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婉儿费力地辨认着路,小心翼翼地下山,毕竟人生地不熟的,山上岔路又很多,还没到半山腰就迷路了。她自我安慰地想,反正是下山,只要能走下去,不管到了什么地方,找到当地人就一定可以找到城中,于是就不急不躁地专拣好走的路走。不久,她听见远远地有呼喊声传来,“楚姑娘——你在哪儿?”她心里一跳,出走已被发现了!她赶紧加快脚步,同时四下张望,寻找一个暂时的藏身之所,不料脚下一滑,从一个陡石坡上摔了下去。
慕容寒接到婢的回报,打开楚婉儿留下的信,见上面有俊秀的小字写着:“请恕婉儿不告而别,连日来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已回家,勿寻。”燕云飞也闻讯赶来,“四哥,我已布置人手到山上山下找了,幸好发现及时,她应该还没有走远!”慕容寒剑眉紧皱,“五弟,你还是也去一下吧。”燕云飞点头,“我这就去。”
一阵椎心的疼痛让楚婉儿几乎晕去,不过还好,她自己检视了一下,应该只是摔断了左小腿,其他都是皮外伤。她四下打量了一下,发现自己在一个高约两丈多的陡崖底下,四周荒草掩映,杂树丛生,带来的包袱也滚落在不远处。她咬紧牙关挪过去,抓起包袱,打结系在背上。然后向着一丛矮树后面艰难地挪过去。忽然,一只棕灰的野兔“嗖”的一声从她身边窜过,她才发现这树丛后面的崖壁上似乎有个洞口,刚才的野兔就是从那里面窜出来的。楚婉儿撕下一截裙裾,裹住手掌,慢慢地靠过去,拨开一些草枝树干,果然发现了一个山洞,洞口很窄,仅可容一人进去。她仔细观察了一下,洞口的荒草虽长,靠近地面的根部却有踩踏的痕迹;洞壁比较光滑,潮湿的地方没有苔藓,洞内隐隐有冷风回旋,好像内中另有宽阔的天地。莫非这洞内有人居住?楚婉儿正犹疑着要不要进去,远处传来一声“婉儿——你在哪里?”分明是有人用真气将声音远送而来,听语调像是燕云飞。他也来找她了么?不久又是一声呼喊,好像又移近了不少。楚婉儿不再犹豫,强忍疼痛,开始往洞内挪行。只见她小小的身影慢慢没入了黑洞之中。洞外又恢复了原样,依旧荒草摇曳,树枝横斜,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燕云飞亲自带领手下一干教众将可能的范围内全部搜寻了一遍,可楚婉儿仍旧音影全无,好像从这山上消失了一样。燕云飞沉不住气了,他想起上次楚婉儿遇险的时候,慕容寒用“闲云劫”的神功探知到楚婉儿的下落,他赶紧去见慕容寒。慕容寒取过铜镜,双手罩在铜镜上方,运起神功,只见铜镜上渐渐生出水气,变得透明,忽然又一片昏暗,根本无法辨识得清。慕容寒放下双手,“她好像是在一个黑暗的所在,会不会是某个山洞?”燕云飞急道:“山洞!她怎么会——难道是被人抓走的?”他面一变,“我这就去找!”慕容寒道:“等一下,我也去!”
楚婉儿艰难地挪进了丈余,眼前变得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她倚着石壁休息了一会儿,左小腿的伤势渐重。她解下系在背上的包袱,取出两本医书权作夹板,撕坏一件单衣做成布条,摸到断骨处,忍着剧痛,仔细地将断处对接好,用医书夹住,再将布条一圈一圈地细细缠好,须知一个不小心,说不定长好后走路会瘸。弄了半天,才终于做好。眼睛适应了洞内的黑暗,开始感到一些微弱的暗光。亮光似乎是从洞的深处透出来的。楚婉儿凝神细听,似乎还有潺潺的流水声时断时续地传来。虽说此时的伤势根本不宜移动,但楚婉儿还是决定趁着还有体力的时候去冒冒险,总强于坐以待毙。
又不知耗费了多少时力,楚婉儿转过一个弯道,水声渐渐大了起来,周围虽然仍是黑暗,但已经可以分辨出一些物事。她是到了一片较为开阔的洞内,水声近在面前,原来是一脉地下泉水,自高向低地流到另一片黑暗中去。她爬近水边,发现是一个陡壑,不知有多深,楚婉儿顺手推了一块小石头下去,很久才听到击水的声音,可能比较深。楚婉儿顺着光亮望过去,沟壑对面似乎有个很大的通道,亮光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那光亮发出一种暗红,不是自然光,倒像是火光或是烛光。楚婉儿心里一喜,看来的确有人住在这儿。她定了定心神,决定求救。她对着那光亮处大声喊道:“喂——有人在吗?”并没有回应声。她又鼓起勇气喊了一会,还是一片寂静。楚婉儿失望地停了下来,是根本没有人在,还是太远了没有听见?楚婉儿无力地趴在沟壑边,极力思索着该怎么办。
