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四、星火燎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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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仅是京畿附近的正面战场,已是呈现出一片土崩瓦解之势,还有从后方捅来的暗刀子,更是让这位年轻的皇帝愁白了头发,哭红了眼睛——陕西秦藩的五万彰武军,自从入蜀之后势如破竹,各路川军几乎毫无抵抗,不过数十天时间,就已经兵临成都城下,眼看着秦蜀即将合为一体!

    山东齐藩的威海军,前些日子悍然自胶东南下,占据了淮北的徐州、海州,夺走了天下最大的海州盐场,独揽淮盐暴利犹不知足,最近又继续渡过淮河南进,兵锋已经直指扬州!

    在康德皇帝的眼中,外地的各路藩镇之中,不想让它来的,如今是一个个削尖了脑袋硬要往这边挤;想要它过来的,却催死催活也没个动静——岭南两广的各路藩镇诸侯,在收到朝廷的征召圣旨之后,总是寻找借口百般拖延,迟迟不肯发兵北上救驾,前天居然还炮制出一份“岭南互保”的盟约,宣布什么“局外中立”、“保境自守”……你们又不是什么外国君主,而是朝廷辖下的将军啊!

    更让这位陛下感到愤慨的是,其他藩镇虽然桀骜不驯、行为悖逆,一个个都盯着自己屁股底下的皇帝宝座,但好歹暂时都还披着一层朝廷官军的外皮,在世人面前也有个可以敷衍的说辞。可安南的黑旗军节度使柳宇,却是已经连这层官皮都不要了,直接光明正大地宣布造反!

    此外,这货在名义上还是打着“奉旨勤王”的旗号,堂堂正正地进了福州城,再突然翻脸下的黑手!其手段之卑鄙恶劣,给朝廷的打击之沉重,实在是令康德皇帝几乎要为之吐血。

    而更让皇帝陛下差点儿吐血吐到死的是,当福州陷落之后,这位柳大帅还通过福州驿站的玉石乐器传讯体系,赶在朝廷中枢传音殿的值班人员发现不对之前,向全国各府县都发出了一份“黑旗军革命举义檄文”,大致上就相当于另一个世界的“通电全国”,当时便是石破天惊,天下轰动……

    ——因此,等到皇宫传音殿这一天的当值太监,颤巍巍地闯进寝宫,送来了有关这份檄文的抄报之时,皇帝陛下才粗粗扫了几眼,就被气得一佛升天二佛涅槃。

    这份檄文的开头,就是这样写的:

    “……鞑虏丑类,窃据庙堂,原系蛮胡异族,游牧贱种,自古以来,久为我中原之寇仇。三百年来,逞其凶残悍恶之性,屠我同胞,窃我神器,豺狼成性,残害忠良。神人之所共嫉,天地之所不容。

    近世以来,朝政日颓,版图愈缩。其伪帝犹亲恶远善,视赤子犹如草木。群丑当道,肉食者无非寺人。天怒地裂,阴阳不调,赤地遗尸千里。风土沉沦,五谷不登,百姓嗷嗷待哺。

    此般种种,不能尽数。朝野人和已失,天又夺其王气。中国之人,莫不背德。阉竖惑乱,流寇肆虐。内忧外患,朝不保夕。外则挑衅于友邦,内则逞凶于忠良;北则屡败于胡人,南则结怨于百姓。正所谓龙蛇起陆,紫薇具现杀机。逐鹿问鼎,鞑虏气数已尽!其土崩之势已成,而横流之决,亦可翘足而待矣!

    本帅虽身处南荒,亦志安社稷,救世济民。欲奉天景命,广兴王业,爰举义旗,以清妖孽。今者与鞑虏伪朝划清界限,特兴讨罪之师,率安南子弟,为天下冀雪前耻!

    当今时势流转,王师即兴,鞑虏罪恶贯盈,天所不佑。凡我同胞,宜各尽天职,各勉尔力,以速亡鞑虏之命,而成革命之功。值此拨乱反正之时,凡我中原同胞,无论老少男女农工商兵等,皆有殄灭鞑虏之责任。务各尽尔力,各抒尔能,以速成扫除丑夷之鸿业。

    至现在为虏廷官吏者,宜革面反正,出郊相迎;若仍为虏出力者,以鞑虏视之,歼杀无赦。现在为虏廷将弁营勇者,宜闻风响应,倒戈相向,若仍死力相杭者,亦以鞑虏视之,歼杀无赦。

    特此昭告天下,以申挞伐。彼等官民好自为之!勿谓言之不预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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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砰!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顶着朝廷的官职爵位,却说出这种大言不惭的混账话……”

    一想起黑旗军那篇檄文之中的种种悖逆之词,康德皇帝就直感觉额头上的青筋蹦蹦乱跳,“……安南柳逆跳梁作乱,福建全省糜烂,军机处和兵部那边可有商议出什么对策了吗?”

