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五、真正的决战即将来临(上)
京都,天皇御所
这座位于山城国葛野之地的东瀛古都,乃是一座方圆近四十里,人口约三十万的大城市,在东瀛岛国的规模仅次于江户,而人文古迹、风流名胜则百倍过之。
从筑城之初开始,京都的城区就经过了严密的规划:一条贯通南北、宽达六十步的朱雀大街,把市区一分为二,直通天皇御所的正门广场。棋盘状的街巷纵横如陌,把城市切割成一座座整齐的里坊。街道两旁,柳樱成列,里坊之中,屋舍连绵……令游人沉醉其间,流连忘返。
虽然作为这个国家的政治中心,京都免不了屡遭兵火破坏,但哪怕被被烧成白地,也会很快再次修葺一新,始终不失这座古都特有的优雅韵味。
此刻,这座历史悠久的古老城市,已经又一次开始了它的重建工作。
一片规模颇为宏大的工地上,成千上万名衣衫褴褛的劳工,顶着毒辣的烈日,正在监工的皮鞭下有气无力地忙碌着。几条临时夯平的土路中央,铺着一排排从民居中拆卸出来的滚木,一块块沉重的长方形巨石横卧其上,成群的纤夫们光着膀子,在前面用绳索拖拽,在后面用木棒撬动,不顾粗糙的绳索紧紧勒进黑红色的肩头,硬是一寸接着一寸地将石块向前慢慢挪腾,
在工地的四周,一圈宽阔而深邃的壕沟,正在紧锣密鼓地挖掘当中。几位木工正在未成形的壕沟上测量尺寸,以便架设小桥。就连掘出的泥土,也被劳工们用小车运到别处,搅拌上以糯米汁为主要原料的传统凝固剂,再按一定比例掺入各色土壤,拿模具夯实之后用于垒墙基。
稍远处的空地上,一排排巨大的砖瓦窑整齐罗列,橘红色的旺盛火焰终日不熄,每时每刻都有浓密的黑烟萦绕在京都上空,为的是烧制出尽可能多的砖头瓦片,以跟上工程进度。由于柴炭数量一时凑不足,施工队只得拆卸了许多附近民房的横梁、柱子与墙板,不管三七二十一统统劈碎了烧火。
在工地的中心,几座在战火中损毁的宫殿建筑残骸,已经被辛勤的劳工们推倒碾平,重新树起了一座座新宫殿的木质脚手架。而另外几座尚且保存完好的殿宇,也有人在用绳索吊着上下忙碌,用利器清理掉瓦片上丛生的青苔与茅草,用石灰粉刷早已斑驳剥落的墙壁。最后还要再涂上一层新油漆,甚至是装饰上价格昂贵的金粉或银粉。
从规划到开工还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一座气势恢宏、富丽堂皇的崭新天皇御所,就已经从战火后的一片废墟中巍然成型。而在这座新皇宫的四周,还有不少得势的公卿贵戚也在跟着大兴土木,忙着翻修或新建自己的府邸,并且竭力弄得金碧辉煌,做到风雅而又不失奢华。
为了给这片庞大的建筑工地输送材料,淀川的码头上每天都拥挤着许多货船。一片片矗立的桅杆,密集得如同森林,一堆堆各类货物,积压得仿佛小山一样高。无数挑夫苦力摩肩接踵,挥汗如雨……若是被不明真相之人看见了,弄不好还以为此地乃是一派熙熙攘攘的盛世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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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这一片热火朝天的建筑工地外面,在这座古老京都的大街小巷之间,却是充斥着难以想象的萧瑟与破败——战前的大约三十万市民中,已经有过二十万人或死于兵火、或流落在外,剩下的人也没了生计。为求能够吃上一口饭,不得不削尖了脑袋往天皇陛下的建筑工地里找活干。除去工地以外,整座城市几乎冷清得看不见人烟, 反倒是随处都可以看见沦为废墟的破烂建筑物。
