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退朝,邢定天便不顾皇帝的样子,追着母亲一直到了宣泽宫。
“母后,我一直以为您是一位英明的人,才放心拜托您代行我的旨意封赏功臣。可是,我根本没想到,您竟然如此是非不分,把厉老将军封作文臣,又调走了洛将军,还卸了王奔的官职。您这种做法,若要我说实话,我完全无法苟同!”
“定天,你的意思,是觉得娘这件事做错了?”冷星桓停下脚步,在石桥上缓缓转过身来。
“很抱歉,母后,儿子不怕得罪您,就是如此。”邢定天坚定地点头道。
冷星桓望着儿子的眼睛,沉默了一阵,重新开了口:“定天,虽然你并不是我亲生的儿子,但你的个性最像你爹,为娘又怎会不知你心中所想?在战略方面,你的确继承了你爹的才干,可识人方面,你的经验还浅。如果我告诉你,如今的厉九霄已不再是从前,而变成了一个因为立功受奖就得意忘形的跋扈将军,你还会反对我的决定么?”
“您说厉将军得意忘形?母后,厉将军已经六十岁了,老人家到了这个年龄,都会变得比较孩子气一些,这不过是很正常的事。”
“的确,仅仅因为这个,我断不会封他做御史令。不过,你也应该再听娘一句话:一锅水需要煮沸才能放心饮用,但若是烧水的时候忘记了时辰,沸腾了还在继续往火里添柴,要么是水被烧干,人没办法喝上一滴;要么,就是沸水从锅盖喷涌而出,浇灭下面的火焰。这两种结果,都是失败,不是吗?”
“难道厉将军他……”
“前些天,我接到王奔从边关送来的书信,字字用血写成。厉九霄竟然怀疑他是洛猛派到他身边的监军,将他这样一员大将送到敌前充当诱饵,尽管最后诱敌成功,战胜了敌军,但王奔已身负重伤,几近垂死。如果是从前的厉九霄,绝不会如此多疑,甚至让一个比他整整小了一辈的将领前去送死,可这一次,他偏偏犯了如此严重的错误。为娘虽然常年住在深宫之中,但毕竟年轻时做过将领,带过兵,为将者心胸这样狭窄,我怎敢再让厉九霄去守卫南海边关?”
母亲恳切的一席话,才让邢定天恍然大悟,然而并没完全消除他心头的疑问。“那洛将军和王奔呢?”
冷星桓叹了口气:“王奔虽然写血书上呈我,告发厉九霄,可他办事实在操之过急,他以为这样能保住洛猛,让厉九霄所有的怨气都发在他身上。而实际上,他的做法反会更让厉九霄觉得,是洛猛在背后安排他的心腹,故意参他一本。事情到了这种地步,若是厉九霄与洛猛还同朝为官,极有可能演变为两人各自召集门客势力,开始和对方冲突,一旦京官中的重臣间形成朋党之争,后果将不堪设想。”
邢定天不再反驳了,沉默良久,他才向母亲道别,返回自己的寝宫,陷入了思考。从小到大,他都把母亲的教导当作箴言,可如今,他竟发觉,他也和妹妹邢定霜一样,从前的日子里,他并没能完全了解冷星桓。
冷星桓是个女人,但相比起很多七尺男儿,她的坚韧和霸气远远超过了他们,即使从表面上看,有些事做得的确过分,人们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去推翻她的观点。邢定天从来没见过母亲生病,是冷星桓自幼习武、一直未曾倦怠的缘故,才使她有了超乎寻常的精力?不,他突然觉得,事实并非如此,在母亲的灵魂中,恐怕根本就没有“辛苦”两个字的存在。只要是为了国家,为了她那已经不在人世的丈夫,还有她所爱的子女,只要大平国在改变、在进步,对她来说就是最大的欣慰。
“三郎,虽然你将来不一定能有机会治理天下,但面对困难和痛苦,你仍然要习惯将它们变成另一种乐趣,才能磨练你的意志,让你的臣民为你欢欣鼓舞。否则,你的身心就会变得疲惫不堪,最后只剩下空洞的躯壳,不再完整了。”
他突然回想起童年,那时候,他不过还是个孩子,冷星桓担任代辅,便对他说过这句当时听来异常深奥的话。而此时的他,已是一国之君,若要当好一个皇帝,必须学会隐藏自己的喜怒哀乐。一瞬间,邢定邦的悲剧浮上心来,年轻的皇帝终于握紧了拳头……
“全军集合!阵列!”
一大清早,左御史府大院里的鸟儿就被一个苍老却浑厚的呼喝声惊得到处乱飞,枯黄的树叶像是在应和,簌簌飘落。
“将军在上!将军神威!”
跟着又是一片响应之声,听那调子,起码全是五十多岁的老兵,就没几个年轻人。
“哎哟,我说老头子,你到底有完没完呀?你现在是文官,不是将军了,每天还练什么兵?厉竞早就被你搞得走火入魔,你还想厉研和孙子们都跟你一块儿疯啊?”厉夫人刚从房间里出来,一见丈夫如此,连忙上前要将他拖回去。
厉九霄没好气地回头冲着妻子哼了一声:“老婆子,你烦不烦?是不是每天都要来念叨我几句,你才开心?”
“行行行,我不念叨你……呐,厉研,你让他们都下去,你爹不舒服,要回房歇息。”厉夫人向大儿子使了个眼色,厉研点点头,就要遣散那些老兵。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