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脾气古怪,自己为自己起了一个极其华丽的称号:天外飞仙云上真人人间无双起死回生圣手罗汉,雷倒了大片江湖英雄好汉,最后有人依据他的喜好给起了个团扇子的外号,这才得到公认。
他的怪癖说上三天三夜只怕也说不完,最有名的当然就是美人理论。
只有美人才有资格被他医治,当然,还不能是一般的美人,标准当然是他自己定的。为此他还特地为美人容貌打分定级。最上等的美人来看病,他不但不收钱,治好了还要好茶好饭好屋子招待一段时间,最后给人家丰盛的盘缠笑眯眯地送出去。其他勉强达到标准的美人,自然是要收费了,具体收多少钱,也是由他定。
总而言之,他的本事有多大,他这个人就有多怪。
这简直是江湖的一个恶俗定律,这些隐士高人必然是有起死回生的本事,脾气也必定古怪到极致。小蛮以前在茶馆里听说书,都不知听了多少遍,耳朵都长毛了,在连衣他们忧心忡忡的时候,她毫不在意,还在冷嘲热讽:“真正有本事的人干嘛非要跩那么高,为老百姓服务才是正经事。一天到晚端着架子,还以怪癖为荣,我看他也未必真是有本事的人。就算有点本事,那么跩,也只会让人看不起。”
谁也没理会她的长篇大论,泽秀甚至恶意地说道:“连衣,为了你主子着想,你先砍自己一刀。那人肯定求着来救你,你到时候再提出要求,要救你先得救你主子,我看这事才能成。”
连衣眼睛一亮,急道:“泽秀大叔怎么不早说!”
她抽出赤霞刀就要砍自己,低头看了半天,急道:“要砍哪里?是不是必须得是重伤才行?那我把膀子砍断吧!”
慌得根古赶紧拦住她,小蛮抱住她的胳膊抢过赤霞刀,皱眉道:“他胡说八道你也相信,再说我也不要你砍手来救我。我跟你们说,不用担心,泽秀既然能说出带咱们去找他,他肯定有办法对付那人的怪癖,咱们根本不用插手的。”
泽秀笑道:“偏你狡猾,这次却说错了,我还真对那个人没办法。他如果不肯救你,神仙也没办法。”
“你不是说他是你一个长辈吗?小辈有事求他,他还拿架子,这算什么长辈。”
泽秀摇了摇头,他这一天加一个晚上肯定是风尘仆仆地赶去赶回,回来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立即带着他们启程去太白山,下巴上青黑一片,胡渣又冒了出来,衣服上多了许多泥泞破洞,偏放在他身上就不显得狼狈。
小蛮忍不住低声道:“说起来这么快就赶路,真是辛苦你了……坏蛋抓到了没?”
泽秀从怀里掏出一锭大银子,丢给她,小蛮手忙脚乱地接住,果然是一锭十两重的雪花白银。他笑道:“肥赚一笔,那几个江洋大盗比猪还蠢,一天就净赚四百两纹银。”
他的钱来的真快。小蛮羡慕又眼红地摸了摸银子,还是还给他了:“拿去,用命换来的钱,你也不容易。”
唉,话虽然这么说,她怀里那些钱不也是用命换来的么……钱来的都不容易啊。
泽秀不接,挑眉笑道:“你的了,是酬金,多谢你帮我洗衣浆补,以后还要劳烦你。”
“那我不客气了。”她眉开眼笑地把银子塞怀里,抬头对他笑得甜丝丝。
泽秀突然从马背上凑过来,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动作并不怎么优雅,上下左右把她的脸别过来别过去,看了半天。小蛮浑身发毛,瞪着他:“你干嘛?”