其中,只有很少一部分房屋,是在那场短促的交火中被毁。至于剩下的绝大部分残垣断壁,都是因为天皇陛下的兴建御所工程需要大量建材,而施工人员为图方便,纷纷尽可能就近取材,结果把四周街区中那些完好的房子,几乎都给强行征用拆散了……整座城市已经残破如此,哪怕当真恢复了太平世道,在三五年内恐怕也绝对恢复不了元气。
因此,与皇宫附近那种喧闹景象形成鲜明对照,仅仅隔了几条街之外的昔日繁华商业区,却是行人寥寥,车马绝迹,各类店铺几乎尽皆关门歇业,残余居民面黄肌瘦。只有若干倒幕武士还在耀武扬威,一个个腰挎战刀,怀搂女子,提着酒壶醉醺醺地招摇过市,引得人人侧目战栗。
但这里还远远算不得是最糟糕的地方——京都毕竟是在天子脚下,不管是从哪里来“勤王”的倒幕军,在此地通常还要守点规矩,至少不会当街肆意屠戮。
而就在这座城市的郊外,由于耐色瑞尔远东军为了掩护撤退而释放的大量毒气,简直是已经荒凉得看不见什么人迹了。无数曾经相当繁华的村落,都被烈性毒气熏成了**。而那些侥幸未受毒气影响的村庄,也要面对一波*“勤王义士”的肆意烧杀劫掠,照样逃不过毁灭的命运……
在经历了数万比强盗还凶残的“义军”们反复蹂躏之后,这里很快就堕落成了没有任何法律与秩序,甚至没有多少活人的死亡荒野。但凡有谁走出京都市区,便会时不时地踩到几片残甲,半截断刀。运气不好的,还会在草丛踢出几节腐烂臭的残肢来……这些“勤王义士”几乎是见人就杀,见屋就烧,根本不分敌我阵营。哪怕是倒幕军的诸侯将领,没有几十个卫兵傍身,也不敢随意外出行动。
再将观察的视野往外围扩展,从京都到大阪的方圆百里之地,原本是这个国家人口最稠密,经济最达,文化最昌盛的精华之所在,如今却皆是如蝗虫过境般的惨不忍睹,摧残得恍如鬼蜮。
从佛寺、庄园、集镇到诸侯大名的城堡,除了少数设防坚固的据点之外,此刻都已经在各路“义军”的横行扫荡下毁损殆尽。田野间随处可见散出恶臭的尸体,残余寺院里的那些僧侣们根本来不及掩埋,为了防止爆瘟疫,只好把尸体全扔到淀川与贺茂川里去,结果昔日汹涌的河水都堵塞不流了。
可是,就在这样一片炼狱焦土的中央,作为招致了这一切人间惨剧的罪魁祸,英明神武的仁孝天皇陛下却依旧沉醉于倒幕成功、大权在握的憧憬之中,满心只想着要修建一座符合自己“盖世明君”身份的豪华宫殿,对周遭万千生灵的流血苦难则是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而深受天皇宠信的那些马屁精,也是一个个只知道歌功颂德、阿谀奉承,从早到晚开着宴会、茶会、连歌会,顶多再找阴阳师做几回祈祷“平定关东”的祭祀法事。既没有设法搜罗勇士,组建亲军,更不曾想到要赈济难民、收拢人心。简直是君臣上下皆“清歌于漏舟之内,痛饮于焚屋之中”!
