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胡搅蛮缠了三年多,临死的时候还含恨带怨,扯着小蛮细瘦的手腕,说:“你爹和那个贱人……我做鬼也不放过他们!小蛮,你就记着你爹是个畜生!”
她死不瞑目,带着狰狞的表情被埋进土里。那天又是打雷又是下雨,有经验的老人说这种天气最容易发生尸变,于是小蛮的爹便又掏了十两白银,皱着眉让人用铜链子把棺材锁了一道又一道,塞进坑里。
没几天,很久很久没回家的爹就带着二娘回来了。二娘并不是娘嘴里的狐媚子,相反,她来的时候穿着白色衫子,鼻子旁一颗殷红的美人痣,笑起来甜甜的。
她已经怀孕八个多月了,捂着肚子,又忌惮,又试探,看着小蛮。
爹淡淡说道:“小蛮,过来见过你二娘。你娘死了,以后二娘就是你亲娘,要孝敬她,知道吗?”
他说得那样轻松,好像吩咐晚上吃南瓜而不是吃黄瓜那样。南瓜和黄瓜可以随便换,亲娘可以随便换吗?
可以,小蛮对自己说。
然后她笑嘻嘻地走过去,像个被雨淋湿的小鸽子,轻轻依偎进二娘的怀里,,软软地叫了一声:“娘,你好漂亮。”
那一声娘叫得二娘心尖上的肉都在颤,赶紧弯腰抱住她,慈爱万分。爹也想不到这样顺利,忍不住展开笑颜,疼爱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柔声道:“你娘薄命,小蛮不要怪爹爹。”
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天真地看过去,细声说道:“娘很凶……也不如这个娘漂亮……小蛮喜欢这个娘……爹爹,你以后也不会走了吧?小蛮也很喜欢爹。”
童言无忌,果然让两个大人笑得出了声。
这样,不是很轻松吗?小蛮垂下眼睫,紧紧抱着二娘,似是舍不得放手。
做人为什么要棱角分明?那样太累了。讨好别人是多么容易的事情,随便说着貌似真诚的恭维话,大家既开心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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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蛮醒过来的时候,外面又开始下雨,淅淅沥沥,把窗台都打湿了一大片。每到下雨天,她都会梦见六年前的往事。娘临死时暴突的双眼、二娘鼻子旁温柔的美人痣、爹爹嘴角惬意的笑容——历历分明,像刻在脑子里,居然忘不了。
她懒洋洋地起身关窗户,房门突然被人大力推开,蹬蹬的脚步声冲过来,紧跟着一个小肉球撞在她背上,孩童软绵绵的声音叫她:“小蛮姐姐!快让我躲一下!娘真讨厌,逼着我吃鱼。”
小蛮关上窗户,慢吞吞转身蹲下,在小家伙的头顶轻轻一敲,嗔道:“不许挑食!你不是说以后长大了要娶我吗?要是长不高,我才不要你。”
俊秀的小男孩眼泪汪汪地看着她,,像委屈的小狗。这就是二娘的儿子大米了,很奇怪,这小子不粘他娘,最粘的反而是小蛮。
二娘端着饭碗光光上楼,一面骂:“大米!快点把饭吃完!不吃完今天就不许去武馆!”
大米吓得躲在小蛮后面,揪着她的衣服不放手。小蛮笑嘻嘻地把饭碗接过来,柔声道:“娘,我来喂弟弟,你别操心啦!前两天还风寒呢,快去休息,别再冻坏了身子。”
二娘叹道:“我没什么,小蛮,你可别太宠他。这死小子,成天就会粘着你姐姐!”
小蛮笑道:“我可爱弟弟粘着我呢,对不对,大米?来,咱们先吃饭,吃完了姐姐再陪你去武馆玩。”
大米撅嘴道:“我不爱吃鱼!好多刺!”
小蛮用勺子舀了一勺鱼肉,小心将刺全部剔去,再裹了一些饭,送到他嘴里,轻道:“来,把刺剔掉了——怎么样?好吃吗?”
大米乖乖点头,他对小蛮反正是百依百顺的,大概她喂他吃石头,他也觉得比他娘喂的佳肴好吃。好容易把这位小祖宗喂饱,小蛮端着饭碗下去洗,二娘在后面望着阴沉沉的天,说道:“我看这雨一时半会不会停,今儿就别带大米去武馆了吧?小心路上崴了脚。那孩子成日只管淘气,你别总顺着他。”
小蛮笑道:“没事啦,娘你放心。我自己也想去武馆呢,前些日子答应给武馆师父结的络子也打好了,得给他们送过去。”
二娘“哎”了一声,还想再说什么,忽听外面有客人来了,她赶紧擦手出去招待,一面道:“晚上记得回来吃饭啊!别迟了,今天有你最喜欢的鳗鱼。”
小蛮他爹原本是个酸儒,可惜屡试不中,无奈之下只得弃文从商,开了一家小饭馆。这边陲之地,时常有远行客,因此生意居然不赖,生计上也再也不用发愁,温饱是绰绰有余的。
小蛮拿了伞,提着一个小包裹,正要出门,回头见大米趴在门帘子那儿偷偷朝饭馆正厅看。她过去轻轻拍了他一下,小声道:“有你这样偷看客人的道理吗?”
