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它的主人,此时正在数公里外的灌木丛中,小心地潜伏着。
洛森谨慎地观察着不远处的那一群亡灵天灾的行动,他已经一动不动地趴在这里将近20分钟了,数公里外的暴风雪扬起的风雪的余波几乎把他和灌木一起掩埋起来,而那灌木丛中的倒刺也几乎和他的装备粘在了一起。虽然这样一来更加的隐蔽,但洛森却并不喜欢。
作为一个已经在这片罪恶的森林中游荡了数年的老练猎人,他完全不需要借助这种多余的手段来掩护自己,天灾们借以察觉生灵们的手段――嗅觉、热量,以及生命的能量,他都有一些追猎者们流传开来的“土方法”可以应对,猎人们口耳相传的手段都是经过了时间和鲜血的检验的。相反的,雪和冰却会使他丧失更多的体温,在病木林,丧失体温就意味着他需要补充更多的热量――这不仅代表了食物的消耗,也代表了战斗力和续航能力的衰减。
但是相比起这些令他很不舒服的顾虑,洛森还是选择了忍耐。
因为他现在的首要任务,是逃亡!
经验丰富的老猎人悄然地退去,完全不曾引起仅仅数十米外的天灾们的注意。
“不是巡逻。”用了几分钟,迅速而安静地退出了数百米,洛森终于挺直了身体,向着其他几个队员沉声宣布道:“我们不能走现在这条路了。”
笔尖端着一打草草绘制的战术地图,执着一支笔,似乎充耳不闻地检查着什么。但洛森明显察觉到,在他说话的时候,地图师的肩膀不可避免地颤抖了一下。
弩轰和飞镖默默地对视一眼,如有默契地沉默着。
洛森在心里苦笑着。
如果不是他刚刚露了一手,在暴风雪的边缘发现并射杀了两头吊在后面的阴影,压住了一直咄咄逼人,甚至对着他露出了明显敌意的弩轰,恐怕这支队伍已经分崩离析了。
笔尖的性格柔弱,与其说她是一个猎人,倒不如把她当做一名纯粹的学者来的靠谱一点――实际上,洛森已经对她下了一个贴切的定义:“包袱”……
而相比而言,弩轰的性格却过于强势了。这种人,就好像那些桀骜不驯的强大战士一样,如果你不展现出足够的手腕和手段,她便绝不会信服于你。实际上洛森隐约感觉到,如果他当时没能显示出自己的“价值”,那么,这个脸上刻着耻辱的面纹的女人,甚至可能会对他发动攻击!
洛森觉得,弩轰有着足够的军事知识和决断力,但她的位置决定了她看不到――或者说不想去看――一个指挥官为何作出一个决定,一个选择。作为士兵的她只知道由于洛森的指挥造成了糟糕的结果,而这,便足够了……
说穿了,弩轰就是那种典型的刺头,恃才傲物,桀骜不羁!
而如果说弩轰是一个“麻烦”,那另一个女人就令洛森觉得是个“危险”了。
飞镖,这个浑身上下缠满了染血的绷带,看不清样貌的女人从一开始就给他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她沉默,却有着很多和弩轰一样的特点,但相比随着失利而越来越起不把洛森这个队长放在眼里,有着强烈存在感的弩轰,飞镖却是从一开始就给人一种单薄的感觉。她总是将自己埋在阴影里,疏远一切看起来可能会与她接触的人,但其战斗方式却又显示出她不是一个如表面那样甘于冷漠和淡泊的人。
她就像一头远远地吊在狼群后面的孤狼,几乎令洛森分不清是敌是友。
带着她同行,让粗眉毛的精英猎人感觉好像是抱了一颗炸弹。
洛森对着自己反省:他之前竟然妄图以军队的方式来对待这些包袱、麻烦和危险……
洛森的姓氏叶刃是暗夜精灵的一个大姓氏,暗夜精灵中有不少高级军官出身于这一姓氏。正因为如此,洛森接受过完整的教育,又在阿斯特兰纳的哨兵部队服过役,甚至参加过一些非常重要的战斗,这令他有着一种近乎天生的军人的执着,也使得他下意识地将身边所有的同僚都归类入“军人”这一类特定的人群之中。实际上,在意识到问题之前,作为一名优秀的战士,一名坚持完美地完成任务的老兵和一名视纪律与军规为理所当然之物的暗夜精灵军人,他完全无法理解一个事实:不是每一支军队中的士兵都能如他自己,以及他曾经的同僚一般,对命令没有一丝迟疑,能坚定地如同一部部战争机器般完成任务的……
