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沦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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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寓荆不是沈默,同样的倔强,沈默倔强的惹人怜惜,言寓荆也不是非璟煜,同样的骄傲,非璟煜骄傲的理所当然。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孩子,没有过人的背景,没有过硬的功夫,却比那两个孩子有着更偏执的自尊。他比沈默独立,他比非璟煜坚韧,因为他没有依靠。王云天他的时候,他不屑,他王云天的时候,王云天已一无所有。所以,当他第一次学会了高难度的搏击动作迟念带他去维也纳看欧洲杯的时候,这个从来对所谓小恩小惠怀着戒备的态度无动于衷的孩子第一次感动。现场看球赛,对他而言,真的很奢侈。尽管,他拒绝了无数次沈默送给他的球票,甚至,有06世界杯。

    迟念看他闷闷地重新走回来,几乎是爬了吧,更何况,自己还罚他用滑步走,看他虽然已经全没了力气,可还是做得标准,一只腿由侧面展开,迅速滑到正前方,然后另外一只腿再由后方滑过来,如此的重复相当折磨人,又累又痛又难受,身子虽然已经快瘫下来了,却还是逼自己直着腰,迟念本来就心疼,如今只见到言寓荆一张脸被汗水冲得连头都不敢抬,发丝全是一缕一缕的耷拉着,不知不觉的就减了脾气,看他在自己脚边可怜兮兮的蹲着,可是略略扬起的眉毛偏偏倔强的怄人,迟念狠狠踹了一脚,“滚起来吧。”

    言寓荆用手撑着地,皱着眉起身,才起到一半又跌了下去,这个孩子毫不掩饰的狠狠掐了一把大腿,迟念看他对自己下手那幂,居然连眉头都不皱,真的是又生气又心疼,直接起身将他从地上拽起来,言寓荆甩开迟念手臂,“我蹲得下去就起荡,我起荡就站得稳。”

    迟念给了他屁股一脚,“哪来那么多话,走!”

    言寓荆一皱眉,“我不去,我受得了。”

    迟念仿佛从来都是暴力教育,又飞起一脚,“现在去还是要抬你去。”

    言寓荆一拧肩,“有没有伤我自己知道。除非你今天打得我动不了,让救护车停在门口,否则,去医院?休想!”

    迟念将他领子一拽,“我看你是欠教训。”他可没有乔熳汐秋瑀宸那子,擅长软磨硬泡,惩戒室里跪上几个小时,阴恻恻地呵斥间,不被打死也吓死。迟念直接将他皮带一抽,言寓荆也不用他按,自己端端正正的站着,没话,可挺直的脊背就是宣言,“随便你打,我要是动一下就不是好汉。”

    迟念的脾气一向很少经过过滤,既然皮带也有了,皮肉也有了,那就抽吧,难道还要酝酿?言寓荆麻木了似的,只是直直站着,除了本能的身体反应外,没有一句求饶,甚至鞭背这么苦难的刑罚对他也像是过山车似的,权当刺激了。

    迟念最炕得他这副样子,扬起皮带就要往脸上抽,甚至空气中还有散不开的皮革味道,言寓荆愣愣站着,不躲也不求。

    文禹落正端着菜走过来,一看迟念手势,就知道这一鞭要抽到脸上,连忙叫他,“师兄。”

    迟念仿佛被装了遥控似的,听在文禹落声音,什么都要停下手来,文禹落将木耳放在桌上,“师兄,这孩子怪有趣的,罚得也够了,今天就先饶了他吧。”

    迟念还没回话,只见言寓荆身子已经摇摇摇晃的倒了下来,如同一个纸人。这个仿佛是抗击打超强的孩子居然就以这样一种方式晕了过去。

    秋瑀宸轻轻拍拍沈默,“怎么在这睡?”