泽秀看了一会,才轻轻笑道:“把脸洗洗干净,换上新衣,也不会没有希望。”
她只觉有人在胸口上轻轻打了一拳,一颗心猛然跳动起来,面上登时通红,一把推开他,垂头低声道:“我本来……反正……也不是什么美人……”
泽秀哈哈大笑起来。小蛮心中突突乱跳,靠在连衣背上,突然拉了拉她的袖子,低声道:“连衣,你说……我该怎么打扮?”
连衣不假思索:“主子不用打扮都是天仙绝色,团扇子要是不肯救你,我就用刀砍他。”
小蛮笑道:“你砍他有什么用,砍死了还是没人救我呀。”
连衣眼睛一红,想到没人来救主子,忍不住哽咽道:“那我砍死自己!”
呃,这孩子……
泽秀拍了拍连衣的肩膀,道:“你不用担心,与其难受还不如去求求天权公子,他有一双妙手,一双慧眼,怎样打扮找他没错。”
咦咦?真的吗?那个冰块脸?!小蛮不可思议地瞪着天权,他远远策马走在前面,白色长衫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长发犹如丝绸般,全身上下都是那么干净清爽,简直不像是赶路,而是骑马出来踏青的豪门公子。
她想起当日在沙漠里他来接他们,一人骑着白骆驼,驼铃清脆,简直像黄沙里的一朵白牡丹。为什么别人赶路都是狼狈不堪浑身臭烘烘,只有他永远这么干净清爽,一丝不乱?说不定还真有点邪门。
仿佛是感觉到小蛮看自己的眼神,他突然回头,小蛮赶紧别开脸,过了一会,只觉他策马靠了过来,声音低柔清澈:“其实江湖传闻大多夸大,他未必真是那等冷血无情之人,现在烦恼过多也无用,只等见到他再说。”
他说得也没错,现在就是烦恼死了,她也不可能摇身一变成为绝世佳人,不如闭上眼睡觉,天大的事,醒过来再说。
*****
团扇子就住在太白山脚下,不知道的人叫那里团扇庄园。
其实那里既没有庄也没有园,只有几间瓦屋,还是附近的居民们看他一天到晚住在漏水的茅草屋里怪可怜的,才帮他盖了瓦屋。
小蛮老远就见到那几间墙上爬满了青藤薜荔的瓦屋,别人的房子都是清清爽爽,独他的满眼绿色,杂乱不堪。屋前有一圈篱笆,种着红黄蓝紫各色草木,一个穿着青灰色袍子的人正提着花壶,一点点浇水,背影看上去甚是瘦小,大概比连衣高不了多少,满头黑发也不束,尽数披在背后,甚是不羁。
泽秀跳下马背,快步走上前,正要开口说话,那人却连身子也不回,低声道:“你只有在有事的时候才会过来看看我,很没良心的小鬼。”
说罢丢下花壶,掉过脸来。先前听了那么多团扇子的传闻,小蛮还以为一定是个白胡子老头儿,高傲清贵,正眼也不看人一下,谁知这人也不过就四旬左右,额上有细细的皱纹,面容并不出众,双目隐约含笑,光看其容貌,倒是个很和蔼的中年人。
泽秀笑道:“你老人家不欢喜别人没事来扰清净,我也不过是顺从你的意思而已。我若当真时常来,只怕你也要将我赶走。”
团扇子笑了笑,将诸人一一打量一番,目光平和,并没有任何盛气凌人的意思,小蛮的心不由稍稍放了一半下来,果然如天权所说,江湖上的传闻夸大了许多,这人看上去一点也不怪啊,还挺和气的。
“这人生病,须得收费十两金。”他指着耶律璟,说得毫不客气。
泽秀摇头道:“不是他。”
“这小孩儿也得收十两金。”
“也不是他。”
团扇子看了看连衣,目光渐渐变得十分柔和,道:“这姑娘看病,分文不收。而且……看着眼善,你父母是谁?”