似乎所有的末世都有这般相似的特征,那就是整个统治阶级都陷于一种不可理喻的癫狂病态之中,一步步地踏向注定的覆灭。最后在焚灭万物的战火之中,将一切都染成疯狂的血红色。
一场决定东瀛岛国最终命运的大决战,距离此刻已经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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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京都驿馆顶楼的一间豪华客房里,眺望着窗外这副对比鲜明的荒谬景象,龙巫教特使艾克林恩忍不住伸手按住几乎被青筋爆满的额头,幽幽地长叹了一口气。
但接下来,他也只能无可奈何地耷拉着肩膀,回身落座,将鹅毛笔往墨水瓶里蘸了蘸,从抽屉里取出一叠新的空白信笺,埋头继续写起了自己的报告书。
或许是由于艾克林恩在这阵子积攒的怨气数量实在惊人,尽管这是一份应当尽量保持严谨、客观、公正立场的评估报告书,也被他不自觉地带上了许多颇为鲜明的感**彩。
尊敬的萨马斯特先生:
如您所知的那样,自从卑职奉命取消对图坎大草原的考察,赶赴这个陌生的远东岛国,协助当地盟友执行颠覆政权任务以来,已经过去了大约一年时间。
在此期间,卑职不仅初步掌握了这个国家的政治、经济、军事概况,也充分体验了与该国天皇朝廷展开合作的艰难程度,并且由此而感到了深切的疲惫与无力。
概括地说,我们这一次选择的同盟者,名义上主宰着这个国家的天皇与朝廷,如同它原本所拥有的花瓶和傀儡地位一样,是一堆集腐朽、衰弱、无能、狂妄、虚伪与不合作于一体,早该被丢进垃圾堆的历史遗留物——击败它只需要出动几百名普通士兵,提防它则要常驻两个全副武装的千人队,而与它缔结盟约,携手奋斗,并肩作战……那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噩梦!!!
从本次合作之初,我方就向朝廷提供了十万两白银的活动经费,接下来又援助了三十万两白银的军费,和足以武装一万名士兵的先进军械装备。
除此之外,卑职还花费了四十万两白银收买东方的多股海盗,用以动对幕府舰队的歼灭战,以及掩护运输船通过耐色瑞尔远东舰队的封锁线,将军械运送进港……
再加上收买各藩国参与倒幕的“协饷”,散给进京浪人的“救济扶持金”之类,短短一年时间,我方在这个岛国上的投资,已经合计过白银五百万两。按照费伦大陆当今通行的常规,这笔钱至少可以维持三个正规军团,进行一年时间的高强度作战!
然而,尽管作为付出援助的一方,卑职已经是竭尽所能。但是,接受我方扶持与援助的天皇与朝廷,这个自私、盲目、愚蠢而又狂妄的可悲政权,甚至从来没有真正想过要怎样夺取权力!
我方第一笔拨付给朝廷的十万两白银活动经费,由于当时卑职并不在京都,因此无法查证其具体用途。但是第二笔拨付的三十万两军费,在下可以确信,天皇和他的朝臣们至少挪用了其中的百分之八十,然后又“合理浪费”了剩下百分之二十的绝大部分,真正用在军事上的款子,最多不会过一千两!
而这些被挪走的白银,其用途也不是和我最初想象的那样,用来招募兵将,组建起一支真正掌控在天皇手中的禁卫军,借此摆脱对外藩兵马的依赖;也不是拿去贿赂和收买更多的诸侯,让他们加入京都的叛乱阵营;而是被挪去充当了建筑经费,为天皇陛下兴修新的豪华宫殿——在战争刚刚爆的关键时刻,非但没有砸锅卖铁来凑钱加强军力,反而挪用仅有的一点宝贵军费,为了个人的享乐之事大肆挥霍……请恕卑职愚鲁,完全无法理解这位天皇的思维方式!
至于那批足以武装一万名士兵的新式军械,卑职迄今都没能搞清楚它们的下落,根据种种迹象判断,朝廷并没有把这些军械囤积起来,可是也没有用来武装任何一路倒幕义军。
经过多方查访,卑职仅仅在几位诸侯的近卫亲兵身上,看到过其中的几把魔法手枪,但他们也说不清楚剩余军械的下落,甚至根本不知道有过这样一批军火援助!
如此叫人难以置信的咄咄怪事,就这样堂而皇之地生在我的眼皮底下,而天皇和朝廷还敢厚着脸皮推说一无所知!