    他随口向身边伺候着的大内总管孔令旗问道,但对方却只是无奈地苦笑。

    “……回禀皇上,军机处那边闹哄哄地吵了一天,始终没个主意。至于兵部……兵部尚书和两位侍郎,还有几位主簿,最近都说是家中有丧事,要回乡守制丁忧,已经有好些天没到衙门点卯了……”

    孔令旗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一五一十地如此回答道——自家跟那几个人又没啥交情,不必过多遮掩。

    事实上,自从三路官军反击尽皆受挫,而各路藩镇强兵却从背后大肆侵吞朝廷版图以来,这京中朝廷的文武百官,在无比的愤慨狂怒之余,也已经几乎被吓破了胆。

    原本有句俗话,说是“家贫出孝子,国难见忠良”。可是帝京城里到了这个最后的时候,却是刚好倒了个个儿,变成了“家贫出忠良,国难见孝子”——那些早已往宦囊里捞足了银子的京官,一个个不是声称年老体衰,就是借口父母抱病,或者暗中贿赂御史发文弹劾自己,总之就是死乞白赖着非要开缺回乡。要是实在搞不到朝廷的批准,索性就自己开溜。京中的六部九卿,还有下面各个衙门,已经人影稀落不少。

    反过来,那些在清水衙门里混日子,全靠着一点死俸禄吃饭,离京回家就得挨饿的官员,却只好留在京城里头当忠臣了。一个个在朝堂上是表白得慷慨激昂、热血沸腾,口口声声地要当这末世的忠心孤臣。暗中却千方百计寻找门路,试图联络洋人、外藩和革命党,想办法结个善缘,以保全一家老小的安宁,就算是再怎么不济,最起码也要和魔教拉上点关系,以便于朝廷倒台之后还能有个靠山。

    孔令旗总管将这些大致情况总结了一下,尽量婉转地汇报给皇帝,当即就让康德陛下又一阵暴怒。

    “……不仅是外藩诸侯都一心篡逆,就连吃着朝廷俸禄的京官朝臣,也都要争着抢着弃朕而去了吗?好,好!真是好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汉臣真是个个都不可信!嘿嘿,先前说什么让朕戒急用忍,徐徐图之,到最后还不是暗中勾连外藩,内外串通,一起侵吞篡夺朝廷的疆土!”

    康德皇帝气得把茶碗往柱子上一掷,运用起群嘲技巧,以地图炮的形式破口大骂道,“……亏得朕还留了个心眼,把京中城防兵权都收归了满洲亲贵,否则弄不好就要被这帮反骨仔给献城了!”

    对于当前这日趋崩坏的时局,康德皇帝虽然焦急万分,但毕竟身处于深宫之中,根本不知道外头究竟是怎么回事,而对群臣又极不信任,于是只好闭着眼睛自己瞎琢磨。遇到决策之时,还是基本上只能让大臣们各抒己见,看谁说的有道理……或者说是谁的广告打的好,谁的话更危言耸听,就听谁的。

    很显然,在如今这种四方叛离,天下分崩的局势之下,康德皇帝绝对是更信任他那些皇族亲戚。

    孔令旗总管略微抬头,看了他这位憔悴急躁的主子一眼,不由得幽幽地叹了口气。

    根据他在内书房学到的史事,在历朝历代的经验之中,若是一个气运濒临告罄,已经行将没落的腐朽王朝,还想要继续挽救和维持它的统治,唯一可行的有效方法,就是尽可能地扩大它的统治基础,将更多才智出众的人吸收进统治集团,广泛对外分权,这样才能抑制住革命和叛乱浪潮,再次收拢起涣散的人心。

    南迁金陵之后的前两代皇帝,大体上也是这样做的,如此才勉强维持住了这片残山剩水,不至于丧失。

    然而,康德皇帝自从登基以来,似乎并不打算如此妥协求存,反倒是一改旧制,始终忙着加速收拢军政权利,进一步排斥汉人势力,破格提拔皇亲及满洲贵戚,极力加强中枢和皇室的集权程度,简直就是在反其道而行之,仿佛脑海中从来就不曾存在过“扩大统治基础”这个概念一般……

    很显然,这样倒行逆施的执政方针,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非常愚蠢的。无论康德皇帝再怎么励精图治、勤于国政,也只会越做越错。皇帝越是殚精竭虑,人心就越是离散沉沦,最终让朝廷陷入更加深重的全方位孤立和敌视之中,简单来说就是“四面楚歌”……而这正是如今朝局的最贴切写照。

    当然,伺候着这么一位刚愎自用、喜怒无常的主子,孔令旗总管也知道自己在这种朝政大事上,通常是没办法多插嘴的。否则惹来一身风险不说,而且自己心里同样也没什么好主意。

    ——看到朝廷的问题所在,其实并不困难,但要如何妥善地解决这个问题,可就让人束手无策了。

    然而,今天的坏消息似乎特别的多。康德皇帝因为福建事变和战线崩溃的噩耗,这才刚刚歇斯底里地发泄一通,差不多砸完了东西,坐倒在一张雕饰精美的梨花木高脚椅子上直喘气。一个急匆匆奔来的锦衣小黄门,就又给他送来了一份石破天惊的恐怖噩耗。

    “……扬州知府急报!今天早上传来的消息,齐国公柳叶飞也在徐州反了,还自称江北革命军都督,宣称要挥师南下金陵……诶,皇上,您快点醒醒,别晕过去啊!这可真是吓煞老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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