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邦的事,我从来就没有怪过你。”
“啊?”
“我明白,这一两年来,你一直都觉得对我有愧疚,认为是自己害死了定邦。其实定邦年纪轻轻就那样走了,究竟能怪得了谁呢?那孩子心肠太软,对人太善,就跟他爹震英一样,可以为国家做点事,却不是当皇帝的料。如今他已经不在了,或许对他来说,倒是松了包袱,我这个做娘的能天天给他颂点经,他也应该在那个世界过得安心吧,毕竟……那边还有他爹陪着他,不是吗?”齐淮礼站起身,提着衣袖,轻轻抹去眼角的一点泪迹。
冷星桓沉吟着,越是听大嫂说到邢定邦,她越是感到心酸。“大嫂,你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么?”
“有什么问题,你尽管问吧。”
“你觉得……我这个人究竟怎么样?”她大胆地说出了那句她从前都没能说出的话。
齐淮礼看着她的表情,思索了一阵,像是要点头,又像是要摇头。“也许我只能这样说吧,在这个世上,仅仅只有一个诚武太后冷星桓。可是,人往往居高处而不胜寒,像你这种‘天下人’,其实内心也隐藏着失落,不是吗?”
“大嫂……”
“星桓,我明白,自己比起你的才能,有天地之别,除去端贤太后的名号,我只不过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人。但女人就是女人,女人所需要的,在权势之外,最渴望的仍然是感情,不管是爱还是亲情,少了那些东西,沉静下来的时候,到底会怎么样呢?你知道吗?定邦走了之后,我有北屏在身边陪伴,真的很幸运,也很幸福。”
“我一直都在寻找那条两者共存的道路,我始终认为,震洲不在,儿女们一样应该尽早从母亲身边分离出去,打造属于他们自己的天下,我觉得这样,我会很放心。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定霜这次瞒着我跑去打仗,我比任何一次都要觉得担忧。我没有硬抓她回来的决定,难道真的错了吗?”她疑惑地蹙着眉头。
“瞧你说的这话,你不是渴望感情,又是什么呢?定霜是你和震洲唯一的骨血,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心里有多么舍不得她离开,难道你还没发觉自己对女儿存在这样的感情?我们两人做了那么多年的妯娌,莫非我还不了解你的心思?你告诉我,在你的内心中,是不是想着有一日若是定天的后代不够皇帝的资质,让定霜像你那时一样去垂帘听政?但是,这次定霜也走了,你害怕她出事,就是因为怕将来无法将你的血脉在邢家的皇室中延续下去,对不对?”
齐淮礼的一席话,令冷星桓猛然怔住了。到了此刻,她或许才真正直视自己的内心,旁人都看不穿她心中所想,却被大嫂这个已经不问事的局外人看出了那个隐藏多年的秘密。她笑了,苦涩地笑了。
她哂笑自己的私心,的确,她再次承认,自己并不那么伟大,从一开始,她与邢震洲的结合,她早就想过要留下他们的后代,继承大统。若邢定霜生为男儿,有朝一日邢定天归尘,她若是还活着,恐怕会拼命将自己的亲子推上宝座。权力,就是这样一种可怕的东西,尤其是做了母亲的女人,为了自己的孩子,无论任何事都做得出来,就算不择手段,也在所不惜。
然而,她生下的偏偏是一个女儿,似乎邢定霜的心意并不完全向着她,她不想自己就此失败。若是这样,她少女时代、青年时代及到了中年还承受着的苦难,永远都会被额头上的赤星诅咒下去,即使她的功劳再大,也无法真正“王天下”。
“星桓,其实天下事,皆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既然你有大志,既然你已经决定把天下交给孩子们,为何不干脆退出棋局之外,还要身陷其中?虽然我不懂什么政治,但如果我是一个寻常百姓,那么我想,我要的只是安适的生活,皇室之内,明争暗斗,我真的觉得很累。你说,为什么在皇宫里,人的笑脸下面还要藏着尖刀呢?牺牲自己或是消灭对方,难道最终还是要走向对立,如此一来,天下果真能被福泽庇荫,永享太平么?”
齐淮礼幽幽地叹息着,转过身,重新跪在蒲团上,翻开经文数起了念珠。冷星桓听着这些话,心中有些混乱,恰在此刻,蓝儿忽然风风火火地跑来,一面欢呼着:“太后!太后!太尉大人在边关送来了前线捷报!大平军势如破竹,皇上英武,淳王殿下和南雁公主的前军,一口气攻下了四座敌城!”
“是吗?”
冷星桓方才还带着惆怅的脸上,顿时泛动了欣喜的笑容,忙让蓝儿过来。
“你说定天的军队果真一口气攻下了敌人四座城池?”
“千真万确,您不信看这个,是太尉大人送给您的亲笔书信。”蓝儿兴冲冲地将手里的信交给了她。
冷星桓看过信,小心地将它折叠起来,重新放回信封之中,回头再看齐淮礼,却没见她理会,只看到她微微摇头,似有些无奈。
“照这样看来,我的担忧怕是多余了吧。大嫂,星桓要告退了,改日再来探望。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必须耐心等待定天班师回朝,请大嫂多多保重。蓝儿,我们回宣泽宫。”
“是,太后。”
蓝儿应声半躬身子,携了冷星桓的手,朝宣泽宫的方向返回。待到两人走远,齐淮礼忽然回首,望向远处晴朗的天空,她无端觉得,周围丝毫没有夏日的炎热,反而像是入了秋一般,透着些许凉意。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