    沈默虽已热得满头大汗,却还是将被子拉得紧紧的,他睡的是从前自己在秋家的,如今,他早就搬到秋瑀宸房间去睡了,他的房间让给了言寓荆住,可是今天非要过来,“巾待会就回来了,这好净睡过,太潮了。”

    秋瑀宸俯下身子吻他,“我叫他们换新的被褥,你这么温着晚上腰会酸的。”

    沈默推他,“没事。你忙去吧。迟大哥真是的,巾都醒了,又打麻醉针送他去医院。”

    秋瑀宸笑着摸他额头,“迟大哥是担心他嘛。”

    沈默嘟着嘴,“也是。”

    秋瑀宸刚要收回手,却突然被沈默拽住了手腕,“秋!”

    手腕的伤被他一拽,疼得揪心,秋瑀宸却依然笑了笑,语声温柔的不像话,“怎么了?”

    沈默心疼的将他手拉过来,“秋,怎么肿的那么厉害?”

    秋瑀宸笑笑,“不怎么疼。”

    沈默只觉得一颗心就像是被放在小火炉上慢炖一样,虽不是炽烈的痛,却更加磨人,他拿起秋瑀宸手腕轻轻吹了吹,“疼死了。”

    秋瑀宸笑,“怎么会?惯了。”

    沈默低下头轻轻吻了吻他的手,如同那个唤醒睡人的王子,“都是我撞的。”

    秋瑀宸摇头,“没有,真的不痛。哥刚才也说没事了,你没听到?”

    沈默听他反而安慰自己,心中更不是滋味儿,自己冲过去,他就那样硬生生的接着,如今伤得这么重,却还是一句都不说,连哥都知道替他看看伤,可是自己连问都没问过。若是他这样对自己,恐怕自己早就发脾气了,哪还能这脾气的一直陪着,想到这里,就紧紧抱着秋瑀宸,“秋——”

    秋瑀宸轻抖肿起的手腕,忍着痛缓缓拍他后背作为安抚,紧紧咬着嘴唇的微笑像极了走在针尖上的人鱼,痛,却义无反顾。沈默搂着他,“秋,擦点药吧。”

    秋瑀宸摇头,“我不习惯擦药,冰敷下就好。”

    沈默挣开他从上跳下来,“我去找冰块。”

    秋瑀宸摇头,“不用了,哥刚才叫人送过冰块过来。我叫安管家先放着。”

    沈默听他说得轻描淡写,可心中却知道,是因为他要一直陪着自己,怕自己担心,却连冰敷都不肯。沈默轻轻用手指画着他面部坚硬的棱角,“秋——”

    秋瑀宸微笑,“嗯?”

    沈默凝视着他眼睛,“可不可以答应我,以后,对自己好一点。”

    已经趴在病上的言寓荆依然不安分,“我说了我没事。”

    迟念拧着他耳朵,“没挨够是不是?”话虽这么说,却重新端起了桌上的水杯。

    言寓荆自己挣扎着坐起来,从迟念手中夺过水杯,“我自己动得了。”

    迟念看他话说得狠,可喝杯水都是颤颤巍巍的,大概是麻药的药力还没完全过去,又重新夺过来,“张嘴!”

    言寓荆倒是张了嘴,只不过是张嘴狠狠咬住了杯口,就是不松口,迟念恨骂道,“你松不松口。”

    言寓荆咔咔咬了两口,牙齿被铬地生疼,迟念趁机抽走了杯子,倒了两粒药片,“不想要人喂就自己常”

    言寓荆从他手里将药抢过来,自己端着杯子咕哝咕哝的咽下去,一甩手将杯子重重扣在头的小柜上,调转身子背朝迟念睡了。虽然翻身这样的动作对于现在的他而言真的很残忍。

    言寓荆一个人闷着头睡,迟念坐在他旁边守着,僵了一会,还是言寓荆忍不住,又呲牙咧嘴的转过来,“别在我旁边啊,又不是孩子了,还要人守。”

    迟念拍他屁股,“外面冷,我乐意在这坐着,关你什么事?”

    言寓荆嗤了一声,迟念立刻又是给他头上一巴掌,“找抽是不是,你就是这猛师父说话的?”