如果是在那与铺天盖地的虫族厮杀的希利苏斯,他的这个认知倒也没有什么差错――海浪般卷着黄沙而来的虫子们并不是一个两个“英雄”所能抗衡的,能与之对抗的,是铁血的纪律铸就的战斗队列。即使是部落和联盟之间再怎么看不顺眼,他们也得在虫潮面前无私地、精诚地合作,无关政治和利益,单纯地作为军人去战斗……
但在东西瘟疫之地游走的战士们,却和希利苏斯的军队有着本质的差别。
这里,崇尚的是个人的武勇。
这也和在瘟疫之地抗战的历史有着或多或少的关系。
一开始,在东西瘟疫进行反抗的,都是成功从安多哈尔、达隆郡、斯坦索姆等大城市成功逃生的人,他们三三两两地分散在广大的为天灾所肆虐的荒野上,不得不为了生存而反抗。
那时候,西边的洛丹伦和安多哈尔已经陷落,病木林包围着的斯坦索姆早成了一片死地,天灾的触手甚至一直伸向了更北边的银月城,将刚刚适应了北海气候的高等精灵们打得满地找牙……以至于大量陷落在敌占区的生灵们根本无法进行有组织的抵抗――而且由于对于天灾来说,弥漫着腐气的战场本身就是它们的补给站,所以也没人对收拢这些流民等级的战斗力抱以多大的热忱。反之,绝大多数人认为在那样的情况下抱成团进行抗争,只能死得更快……于是游击战开始了,盗贼和猎人大量地出现在东西瘟疫的荒原上,靠着与数倍甚至数十倍于自己的天灾小股部队作战,积累着知识和战斗力。
后来,一群以米斯特雷湖为根据地的猎人站了出来,开始组建一个松散的情报网――即追猎者公会的前身。
再后来,原白银之手的阿比迪斯将军和瓦德马尔领主带领着血色十字军来了,尼古拉斯公爵带领着联盟的士兵们来了,银色黎明也从亡灵壁垒里走了出来,并将根据地设在了当时荒废着的圣光礼拜堂。
再之后,雇佣兵们、冒险者们,甚至是在其他地方混不下去的渣滓恶棍们也都跑到这里来了……
不过人们依旧没有改变他们的战斗方式,各种各样的战士,无论是高贵的圣骑士还是恶贯满盈的恶棍,纷纷三五成群地游荡在广阔的地域间,靠着远超亡灵的单兵能力的高超身手进行着游击和狙击,除非天灾来攻击有着完备防御的圣光礼拜堂,否则他们是绝不会进行更加依靠数量而非质量的军团战的……
生灵没法像亡灵那么单纯,林立的派系和纷争只能削减一支军队的战斗力,再加上亡灵的高数量、高回复能力和超长的持续作战能力……
在没有足以和天灾军团匹敌的数量之前,打军团战基本就是找死――这是大家的共识。
所以,瘟疫之地之中盛产“强者”,却基本没有“军人”。
想清楚了这决定性的区别,再回顾一下这支队伍的组成,洛森只能苦笑不已。
蜂鸟,刨除掉那身不弱的猎人技艺,只是个比较淳朴的山村妇女罢了。她的一切行动都只是为了挣钱养家糊口而已,期待她的忠诚或其他。
巨兽,说穿了不过是一个徒有血性和热血的幻想主义者。
绳套、狙击和鹰眼等人虽然属于正规的军人系统出身,但他们的能力主要都体现在辅助方面,何况虽然作为一名听命而行的马前卒绰绰有余,但论起组织指挥,估计连洛森都不如。
参谋有实力,脑瓜也好,但似乎是长期经历各种派系斗争的原因,他几乎是本能地出于利益需求而非是军事角度去思索问题,放在其他的地区,也许会比较合适。但在东部瘟疫这种只能靠暴力来说话的地方,实在不是很恰当。
期待这群与其说是军人不如说是兵痞的人坚定不移地执行命令,是洛森所做出的最愚蠢的行动。
作为一个独来独往、只需要完成任务就可以的游侠时还不觉得,一旦执掌了一只部队――虽然仅仅只有12人――这个问题终于明确地摆在了洛森的面前。
虽然洛森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并开始以“瘟疫之地的方式”尝试解决,但不得不说,整只行动队伍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他明白得晚了点……好在,还没到完全无法挽回的地步。
