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娘身材高挑,面容白净,穿一身淡绿色罗裙,长发披肩。她正轻移莲步,拂袖朝这边走来,眼角微动,樱唇轻启,身后翠绿的竹林像是成了自然的掩映,更显露着她举手投足间的贵气与绝世风华。她走到平之渐跟前,躬身下拜,浅笑着唤了声:“请义父恕罪,小竹无心惊扰您的雅兴,只是实在有要紧之事,才会贸然前来,义父应该不会怪女儿无礼吧?”
平之渐哭笑不得,每次遇到这姑娘,他就像是遇到了全世界最麻烦的事,但仍然昂起头做出一个高姿态。“小竹啊,你每次都这么说,如果我要怪罪于你,你恐怕今天就不会站在这里了吧?”
“小竹知道,义父自从娶了楹夫人为侧妃,已经不能将心头那份偏爱全数放到女儿身上,但女儿实在不想看到您整日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还沉迷于享乐。如今梵灵占据霜华五座城,无暇顾及我辽渊,正是我国反扑的大好时机,只要您一声令下,百姓们都会争先恐后去从军。有楹夫人在这里,梵灵就无法全力攻击,复我河山就有望了,不是吗?”姑娘眼神中透着无比的睿智和坚毅。
平之渐盯着她的脸,突然哈哈笑了两声,听来是那样不自然。这个祖竹郡主,是他一位老战友祖炎的独生女儿,女孩三岁那年,辽渊贵族平家和甄家爆发内战,祖炎战死,妻子自尽。平之渐不忍看着这父母双亡的小女孩孤苦,便破例将她收为义女,封为郡主,后来被人们称为“竹姬”。尽管竹姬身为女子,却有着非比寻常的胆色和才智,文武双全,平之渐有八个儿子,都是平庸之辈,便是八个人加在一起,也不如这个义女能干。但规矩毕竟是规矩,竹姬虽然强行要干涉政事与战事,却倍受夫人们和众大臣排挤,加上她是女子,又和平家始终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即使平之渐再疼爱她,她的话也算不了数。因此,已过半百之龄的大领只能怨恨老天没把这孩子生作男儿身。
“小竹,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府中的流言呢?你义母和那些侧妃,她们背地里都说你心狠,总有一天会抢走我的大领之位,要我的儿子们都拜伏在你的裙下。大臣们要是有不服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你祖竹郡主暗杀两三个……可是我说什么也不相信,你是我最疼爱的女儿,怎么会蓄意谋反?就算你要我退位,也是为了领国,大家又为何要针对你,甚至想置你于死地呢?”
“义父,我……”
“回去吧,辽渊的命运乃是天注定,岂会如此轻易改变?徽海一役,牺牲了那么多的将士和平民百姓,我实在不想再看到战火,也不愿再听到那些可怕的哀鸣了。”平之渐转过身,重新坐到太师椅上,没有再说一句话,也没有再看她一眼。
离大领府约三里的地方,有一片茂密的竹林,竹姬正站在自家小苑前弹着琵琶。开始时还是缓慢的乐音,不知从何时起骤然变得急促,飒飒的风吹过,竹叶与竹叶碰撞出浪涛一般的哗哗声,仿佛会意地在和乐声应和。但很快的,琴弦“嘣”的一声,乐曲中断了,林外奔来几名蒙面的灰衣人,来到她跟前,皆拜伏在地。
“怎么样?不肯跟我合作的大臣还有多少?”她的声音听来柔和,却隐隐透着怨气。
“启禀郡主,中书令左大人和骑兵统领邱将军直到现在仍然对郡主怀有成见,不愿接受您的请求,甚至……甚至撕碎了您送去的信函。”
“果然和我所wWw.预料的一样,”她的神情依然凄凉。
“请问郡主,需要我等动手吗?”
“不用了,再搞暗杀这种名堂,只会让我感到越来越恶心,连义父都遗弃了自己的灵魂,难道我还能依靠中书令和骑兵统领的力量?”
“郡主的意思,您是要自作主张,亲自指挥现今囤积的兵马,从徽海城进攻梵灵?”
“难道不可以吗?”
“不,只是……先前属下接到沧原晚枫楼孟行首的书信,说是影破孟靖儿在数日前失踪,直到如今也毫无音讯。”
竹姬闻听此言,冷笑道:“你们关心的怕不是靖儿,而是巴不得她死在敌人手里吧?”
