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也呆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原本以为高拱的风波已经过去了,哪里想的到还会有人站出来质问?诏书是谁拟的,这叫我如何回答?难道告诉你这是张君的阴谋、冯保的谗言?
最先缓过神来的,是那些言。他们的工作就是弹劾和反弹劾,类似现代的间谍与反间谍,所以碰到这种事情反应最快。一个工科给事中出班奏道:
“皇上,那高拱揽权擅政,蔑视幼主,罪恶滔天,本已不可饶恕。但皇上宽厚仁明,念在他是三朝老臣、为朝廷效力多年的份上网开一面,只是责令他削职返乡,文武百莫不感怀皇恩浩荡。如今魏侍郎竟然质疑那圣旨为他人所拟,不知居心何在。”
其实朝中上下人人皆知,那驱逐诏书是两宫皇太后所拟,但后宫参政,实是大忌。这个工科给事中深知其中道理,这段话倒不是拍马屁,而是想帮助万历,让他好下台。
魏学曾趴在地上,听到这段话,也不抬头,只是说道:“臣不敢有何居心,微臣只是为了大明江山社稷着想。皇上驱逐高拱,臣不敢有半点异议,怕只怕真正受益的另有其人,岂不闻当年严嵩之于夏言一事?”
这是要掀起惊涛骇浪啊!文武百心中暗惊,当年夏言任首辅,严嵩正是次辅,为了夺权,严嵩诬告夏言与边关将领勾结,将夏言弹劾下台,此后近二十年间,严党为害之烈,至今仍令士人胆寒。如今魏学曾这么说,傻子也知道是在针对谁了。
张君脸上红白一片,有人将自己比做严嵩,这是何等的污蔑,饶是张君这样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也是忍不住要发作了。
但早已有人替他出头了,户部左侍郎李幼孜出班说道:“魏侍郎这么说,可是认为当今圣上年幼,无法辨别是非,是以忠奸不分?”
“臣绝无此意,臣只是觉得……”
詹事府少詹事张四维打断了魏学曾的话,出列说道:“臣以为,高拱虽然是罪无可恕,但其威望甚高,又是先皇钦点的顾命大臣,仓促被逐,难免令众臣不安,故而魏侍郎才有此一说,实是为政局稳定着想。皇上可将前因后果明示天下,表示圣旨确实出自皇上之手,自然可平众议。”
张四维曾经是高拱的老下级,两人交情很好,高拱突兀被逐,他也感到不平,现在看到魏侍郎冒死进言,身陷重危,连忙解围。
李幼孜又说:“皇上,圣旨自然是出自皇上之手,如果加以解释,势必乱了朝纲……”
“不用再说了。”
百寻声望去,发现说这句话的不是皇上,却是张君。张君缓步出列,面向万历,将笏牌高高举起,平静地说道:
“皇上,既然有人怀疑老臣阴谋擅权,扰乱圣听,臣自应引咎辞职。恳请皇上准许老臣告老还乡,以正视听!”
万历心中知道,这可是来真格的了,为了朝政稳定,自己现在必须出面。张君自然不能走,只好牺牲那魏侍郎了,心念及此,当下说道:
“张爱卿何出此言,朕刚刚登基,百废待兴,正是用人之际,爱卿岂可离朕而去。高拱之事,以后勿需再眩”
皇上开口,胜负立分。刑部侍郎洪朝出班奏道:“皇上,魏学曾在朝堂之上出言不逊,拂逆圣意,按律问罪,应判削职充军。”
万历心中一惊,这么重?这要不是自己穿越过来的话,今天的这个吏部侍郎魏学曾肯定是凶多吉少了……患难见真情啊,此人不惧强权、有情有义,是可用之材,于是说道:
“魏爱卿也是为了社稷着想,情有可原,应当从轻发落,朕以为……罚俸三月即可。”万历想了想,自己对大明刑罚知道的不多,只知道明朝的员俸禄非常低,当的一般都不指望那点俸禄过活,所以罚俸三月应该算很轻了。
进言失败哨魏学曾的预料之中,但是能躲过重罪,只得了个罚俸三月,却是大大出乎意料之外,心中不免愕然,抬头看了看小皇帝,口中回道:“谢皇上。”
万历舒了一口气,忙转移群臣的注意力:“诸位爱卿,今天是朕第一次早朝,理应以民为本,先论民生才是,大家可有何见解?”