大米冲她摆了摆手,低声道:“你来看,这几天来的客人打扮都好奇怪。”
小蛮好奇地隔着门帘缝隙看过去,只见正厅那里坐着几人,果然打扮古怪,衣着光鲜,但风尘仆仆,每个人头上都戴着一顶湿淋淋的乌帽,低垂着头,帽子遮去了大半的脸,也不像其他客人那样恣意交谈,他们很安静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小蛮的眼珠滴溜溜地在他们身上转圈,最后看到他们腰间佩戴的武器,便道:“可能这就是他们说的江湖侠客吧。真是古怪的很。”
大米见她感兴趣,便急着卖弄,抢着说道:“不止他们啦!前几天就有好多带刀枪的人来咱们店里,把娘吓个半死。”
小蛮放下门帘子,转身就走:“你还去不去武馆?不去的话我可一个人去了哦。”大米赶紧追上来抓住她的袖子,两人一起出了门。
大雨不但没有停的趋势,反而越下越大,眼看就成了暴雨。
小蛮拉着大米躲在伞下,却没什么用,风刮着雨水,把他俩从头到脚淋了个透。她不由暗悔应当带蓑衣斗笠出来,油纸伞在暴风雨的天气里不仅没用,反而是个累赘。
忽听前面传来一阵激烈的马蹄声,她抬头一看,却见白茫茫的雨帘后,一人骑着一匹高大的骏马,横冲直撞地朝他们冲过来。她下意识地飞快闪身到一旁,谁知那马还没跑到眼前,上面的人却狠狠摔了下来,在地上跌个狗吃屎,半天都爬不起来。
骏马长嘶一声,停在了路边。大米见那个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有些害怕:“姐……他不会死了吧?”
小蛮“嗯”了一声,随口道:“死就死了吧,和咱们也没关系。别管他。”
大米瞠目结舌,大概是想不到平时温柔可亲的姐姐居然会说这种话。他看看那黑衣人,想过去看,又怕他死了,犹豫之下,见小蛮走了老远,他赶紧追上去,抓住她湿淋淋的衣角不松手。
两人走过那黑衣人身边,忽见他动了一下,像诈尸一样,上半身猛颤,吓得大米尖叫一声,猴子一样钻进小蛮的怀里。
“救……救救我……”那人浑身都是血,颤巍巍地说着。
小蛮装作没听见,抓着大米飞快朝前走。大米却赖着不肯走,急道:“姐!他没死呢!你……你以前不是说要乐于助人吗?”
这小崽子!小蛮有些光火,她糊弄人的话也能相信?那黑衣人缓了一口气上来,轻道:“姑娘……请帮我……一个忙。”
无奈之下,她只得柔声道:“这位大哥,你流了许多血,我替你去叫个大夫吧?”
那人喘了几声,才道:“不……不用。姑娘替我传个话,他日,若有个……身配三把长剑的年轻男子来这里,你替我问问他……是不是叫泽秀。若是他……你……你替我带个话给他……”
小蛮见他缠缠杂杂说了半天还没说道重点上,不由好生不耐烦,随口道:“梧桐镇每天来那么多人,我怎能分得清,难道要我一个个去问吗?”
那人低声道:“不会……认错。只有他……会配三把剑……”说罢,从怀里掏出一块带血的金子,死死捏着,小蛮一看金子,眼睛顿时亮了,急忙道:“大哥你只管说吧,我一定帮你把话带到!”
她心中自有较量:反正这人也快死了,她带不带话他都不会知道,但金子可不能不拿!这等天下掉金子的好事,抓住一个就绝不能放过!
那人正要说话,见小蛮眼珠子骨碌碌直转,满脸的鬼灵精怪,突生警觉,只捏着金子不放,沉声道:“姑娘若没有诚意……还请……离去!不敢劳烦!”
她眼珠子又转了两下,才笑道:“带话的事嘛,大哥也别急。我先去镇上帮你找个大夫吧,只是我身上没钱,抓不起药。”说来说去,目光就是不离开那块金子。
那人冷笑一声,将金子塞回去,挣扎两下,从泥泞中爬起,似是打算上马离去。
看样子她太急,把人给吓走了。可惜了一块大好金子,还没摸一摸就又飞走了。小蛮可惜地看着他的背影,拉着大米的手,转身就走。
那人突然在后面问道:“姑娘今年贵庚?”
小蛮一愣,笑道:“为什么要告诉你?”
话音刚落,只觉那人闪电般冲过来,抬手在她胸前就拍了一掌!她吓得僵住,不会吧!不就是多看了金子两眼嘛!至于杀人灭口?
那人拍完,飞身上马,驰骋而去,一面道:“小小年纪,恁多心眼!这一掌给你个教训!”
小蛮和大米两人傻在那里,被大雨淋了个透。好久之后,小蛮才想起摸了摸被拍的地方,那里有些发麻,解开衣襟一看,不红不肿,完好无损。她一时竟不知是松口气还是大骂那人是疯子。
“姐……没事吧?”大米看上去快哭了。
小蛮摇了摇头,低头一看,却见那人方才躺着的地方凝了一滩血,血泊中静静躺着一只玉白色的玲珑小角。
她眼睛又是一亮,赶紧捡起来,用雨水洗干净了,放在手里把玩。那玩意有拇指大小,表面光滑,形状弯曲如钩,甚是玲珑精致,用指甲叩叩,有点像玉,估计能卖个好价钱。
这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跑了金子,来了玉石。哈哈~~赚了!
她把那根小角朝怀里一揣,拉起大米的手笑道:“走吧,耽误了这些时候,可别叫钱师父等急了。”
大米嗅了嗅鼻子,怯生生答应一声,过了一会才问:“姐,刚才那人……是不是坏蛋?他打你。”
“是呀,他是个大坏蛋,咱们不理他。”她心不在焉地答着,满脑子都想着那小角能卖多少钱的事情,开心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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