。
武林近百年来,从未出过这等胆大妄为邪恶残暴之徒,一时人人惊惧。到得隐居洞庭湖的独龙大侠尹轻涛之女尹素梅、邪道第一门派桃海帮副帮主陈添其之妻方氏先后惨遭其羞辱而死后,终于引起众怒,黑白两道联合剿杀此贼。
然而此人武功高强,神出鬼没,自始至终竟无生人见过其身形相貌。从尸体死因上观,均是喉骨被捏……
碎,窒息而亡。可见此人内力深厚,精通鹰爪功一类的功夫,但鹰爪功并非奇门异术,江湖中精于此道的大有人在,难以据此推测出甚么端倪。飘零魔隐之名亦是从未听说。而那恶贼似是听到风声,忽然间销声匿迹。
线索至此中断,群雄无奈,惟有严加防范。
不料十数日后,蜀南神剑渝殊怀暴尸昆威街头,正是飘零魔隐的一贯手法。那恶贼先前只在中原作案,现今竟将魔爪伸向西南蜀地。当地武林群豪震怒,公推蜀山掌门陆常庭主持公道,捕捉凶徒。
昆威距雅宾仅有数十里路程。楚遥自从得知渝殊怀惨死的消息后,一直惴惴不安,唯恐那个飘零魔隐流窜至雅宾行凶,接连聘请了数名武师,以加强当铺及宅院的夜间防护。又再三嘱咐唐琳依和雰荷,若非必须莫要出门,如若出去也要结伴同行。
这两个女子的降妖术其实颇为高明,然若对付人间武林高手的骤然偷袭,法术一时亦无用武之地,尚需依靠自身的临变反应和内功武艺抗敌。
唐琳依虽然出身于蜀中唐门,其功夫终究未臻顶尖之列。雰荷的武功勉强达到普通高手的水平,她当年不幸遇害惨死,本是鬼身,经墨释及幽滟相助,方才再度还阳,纵然鬼力未失,终究无法再随意飞升遁去。两女从未见楚遥如此忧虑,倒也乖乖听话,他总算勉强放下心来。
忽一日下人来报,水阳宫第十二分舵舵主银雅潇登门拜访,楚遥连忙迎了出去。自从小铃铛毒解之后,每逢节日,无论大小,楚遥一家总会收到水阳宫送来的厚礼,即使司空秀蓝失踪期间亦未中断。
楚遥高兴之余,暗叹金玉公主于这等小事也不失礼,见微知著,难怪水阳宫声威远扬。以往前来的都是第十二分舵的副舵主魏君,惟有初次是银雅潇亲自上门奉礼。何况今日并非节庆,却不知她再次亲临所为何事。
楚遥一边寻思着,一边疾步向外走去。银雅潇业已走进庭院,她二十五六岁年纪,身材高挑丰满,一双眸子莹光闪亮,衬得原本普通的相貌亦增色三分。一身白衣,腰间长剑的红色剑穗异常醒目。
水阳宫虽收取男弟子,但只限于分舵,而分舵的正副舵主均由女子担任。全宫弟子无论男女,全部身着白衣,佩带彩穗长剑,渐成风格标志。行走江湖之际,往往极受尊重。银雅潇不喜随身携带兵刃,然而此次奉宫主之命而来,特意带上佩剑。
楚遥握拳道:“银舵主大驾光临,在下有失远迎。”
银雅潇笑道:“多日不见,楚大侠神采依旧。”她知楚遥武功甚高,在雅宾一带颇有侠名,但总觉此人缺乏英雄气概,并不大看重。然而司空宫主似乎因为侄女解毒一事,自此对他极是关照。
此次飘零魔隐现身蜀地,宫主竟千里……
飞鸽传书,命她派出弟子守护永济当众女安全。当下她简要说明来意,又道:“此次前来的十五名弟子,在本舵内算是武功比较高强的。楚大侠若是觉得人手不够,在下可再加派弟子。”
楚遥深为感激,忙不迭谢道:“不必不必。已经太过劳烦银舵主,还望您代我向司空宫主转达谢意。”
银雅潇微笑挥手,手下弟子捧上两盒元宝。“楚大侠何必客气,这些个弟子也不知能否真帮上忙,在下留些银两,供他们吃穿用度,还要有劳楚大侠多多费心了。”又寒暄几句,随即起身告辞离去。
雰荷取笑道:“司空宫主还真了解大哥哩,知道他不舍得花钱,居然连人带银子一齐送来了。”
楚遥颇感尴尬,小声反驳道:“不要乱讲,分明是人家司空宫主善解人意!再看看你,就会说些风凉话!”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