张君奏道:“皇上,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食,自然出于田地,故治理民生,实为治理田地。”
好,我想讨论的就是这个,万历心想。他知道张君的意思,忙说:“那依爱卿所见,这田地如今应该怎样治理?”
“皇上,田地自古按亩入税,有多少亩地,就缴多少田赋。但近年来天灾不断,不少百姓上缴不起税粮,富贾地主趁机收并土地,用谎报、诡寄、投献等各种方法逃避赋税。富人少交,穷人多交,国之弊端啊。”
万历说道:“户部尚书何在?”
“臣在。”杨巍出列应道。
“你给朕说说,全国土地有多少亩,那田赋又有多少?比之以往,可是大幅减少?”
“回皇上,洪武二十六年,全国共有土地八亿五千七百万亩,到了弘治十五年时丈量,只剩六亿两千余万亩,隆庆元年时再丈量,仅余四亿一千五百万亩,比之开朝,整整少了一半。田赋乃是国税之本,因此国库收入也大大减少,去年全年税收上缴国库的,只有两百七十万两,支出则是四百一十万两,入不敷出啊皇上。”
万历知道,这少掉的一半土地,绝对不会凭空消失,肯定是在那些王公贵族、土豪劣绅手里。这些人对上欺瞒朝廷,对下欺压百姓,实在可恶。
“看来重新丈量土地势在必行,即日起着令全国各省布政司监督执行。”
“皇上,应该再加一条:以前的土地数目从现在起都不算数,重新上报,如发现少报者,以一陪三,少报一亩,就充公三亩。这样方可令行止,不至于出现前几次丈量越量越少的局面。”
“嗯,还是张爱卿想的周到。”万历想了想,又说:“但是根本问题,仍是地主大量兼并土地,张爱卿可有良策?”
“皇上,其虽名为兼并,但仍是两方愿买愿卖,朝廷不好插手。只要我们与民生息,相信百姓也不会轻易卖掉祖宗留下的土地。”
万历心想也是,土地一事牵扯着很多人的利益,不可操之过急。
“皇上,微臣认为,除丈量土地之外,税务方面,也有弊端,”张君那黑而深邃的眼睛闪着异样的光芒,几十年的想法,恨不能一口气说出:“我朝赋役,分为丁赋、田赋、徭役,从开朝以来,沿用至今日,弊端已经明显,百姓苦不堪眩究其原因在于,两种赋税所缴的乃是实物,农民则交粮食,山民则交特产,渔民则交干鱼,杂乱无章,无法制定细则,这样就造成了很多漏洞,百姓所交赋税,大多流入贪私囊。所以臣以为,以后应该统一只收银两。”
以前税收不用银两,确实有点匪夷所思,但明朝事实如此,在张君前,岂止是百姓交赋,就是朝廷发放员俸禄,也大多用粮食、棉代替,财政混乱,可想而知。万历很清楚,张君现在提出的,就是“一条鞭法”的雏形,当然应该大力支持:
“张爱卿所言甚是,就这么办。”
丹陛之下,文武百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对于张君的改革,大部分员都是赞成的,只是突然改变祖制,都有些担忧。
户部右侍郎王国光出班奏道:“皇上,此赋税变革,兹事体大,不可草率,微臣建议,可在一省试行,如果确有效果,再全国推行不迟。”
这个建议相当中肯,当下又有数名员出列,表示支持王国光所眩
“那依众爱卿所奏,应该在哪个省试行才好?”
“回皇上,”户部尚书杨巍说道:“这试行省份不宜在江南富庶之地,亦不可选西北贫瘠之地。臣以为,可选福建与山东二省,一北一南,可胜任矣。”
张君点了点头,说:“杨尚书所言,正合我意。”
……
万历与群臣又接着讨论起了具体细节,如粮食与银两兑换比例,百姓所交碎银如何浇铸,徭役的重心由户丁转向田亩,取消原里甲户丁编制……等,不知不觉,已过了辰时。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