更令人无法想象的是,这场战争才只是刚刚爆,远在江户的幕府依旧保存着强大的实力,朝廷仅仅勉强控制了京都一地,天皇陛下和他的宠臣们便已经开始整日花天酒地,大肆庆贺,除此之外就是比赛着建造宫殿府邸,把心思都扑在了享乐上,完全没有任何进一步的战略方针。
卑职偶尔前去探问此事,这位陛下居然信心十足地宣称:“……今天的帝王之位虽被看得不那么重了,但在古时每当宣读圣旨之时,哪怕是枯草朽木都能开花结实,连天上的飞鸟也要听从旨意……朕乃是天照大御神之后裔,天生就有百灵加护,诸神庇佑。昔日容忍幕府篡权,只是怜悯百姓困苦,不忍苍生涂炭。如今既已决心拨乱反正,又有这许多四方义士前来投奔勤王,区区关东丑类,早已于京都一役破胆,眼下更是惶惶不可终日,届时大军一,岂有不能传檄而定的道理?”
——听着这位陛下的意思,仿佛之前并非是他在处心积虑地拉拢强藩、挑唆叛乱,从而推翻幕府、恢复皇权,而是别人在哭着喊着要把国政大权双手奉上,他自己居然还嫌麻烦不愿意收下!!
如此荒唐的指导理论,实在是令卑职感到瞠目结舌、哭笑不得——萨马斯特先生,您能相信吗?竟然会有一位战争时代的君王,会希望自己什么都不用做,只需安心在豪华的宫殿里纵情享乐,而让别人在外面独力浴血奋战,自备兵马粮饷替这位陛下击败一切强敌,最后再恭恭敬敬地将胜利成果双手奉上……而他自己则仅仅需要说几句夸奖的话就够了!!!他以为别人都是傻瓜或圣人么?
然而,这位天皇陛下和他的朝臣们,似乎真的就是在按照着一套如此荒唐的指导理论,来规划着这场关系到国家命运的战争——他们根本没有认识到兵权在乱世之中的重要性,从来没有想过要约束军纪,加强对各路倒幕部队的控制,也没有任何组建自家新军的意图,甚至坐视数万乱兵劫掠和屠戮了京都市区以外的整个京畿,把自己起家的根本之地摧残殆尽。在起兵以来的这两个月里,他们一直都只知道胡乱颁封官文书与嘉奖诏令,还是完全按照贿赂额度的多少来确定封赏的……
总而言之,天皇与朝廷公卿们虽然在口头上野心勃勃,号称要“王政复古”,但在实际行动中,却根本没有把眼下的这场东瀛内战当成是属于自己的战争!而只是把它当成了一次大肆捞钱的投机
或许,在他们习惯性的思维模式中,这场倒幕战争依旧和古代生过的那些内战一样,无非是一个新的武士集团打倒另一个旧的武士集团,然后在“代理皇室执政”的旗号下建立幕府。朝廷在这期间只是一个旁观者,唯一需要考虑的事情,就是能够借用自身固有的大义名分,从胜利者手中索要到多少好处而已。
因此,在当事者本人完全不作为的情况下,即使我方提供更多的军事援助,恐怕也只能让这个岌岌可危的倒幕势力领导核心,略微延长一点儿可怜的寿命,却根本无法阻止其必然爆的内部崩溃。即使最终打倒了耐色瑞尔帝国的代理人——那个被大阪商团完全渗透了的江户幕府,我们也很难让朝廷来充当我们间接控制这个国家的代理人——尽管从理论上讲,它应该是最为名正言顺的。
此外,也不知道天皇陛下是真不明白还是在装糊涂。在最近的几次觐见时,他只是一再地希望我们提供更多的金钱、更多的援军、更多的各类物资,而对于战后应当给予我龙巫教的政治、宗教和经济回报,这位陛下却始终只是淡淡地表示了几句“永远的尊敬与感谢”,总是避而不谈真正的战后利益瓜分,无论卑职怎么旁敲侧击都没有用,甚至连最起码的空口许诺都不肯做出,好像我们提供的这一切援助都是应该的——莫非他连最起码的政治交易原则都不懂得?!或者说是不愿意懂得?!
诚然,在与东瀛朝廷的合作过程中,之所以会出现以上问题,或许也是由于卑职的无能和缺乏见识,但请恕在下才疏学浅,实在是不晓得该如何与这样一群思维不正常的精神病人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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