解决掉两头阴影的手段令他的威望似乎又回复了一些,至少弩轰不再用看废物一般的眼神盯着自己。
“飞镖,”在心底叹了口气,他只好以一如既往的语气询问道:“我们得绕过去。”
飞镖抱着双臂,一声不吭地靠在树上,仅仅只有耳朵在微微地摆动。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她开口,沙哑着嗓子道:“西西北2000码,再转向北。”
“走。”洛森二话不说地迈开脚步,向着飞镖所说的方向走去。
他知道自己说不定会上军事法庭,不过那已经不重要了。
一切,都得等到走出这片该死的丛林之后再说。
正如此想着的洛森,却突然发现脚下一震……
“小心!”在笔尖的惊呼声中,一头迥异于憎恶的巨大缝合怪慕地从洛森脚下的泥土中挺立了起来!就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瞬间,一把抱住了洛森的左腿……
同一时刻,巫妖杰拉里尔也在清点着自己的损失。
虽说真正令它心痛的是那几头不明不白地搭了进去的阴影,但这并不表示它这样的低级巫妖完全不在乎那些以憎恶和地穴为主的战斗力。
尤其是在这种没法补给的情况下――被古怪的圣光浸淫过的碎尸烂肉已经完全失去了再生产的价值。无论是那些巴纳扎尔手下的血色十字军还是它手下那些被砍成碎片的部队,已经施加过一次魔法转化的血肉骨架加上圣光的破坏,使得它对于战场上的那些尸体根本束手无策……
虽然有传闻说以克尔苏加德为首的高级巫妖已经开始了对这些变异的圣光的研究工作,但至少杰拉里尔是无法进行这种转化的。
幸亏自己当机立断地控制住了后续的部队,不然今天它甚至可能会损失半个军团。
不过……一股冷气猛地从巫妖的鼻骨中喷洒出来。
“只要这次的实验成功了,我也将踏入高级巫妖的领域,掌握足够多的资源!”它在灵魂深处冷笑着想到。
“那个可恶的女人在哪儿!”一声犹如来自地狱深处的愤怒低吼打断了巫妖对未来的美好描绘,它不悦地在空中转过身,盯向了声音的主人。
大十字军索达汗提着一柄双手巨剑,血红色的复合铠甲已经被染得花花绿绿,身上的血色十字军战袍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他如一头愤怒的狮子般站在那里,须发皆张,没有人会怀疑一旦他找到了目标,会不顾一切地生撕了对方!
“巫妖!告诉我那个该死的血精灵在什么地方!”巴纳扎尔提起剑,笔直地指着巫妖的头颅咆哮着:“你最好不要挑战我的耐心!”
“恐惧魔王,收起你的剑。”杰拉里尔从不认为虽然拥有强健的体魄和强悍的战斗力,却以胆小和油滑而闻名于燃烧军团的恐惧魔王真的敢于在天灾的地盘上,向一位巫妖发起攻击。它不无轻蔑地答道:“如果你想要找那个血精灵女人的话,那么放弃吧。她已经被我如蝼蚁般地捏碎了。”
听到这个,巴纳扎尔看起来总算收敛了一些怒气,理智也重新回到了他的大脑之中。
说起来巴纳扎尔确实极端恼火:莫名其妙地和“盟军”打了一仗,减员达到了两成,而且由于担心那些依旧以为自己还是活人的血色十字军们看到同僚的尸体后产生动摇,他不得不呕心沥血地收拢部队,又在战斗即将结束的时候不着痕迹地将战场向远处拉离了几百米。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时,距离狙击逃离战场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
所以他把听话的过分的军队搁在一边,让他们自己进行休整,遂装出一副怒气冲冲的摸样冲进了杰拉里尔所在的树林。
不看看有什么机会勒索出一些好处来弥补自己的损失,他就妄称恶魔了!
