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怔了半刻,脸色慢慢冷凝,他转头看向身旁的监副问:“我这弼马温,究竟是个甚么官衔?”道:“俺老孙一生不爱疑神疑鬼,向来凡有人说甚都是全心信从,可若是他人仗着这点欺骗于我!事败之时老孙定然饶不了他!监副可想好了再从实答我!切莫坏了我的禁忌,不然将来撞在我手上,也怪不得俺老孙不看我们同僚一场的情面。”
他语声无明显起伏,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全身上下却隐隐散发出令人难以忽略的危险气息,直叫在场众人都出了一背一手心的冷汗。那被点名的监副迟疑了一会,踌躇道:“官名就是此了。”
悟空又问:“此官是个几品?”
监副硬着头皮道:“没有品从。”
悟空冷笑一声:“没品,想是大之极也。”
监副已是大汗淋漓,却又不得不答道:“不大,不大。只唤做未入流。”
悟空咬牙,一字一句道:“怎么叫做未入流?”
监副颤抖道:“末等……这样官儿……最低最小……只可与他看马。似堂尊到任之后,这等殷勤,喂得马肥,只落得道声好字,如是马匹稍有些羸弱之态……上头不免还要见责;再十分伤损,便要落得罚赎问罪……”
悟空自敖摩提醒以来,虽然内心已经料到这个结果,听闻至此也不觉心头火起。他大怒登然起身道:“这群没头没眼的王八!怎敢这般藐视老孙!想老孙在花果山时称王称祖,好不自在!以为是他等诚心来请我上天为官才欣然前往,不想却是哄我来替他养马?养马者,后生小辈。下贱之役,岂是待我地?”
敖摩也在一旁作火上浇油之势:“章鱼兄吼!还受他这闲气做什么,我看这狗屁倒灶的弼马温你也别做了!咱两个干脆就这么一路打出御马监,找那几个黑心老不死的晦气去!”
悟空正在火起。敖摩此言正合他意,他附声道:“不做他!不做他!老孙去也!”语毕呼啦一声把公案踢倒,任那杯盘碗盏乒乒乓乓滚了一地,又自耳中取出宝贝如意金箍棒。幌一幌化成碗来粗细,一举跃上中堂将那悬挂梁下以丹朱注着弼马温字样的牌匾打个稀烂。众官儿见他发难,哪个敢拦。都趴在地上簌簌发抖。一个个只是手酸足软不能动弹。
悟空瞥了众人一眼。深知他等与自己一般,都是在末流受人欺凌的人物。此番自己被坑骗之事。恨的是上头作怪的一众心术不正的大官,却与这草根同僚半分儿关系也无。他既明白这点,自然也不再为难众人,只是大踏步一脚踹歪御马监大门,领着敖摩便要冲出去寻那些个成日思量着算计他人的仙卿算总账。
两扇门板经不住悟空雷霆盛怒,应他脚踢之声轰然倒塌。却见门口立了一人,举手正作叩门之姿,来人突见大门洞开,气势汹汹地猴王带着一头同样是气哼哼的小胖龙冲将出来,不禁愕然道:“这又是演的哪一出?”
悟空瞪眼一看,面前却是太子,他挥袂道:“大哥你来得正好,兄弟心里不痛快,正要出去寻人打架,大哥可要同去?”
太子方才在门板倒下时从悟空背后随便朝门内看了几眼,已经清清楚楚扫见厅堂内的一片狼藉以及犹在地上发抖地众人。此刻又听得悟空没口子撞出这一句,便七七八八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知道自己晚来一步,事情终是被这两个兄弟惹下了,顿时头大如斗。不由得狠狠瞪了一眼悟空身旁呲牙咧嘴的小胖龙,气急数落道:“你!你个蠢货,才这一会儿功夫不把你放在眼前,你却又坏我的事!你都和悟空胡说八道什么了?”