就听见“唰唰”几声,六个灰衣人几乎同时拔出了腰刀,将竹姬包围在中央,犹如饿鹰扑食,尽数朝年轻的郡主猛扑了上去。
竹姬柳眉一竖,身形乍起,转瞬之间,她已经一手折下一根竹枝,在人群中飞身一旋,衣袂飘飘,宛如冲波之燕,然而两根柔软的竹枝在她手中竟似变作了锋利的刀剑,一丢架连环十数招,全指着对方的要害。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就听见声声凄厉的惨叫,利刃划破了周围的寂静,六个灰衣人中已有三人被竹枝“刺”中咽喉,接连倒地。鲜血喷射而出,染红了翠绿的裙角。
竹姬笑了,笑得那样冷漠,落着殷红血滴的竹枝拈在指间,傲立如梅。
“好一个祖竹郡主,果然厉害!”
“怕是没有你们真正的主子厉害吧?我一时疏忽,竟会中了楹夫人的圈套……不,楹夫人恐怕没那么大的本事,邢震洲和冷星桓,是那两个杀人不见血的恶魔!”她仰天长笑,明明是银铃一般的笑声,在那几人听来却比鬼魅还要可怕。
“郡主,放手吧,就算你能解决我们,凭你的力量也无法拯救辽渊。因为先在暗地里想要挑衅的本就是你们辽渊,而不是梵灵。”
一个灰衣人摘下脸上的蒙布,露出一张略带稚气的脸,接着轻咳了一声,另两人一左一右,持刀朝祖竹当胸劈去。竹姬见来势凶猛,躲避不及,只好双手一横,两根竹枝硬生生地迎上,两个灰衣人竟被一股内劲震得后退了好几步,而祖竹手里的竹枝也断为几截,掉落在地。她猛然愣住了,风吹在脸上,好像刀割一般要刺破皮肤,那小子身边的左右手能削断她的竹枝,要是他亲自出手,恐怕吉凶难测。
“不,我还不能就这样被他们杀死……”
内心深处荡着回音,她一步、再一步,退到小苑门前,并非她的武艺不是那两人的对手,而是她空有一身本领,空有一颗救国之心,却得不到她想象中的拥护和力量。虽然她无法得知孟靖儿没有回来的原因,但此刻她已猜到,自己手下囤积的兵马一定走进了邢震洲的陷阱。她输了,不仅输给了她所怨恨的邢震洲和冷星桓,更输给了这个不让人活的乱世。
“好,我祖竹今日就归降梵灵。”她苦笑了一声,起身上前,朝两个灰衣人缓缓走近,伸出纤纤十指,撩动鬓边的两缕长发,似乎要盈盈下拜。
WWW.soudu.org “小心!”
只听见为首的灰衣少年大喊一声,两个同伴万没想到竹姬还有更厉害的杀招,就在她撩动头发的一刹那,竟飞速拔下两支金钗。“铮铮”两声,两个灰衣人同时被金钗刺中左胸,双双倒地,灰衣少年还没来得及追赶,竹姬已经扔下一个烟幕球,在浓烟中消失了踪影。
“不愧是女中豪杰……祖竹郡主,我雷烈由衷地欣赏你,只是你逃了,又能逃去哪里呢?”灰衣少年朝着她离去的方向浅浅一笑,静静的竹林更添了几分幽深。
徽海城外的原野上,邢震洲与厉九霄等将领正策马扬鞭,天气格外晴朗,像是连太阳也在为梵灵军夺下一座又一座的辽渊城池露出欢欣的笑脸。
“大领大人果然神机妙算,在楹夫人嫁到凤潭之前便安排影破扮作近侍混入平之渐的大领府,要不然雷烈也没那么容易接触到那个幕后黑手。只是属下没想到,辽渊这地方居然还有如此能忍辱负重、等待反扑的奇人,尽管他的阴谋并未得逞,现在想来还是心有余悸,不知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厉九霄话中带着好奇。
邢震洲脸上浮起一丝诡异的笑容,“她是个比我年纪还轻的女人。”
“啊?”
“她的名字叫祖竹,是平之渐的义女,或许就因为她是女儿身,阴谋才没能得逞,否则真会是梵灵的劲敌。”
听罢此言,厉九霄不觉心寒,的确,对于他们这种久经沙场的老将来说,绝对无法容许一个女子兴风作浪。但邢震洲的语言中,分明透着一丝敬佩之情,可似乎又在为那位郡主感到悲哀。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