“将她的尸体交给我。”恐惧魔王蹙眉想了一下,确定那具血精灵的尸体并不在这里,便冷冷地开口说道。
“不可能。”杰拉里尔想也不想地摇头,嘲讽着道:“我已经用掉了。”
“那……”
就在巴纳扎尔刚刚想要开口讨要好处时,忽然间,一道扁平的黑影伴着凛冽的罡风,毫无征兆地自巫妖的背后闪了出来!
还没等恐惧魔王吐出第二个字,杰拉里尔的胸腔和肩胛骨已经被突如其来的攻击碾成了粉末!一道道蓝色的尘埃自巫妖的胸腔间喷出,伴着凄厉的尖叫,原本散发着淡淡荧光的巫妖的下半身迅速黯淡下去,旋即坍塌、化为尘埃!
代表着蕴藏着魔力的灵魂的晶蓝色寒流迅速地向着杰拉里尔的头部涌去,而巴纳扎尔终于看清了那穿透了巫妖背脊和胸腔的凶器――
那竟是一把一人多高、由两柄好似双刃大剑组成的兵器!
不过他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去仔细端详了!因为就在这一刻,十数道银光划着Z字型的轨迹自天空中洒下,形成了一张银色的网,兜头朝着巴纳扎尔所在的位置收拢了下去!
一瞬间,恐惧魔王几乎产生了自己是一枚强力的磁铁的错觉……
他迅速地甩起了手中的长剑,舞得密不透风,欲将那些袭来的银光悉数劈落!
就在这时,一团黑色的火焰却从树林里猛地窜了出来。不等巴纳扎尔看清,又是数道银光自那团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火焰中激射而出,而就在巴纳扎尔疲于应付攻击的当儿,那火焰已经砸在了正在挣扎着的巫妖的背后。
钪!
一声巨响,巫妖的身体猛然间飞了起来――它被那把巨大的兵器挑了起来!一道道红色的、青色的、黑色的火焰卷在一起,顺着兵器的血槽蔓延上来,如触手般顷刻间包裹了巫妖的身躯!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轰鸣!混杂着魔力的烈焰令巫妖感到深达灵魂的痛楚,它强忍着将自己的力量向着颅骨间集中,并试图着念诵咒文进行反击,但还未等它有所行动,只听得咔吧一声脆响,视线便迅速模糊了下去……
而它的意识,它的灵魂,仿佛被囚禁于自己那仅剩的骸骨之中,再无法回到藏起来的命匣之中!
兔起鹘落,仅仅十数秒的时间,巫妖的身体已经化为尘埃,火焰中伸出一条覆盖着铠甲的手臂,将那汇聚着巫妖魔力和灵魂精华的颅骨稳稳地托在手里。
而巴纳扎尔,则面临着新一波的攻击!
这一次,不再是化为银光、轨迹诡异的飞刀群,而是能无视将巫妖的寒冰障壁,在顷刻间将其化为乌有的烈焰!
巴纳扎尔惊恐地后退,却发现自己因为刚才的攻击,已经被逼到了一棵枯树的树干前。
还没等他来得及依靠本能就地滚倒,他的眼里就已经映满了青黑色的火光!一条青灰色的影子如鞭子般从那团火焰里鞭出,满满地崩在恐惧魔王的护心镜和钣金胸甲上!
巴纳扎尔如一颗出膛的炮弹般,砸折了身后的4人合抱粗细的腐朽苍木。
未及落地,一只脚再一次踹在了他的胸口上,竟把那连人带甲上百公斤的大十字军轻松地踩进了坚硬的冻土里!仿若那坚实的大地是一坨奶油般!
恍惚间,巴纳扎尔简直以为自己是被一头犀牛撞了出去,又被一头大象踩在胸口跳舞――而且还是一头金鸡独立在一根筷子上的巨象……
因为他那坚实的钣金甲,已经被一只复合着甲胄的高跟鞋,生生地踩碎了!
“日安。”他听到一个低沉的女音响起。
抬起头来,恐惧魔王看到了令他也觉得战栗不已的一幕――
一套浑身喷吐着青色和黑色火焰的畸形铠甲,正踩在自己的胸口上,一边啃咬着已经被咬下一半的巫妖颅骨,一边瞪着一双金黄色的眼睛注视着自己――
“日安,大十字军,索达汗……巴纳扎尔阁下。”
她吞咽下混着巫妖法力和灵魂的骨骼碎片,残忍地笑着,对着面如土色的巴纳扎尔如是说道。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