敖摩完全
自己哪里有做错,反而理直气壮道:“我哪有胡说八是把那些老不死哄骗章鱼兄的事实告诉他!顺便提议一起去揍他们个满脸开花!这不是理所当然地事情吗?怎么会是胡来吼!”
太子气得头晕眼花,连连提醒自己现在不是收拾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弟弟的上好时机。他上前一步一把抓住悟空握着金箍棒的手臂,低声劝解道:“胡搅蛮干行之不通!悟空,你先忍一忍!”
悟空将眼一横,怒道:“这伙贼厮鸟都骑到老孙脖子上来了!不将他打个稀烂,却叫我如何忍得!大哥若怕事不愿同去地话,老孙自个儿打出去便是!”他一边说起,一边就要从太子手中去拔那金箍棒,大有一意孤行硬闯的意思。
太子闭目深吸一口气,突然两眼齐睁,但见他一双寒眸光华似电,直锁定悟空熊熊怒火燃烧的眼底。口中猛喝一句:“停手!悟空!你可还当我是你义兄!今日你若对我这大哥还有一分敬重之心,这会儿便信做哥哥地一回!”
悟空手上动作一滞,太子趁机以一双手按住他金箍棒决不放松,脸上正色道:“我知道你现在心中必然十分不忿,但须听我一言。此事绝非我胆小怕事,你我换过金兰谱,喝过歃血酒,以天地为鉴,说好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前面水里火里都去得了,哪里又会在这里裹足不前!只是就算此刻我陪你一通蛮狠手段打了过去,快意倒是快意,也可一时消气,过后玉帝认真追究起来,却又应当如何应对?”
悟空不耐烦地一甩头道:“老孙管他这许多,依着我性子上来,谁知将来如何!先痛快打杀几个再说!”
太子冷冷道:“说得如此豪爽!此刻只管你打了高兴,转头你花果山那一洞儿孙死活也是不管不顾了么?”
悟空倒是当真不曾想到这点,此刻想起家中那一群自小儿看大地猴众,老的小地少的壮的,平日里上树摘果下河摸鱼,哪个不是一派天真欢乐,刀枪虎豹真来之时却是溃败伤亡无法抵挡。悟空自身在时有他作保还好,上次外出求仙数年,遇上黑面煞神作樂一举伤了许多猴众性命,已经叫他心疼自责不已。若是今番惹来玉帝忿怒派兵大肆围剿,战火之中他依仗一身本事或许保得了自身,但是无论如何,却无法担保一洞儿孙全然不受牵连。
一阵苦涩之意涌上心头,英雄气短,意在所牵。悟空张了张嘴,终究语塞,那高举着金箍棒的手臂也无力的垂了下去。
太子见他意动,松了一口气,又劝解道:“悟空,不是我有意说这些狠话来吓你!你生在山中,长在道家,不知那光可鉴人的金銮殿深处黑暗之盛。这九重天上表面一派歌舞升平,实则却是环环相扣,暗藏杀机。轻举妄动只会为满门招来杀身之祸!以我之见,当下之急是先寻个僻静地方,这下一步棋该如何行走才是妥当,还需你我共同磋商,细细打点!”
说话间,太子两眼一直直视悟空,不曾躲开他喷火愤怒的眼光,也不曾放过他颓然泄气的眼神。从头到尾太子只是不疾不徐,缓缓道来,语调平和,句句在理,一番开导之下,悟空也逐渐冷静清醒过来,终于收起金箍棒,朝太子抱拳道:“确实是我唐突了,亏得大哥从旁点醒!多谢!此后应当如何安排,老孙还是听完大哥的意见再作打算。”
太子脸上方露出释然的表情,他一手搭在悟空肩上,朗然道:“敖丙不才,你我结义时日虽然不多,承你叫我一声大哥,敖丙心底多少也有几分为人兄长的责任之感。今日我只对你承诺一句!你且记着!是我兄弟!我决计不会叫他白白被人欺了去!该是你的,迟早哥哥都会帮你拿回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