良久,一条淡影出现在沟壑的对面,微微顿了一下,轻飘飘地飞了过来,停在楚婉儿的面前。楚婉儿抬起头,依稀可以分辨出来人是一个身着灰布棉袍的老太婆,从她已显佝偻的身形来看,好像已经很老了。楚婉儿直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说:“楚婉儿见过老人家,贸然来此,打扰您了!”老太婆却不说话,好像正在打量她,忽然上前一步,枯瘦的手指紧紧地钳住楚婉儿的肩膀,阴森森的目光死死盯住楚婉儿,喉咙里发出了一阵沙哑的声音,她说:“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要给我如实回答!”楚婉儿痛入骨髓,颤抖着说:“您请问!但请别这样抓着我好吗?我的腿摔断了,跑不了的。”老太婆“哼”了一声,微微松了下手指,但仍然抓着她,只听她说:“你多大了?”楚婉儿答道:“十七岁。”老太婆的身体抖了一下,又问:“家住哪里?”楚婉儿老老实实地说:“扬州城内。”老太婆的手指紧了一下,厉声喝道:“你的母亲还在世对不对?”楚婉儿对她的这些没头没脑的问题觉得奇怪之极,这些关她什么事啊?偏偏这个老太婆好像十分紧张。楚婉儿据实回答道:“不,我母亲生我的时候是难产,她的身体本来就很虚弱,我还没有满月,她就去世了。”话音刚落,老太婆忽然松开手指,发出一阵枭般的长笑,又好像是在哭,她后退了好几步,喃喃自语:“天意!真是天意!十七岁、扬州人、幼时失母、孤身受伤到此……嘿嘿嘿……真准,真准啊!”忽然又冲到楚婉儿的面前,一把将她从地上拎起来,恶狠狠地瞅着她。楚婉儿吓得发不出声音,她做梦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这样一个形如疯癫的老太婆,她心中暗暗叫苦,只苦于无法脱身。老太婆目露凶光,将楚婉儿拖到沟壑边缘,悬空拎在深深的水面上,嘴里说:“扔下去,就一了百了了吧!”楚婉儿命攸关,牙齿战战,勉强吐出一句:“老人家,我与你无冤无仇,你杀我干什么?放我下来吧?”但老太婆浑如不闻,只顾低语道:“嗯,不行,天意如此,天意不可违!”又长叹一声,“既来之,则安之!命该如此!”又将楚婉儿拎回来,夹在身侧,连连发出声声凄苦的叹息,叹息未落,已带着楚婉儿飞到了沟壑的对面。
老太婆一阵疾行,俩人来到了一间宽敞的石室之中,她将楚婉儿轻轻地放在石之上,转身往墙角的一个大箱子走过去。楚婉儿趁机打量了一下石室,内中陈设简单,但一应家什俱全,显然主人已在此居住日久年深。老太婆走了回来,神已恢复正常,烛光之下,面相虽老,却也不失慈和,年轻的时候应当是个人吧,楚婉儿猜测道,心也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老太婆的手里拿着一盒乌黑的药膏,她说:“楚婉儿,你的左小腿摔断了,赶紧把衣服弄好,我来给你上药。”楚婉儿依言脱下衣服,老太婆细心地为她盖好被子,只将受伤的小腿露在被外,俨然一个慈祥的祖母,与先前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接下来的几天,老太婆精心照料着楚婉儿,并且主动和她谈了好多话,楚婉儿知道了老太婆原来是峨眉派的弟子,因为一个男子而私奔,离开师门,没过几年,这男子又喜新厌旧地另结新欢,被她发现后双双杀了,她自己跳崖自尽,幸好被一位世外高人救了,从此潜心武学,隐居在此,一晃五十多年下来,她年纪已老,先天的心脏病时时发作,自觉离大去之日不远矣,因此卜了一卦,算出会在此时此刻遇见楚婉儿,而她就是她命定的传人。虽然后继有人是件喜事,可她的到来也就同时等于是死神的预告,她知道自己的大限之日果真就在三个月后的今天。
老太婆给楚婉儿用的药膏真是疗伤圣药,半个月过去,楚婉儿已勉强能下地行走,帮助老太婆洗衣做饭什么的了。她渐渐熟悉了这里的环境,除了居室,这里还有一间厨房兼仓库,堆放着好多食物用品,东西虽多,却都整整齐齐,井然有序,显然主人是个十分有条理的人,将这里打理得干净清爽。楚婉儿不久就顺应老太婆的要求,行了拜师大礼,改口叫她师父。老太婆开始教她内功运气吐纳之法,又传了她金针暗器的打法,责令她日练功,楚婉儿本来不喜练武,内心里叫苦不迭,表面上却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再说她因为不会武功吃了好多苦头,要是早先能会些武功,也不至于发生那么多事,更不至于会失足摔断腿,所以也就勤勤恳恳地依法练习,尽力达到师父的满意。楚婉儿在这里因得福的勤练武功,无法过问外边的事,先按下不表,但因为她的失踪,整个云龙山差点儿被掀了个底朝天。
慕容寒曾用铜镜多次探知楚婉儿的状况,只是见到她安静地坐在烛光下,有时像是在做什么事,但却无法根据周围的环境找到她具体的所在,她好像是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生活,看来看去只有石壁,他也无计可施,不过总算知道她安然无恙,他也就只好按捺住不顾一切地去找她的念头,并且也安抚燕云飞不必焦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