    言寓荆将被子一闷,像是再也不想看到迟念,可是连他自己都知道,好像,刚才闷被子的时候又故意向师父那边移了移吧。

    迟念没说话,却用最轻柔的动作拍着他后背,轻到连言寓荆都感觉不出来,他知道,这个别扭的小孩需要安抚,却决不允许自己接受安抚,骄傲的人总是这样,期待而又戒备,痛的时候微笑,可是,为什么眼泪却要忍不住落下来,哪怕可以让我再冷硬一点,那我宁愿用千百倍的痛去交换。可是,又为什没坚强。是不是因为心太累了,所以,眼睛才变成了一汪泉水,以为可以洗掉那些酸楚的过去,有时候,一厢情愿不止是对别人,更是对自己。

    躲在被子里的言寓荆狠狠咬着嘴唇,痛,深入骨髓的痛,背上凌乱的伤深及骨头,即使是最轻柔的抚摸还是痛,可是,竟是宁愿一直忍着也不肯说的。不是因为装作不知道他在照顾,而是因为,得到的太少,太过留恋。原来,义无反顾竟是一个如此悲壮的词,悲壮的令人窒息,却又窝心的令人沉茫言寓荆一直在想,是不是除了王云天之后还是会有人对他好,以任何名义,除了爱情。命运或许玩弄了他太多年,终于也会给求生的人一点缝隙,迟念如神一般的降临,关心他照顾他,可是他还是会怕,会怕那样的疼惜只是因为承诺。

    双目已盲四肢尽废的王云天瘫在水牢里,“我,只希望,他,能得你庇护,一生——”

    迟念甚至还阑及答应,那个男人已经咬断了自己的舌头,以最残缺的方式将托付变成遗言,让迟念无法拒绝。

    言寓荆跪在他身边,他从阑知道,那个即使是为了弹丸之地也宁愿利用他辜负他似乎什么都比他重的男人居然用生命给了他一份如此厚重的爱,可是,为什么,他竟连一句话也不曾对自己说,哪怕只是一句,我爱你。

    言寓荆从阑是脆弱的人,言寓荆从来是最脆弱的人,他脆弱到要一遍一遍的剖自己的伤口,以为习惯了就不会痛,于是,他不痛了。不是因为麻木,而是因为,只有心中有爱的人才会有感觉,他已强迫自己将爱的权力通通抛弃了,决绝到连他自己都没有后悔的机会。

    迟念突然住了手,狠狠将被子掀起来,看着言寓荆的一头冷汗就心疼的不得了,“拍痛你了怎没说?”

    言寓荆没说话,迟念将他从上拖起来,“寓荆,你听着。人永远不可以活得这么自私。我弄疼了你,你不说,你以为,最疼的是你自己吗?”

    言寓荆轻轻颤了颤,迟念伸手狠狠拍了拍他后背,言寓荆咬牙直起腰,额上的冷汗涔涔的落下来,迟念只是缓缓道,“记住,比你更疼的,是关心你,在乎你,疼爱你的人。如果,你不要让他们承受比你更多百倍千倍的痛苦,那就永远不要把难过藏在心里。无论是什么,都一样。”

    言寓荆知道他说的是关于王云天的事,第一次抬头迎上他眸子,“我应该替他报仇,可是,为什么,逼死他的,是你?”

    迟念摸摸他脸,“你可以为他报仇,可是,逼死他的不是我,是他自己,也是你。”

    言寓荆回过头,“是,他不愿用残缺的生命来爱我。可是,为什么却忍心让我用残缺的生命去思念他?”

    迟念微笑,“思念也是一种奢侈的权力,要知道,有些人,连思念都不得不带着负罪感。”

    言寓荆跪直身子,“师父,我们都一样。你在负罪思念着一个属于别人的人,而我,在负罪,为什么,明明可以同生共死,然得不一个人活着。”

    迟念拍拍他脸,“心甘情愿。不是吗?”

    言寓荆点头,“是。”

    迟念将衣服扔过来,“好些了就回去吧,默默还在担心你。”

    言寓荆抱着自己衣服,呆呆望着迟念,迟念苦笑,“自己穿吧,我没有替你做的权力,那是只属于他的义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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