连衣急道:“我不知道,一出生就被他们抛弃了。团扇子老先生,我主子得了很厉害的病,求您帮她看看,您一定要……”
团扇子没理她,掉头去看天权,笑道:“不归山的天权公子,贵人来了。你若看病,我分文不收,还要请你多住几日。”
天权抱拳道:“多谢先生美意,不过看病者不是在下。”
团扇子的目光终于落在小蛮身上,她清楚听到自己心里咯噔一声,其他人也不由提起了心,不知这个怪人要说出什么话来。
团扇子看了半日,才道:“这小姑娘似乎是中了蛊,我不通这些,通了也不会看她。你们另请高明。”
小蛮很想晕过去。
泽秀道:“你是觉得她不够漂亮,不够资格让你看?”
团扇子摆手道:“自家人,不来这套。这孩子有些古怪,救她未必有好事,我不想惹麻烦。”
这是什么狗屁理由?这能叫理由吗?
小蛮很想大哭一场。
连衣已经憋不住痛哭出声,哭得像个小孩儿,鼻涕眼泪流了满脸她也不擦一下。耶律璟攥着花手帕,手忙脚乱地替她擦脸,一面小声安抚。根古皱着眉头道:“这不叫理由。见死不救不是丈夫行径。朝廷仗势欺人叫做暴政,大夫仗着自己有医术不肯救人,就叫装模作样。你不肯救人,索性连医术也别学,痛快做你的山林野人去,既学了,又挑三拣四,岂不是让人看不起!”
他这番话说得很不客气,团扇子居然没生气,笑呵呵地说道:“小鬼说得对,医者自当悬壶济世,但我偏偏不救,你奈我何?”
“你……”根古要爆发了,泽秀瞪了他一眼,打断他的话:“二叔,当真不能挽回?”
团扇子啧啧叹道:“多少年了,你居然在这会叫我一声二叔。丫头是你什么人?为她来求我。”
泽秀沉默了一会,才道:“她身世特殊,是苍崖城小主。”
团扇子不说话了,眼睛滴溜溜又在小蛮身上转了转,好似要看破皮肉一直看到脑子内脏里去。看完却笑着摇了摇头,轻道:“不像,不像。”
泽秀轻道:“二叔……”
话未说完就被他打断:“你叫一万声二叔也没用。一来她不合我标准,二来她不是生病,是中蛊,三来她看着十分古怪,救她我必然要有大麻烦。抬走抬走,我这里免谈。”
说罢转身便走,进屋将门一关,再也不出来了。
根古大怒道:“这死老头!我去把他揪出来!”说罢抽出大刀就要上前砍门。
泽秀拽住他:“歇住,这里是什么地方,容你乱来。”
他把根古提着丢给连衣,道:“先在附近住着吧,我总会求的他同意。”
小蛮低声道:“还是算了吧,他不肯救,天底下还没人能救?何苦求他,搞得大家不快活。”
泽秀眉头一皱,正要说话,天权突然道:“只是等不得,再找其他人,也不知他们肯不肯救,何况只有一个月时间。倒不如住下,这位前辈虽如此说话,却未说死,不要轻易放弃。”
泽秀牵着马朝后走去,道:“走,找个安静的民居,借几间屋子。我只不信磨不动这老货!”他心中显然藏着火,说得很不客气。
这次出师不利,众人心情都很低落,连耶律璟都不敢大声说话了,生怕飞来拳脚打得自己满堂开花。
小蛮走到泽秀身边,轻道:“泽秀,他是你亲二叔?”
他冷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小蛮被他一呛,顿时摸着鼻子想走,才走一步,却被他提着领子揪了回来,道:“你不用担心,我必然能保你平安。”
她心中感动,低声道:“你真的对我很好……宝藏找到后,我一定分你一半。”
对她这种爱财如命的人来说,肯说出这种话已经是绝对的掏心窝子的诚意了。
泽秀眨了眨眼睛,抬手就要打她脑袋,忽然不知想起什么,手却慢慢放了下去,冷声一笑,一言不发,牵着马径自朝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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