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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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夏风完全停息,西方天际散开了层层叠叠的彩云,而其他的地方——晴空万里。伫立遥远的地平线上的落日,直径奇伟,发散耀眼的血红色光芒。此时的太阳还当空悬停在西方天宇的中段,天光铺满红霞,人们只要看上一眼就会产生平和的心境。

    大平原上燃着类似烽火的浓烟,好几股,从依然是血红色的旷野中缓缓升起。也许是轻微的东南风在作祟,烟团升空之后不断起伏,一直飘向北。

    在眼前这片面积广大的战场上……这里已经不是战场了,但无处不在显现战斗的遗迹。从战场的东端放眼望去,各个角落都有泰坦士兵的身影,他们在忙着收集战具、清理尸体。尸体散落在整个大平原上,战斗最激烈的地方尸骸自然最密集,清理起来比较费力,但还算省心,令泰坦士兵感到奇怪的是,一块安静的草丛里并没有任何战斗过的迹象,可莹草下面就是躲藏着一具或是数具孤零零的尸体。

    尸体千奇百怪,伤势因人而异。刚开始的时候,清理尸体的士兵还会兴高采烈地讨论,他们会说这名战士在生前的时候是多么英勇、那名战士在生前的时候是多么倒霉!等到过了一阵,死尸看多了,心境麻木了,再没人说长道短,剩下的只有叹息。

    遍地!触目惊心的血迹和弯折破损的兵器,战场遗迹多半都是由红色的液体和废弃的钢铁组成地。天是红色,地表也是红色。抓起一把湿润的泥土使劲儿揉一揉,土块儿很快就会变成血泥。

    泰坦战士有多么英勇无须多提,参加过卡尔查克特战役的帝国官兵在许多年后依然能够清晰地记起发生在这块平原上地事情。他们记得这一天的日出、记得这一天地漫长、记得这一天的晚霞、记得身上的每一道来自哪里。

    平原深处,一群泰坦战士围坐在一起。人群中间燃着篝火,篝火的铁架子上吊着一口铸铁大锅,红酒洋葱烧牛肉的浓香让所有地士兵都说不出一句话来,他们使劲瞪着铁锅发散的蒸气,仔细嗅着空气里的凯旋的气息。

    用红酒洋葱烧牛肉来犒劳凯旋的勇士是泰坦近卫军的传统。据说还有一个典故为这项传统作解释,可时间久了,传说故事就没人再提,人们只记得在胜利的日子里,舀上一大碗红酒洋葱烧牛肉,就是对悲壮、牺牲、胜利等等记忆的缅怀和鼓励。

    “差不多了!差不多了!”不知是哪个馋嘴的家伙叫唤了一句。

    战士们这一下都有些等不及,他们在这块土地上奋战了一整天,此时已是饥肠辘辘,但这些勇武的帝国军人却没有争抢着奔向铁锅,他们都望向领头地一位面相普通的士兵。

    克利斯上士靠坐在自己的盾牌上。他懒得动弹,只是扇动了一下鼻翼。

    “恩……确实差不多了!”

    左近地士兵都笑了起来,他们这才拿着铝盘凑到铁锅跟前。一名年纪最大的士兵非要排在第一个,他用自己的剑柄使劲儿敲打那些迫不及待地把勺子伸进锅里的馋鬼:

    “规矩!规矩!一切都得按规矩来!”

    老兵压低嗓子警告那些无形无状地士兵,士兵们不以为意,他们傻笑着退到一边。任由老兵第一个盛起新鲜出炉的美味。

    老兵盛了很多,但他并没有留给自己,而是必恭必敬地端到克利斯上士跟前:

    “头儿!您是第一个!”

    克利斯点了点头,又说了声谢谢,他接过一大盘红酒洋葱烧牛肉,再向自愿跟随他的士兵摆了摆手,战士们这下是真的等不及了,他们发出口哨和欢呼,十几把勺子铲子同时探进牛肉锅里。

    战斗结束了,战场从零星交火陷入彻底平寂已有两个小时,一群失去了长官的“无主士兵”跟上了克利斯上士,克利斯上士是整个北部战场最出名勇士,他的声威要比悲愤殉国的安东尼奥尼将军还要响亮一些。

    克利斯吃不下,他看着红通通的肉块儿就一个劲儿地犯恶心。把餐盘放到一边,这位士官长摊开大手,仔细查看手上的纹理。他的手没有洗干净,掌纹里满是细碎的裂口和干洇的乌黑血迹。

    这双手到底杀了多少鬼子兵?克利斯尽力回想……一个、两个、三个……十七、十八、十九……

    “是二十七!四舍五入……就算三十!”

    附近的士兵停止了大咬大嚼,好事的就过来问,“什么三十?”

    “三十个鬼子!”克利斯向战友们摊开手掌,“如果我没记错,大概就是这个数字!”

    “哇哦!您杀了三十个鬼子兵?”

    战士们兴高采烈地围了上来,他们的目光充满期待,接下来他们就会问这问那,比方说到底怎样才能杀掉三十个鬼子兵,那些鬼子兵在临死的时候是不是像可怜虫一样跪地求饶,是不是像娘们一样颤抖着哀叫……总之就是这些问题,克利斯不想回答,也不想再提战场上的事情。

    “这不算什么!我见过一个长得像野象的家伙,他最起码干掉了这个数!”士兵长边说边伸起一根手指。周围的士兵们都疑惑地望着他,一根手指代表什么?

    “一个大队!绝对错不了,他干掉一个大队!”

    “一个大队?”士兵们都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您是说有位勇士独自干掉了一个三百人的大队?他是一位将军吗?还是圣骑士?”

    为士官长取来红酒洋葱烧牛肉的老兵不屑地扫视了一遍身边这些没见过市面的小娃娃:“杀敌不在军衔高低、不在出身高贵,这个人……说出来还怕吓死你们!听说过汹,师的冲锋引导官吗?”

    “我知道我知道!”一名急不可待地士兵跳了起来,“那个人也是一位士官长!我在战前还见过他一次!他的手像磨盘、肩膀像车辕、后背像座山。他叫……虎克!是虎克上士!”

    就在战士们中间响一片赞叹的时候。克利斯站了起来,他把餐盘里地美味倒进一个干净的头盔里,然后就和士兵们道别。

    “您要去哪?”战士们都把餐具放了下来。有些还拿起了野战装备。

    “我去看望老朋友,你们在这儿等我!”克利斯掉头就走。但他又转了回来:“拜托你们!别摆出一副被遗弃地样子,我不会那样对待女人!”

    战士们这才发出爽朗的笑声!笑声就在旷野里不断蔓延,从北方的林线一直到南方的山地,从西方的落日一直到东方地长墙,有泰坦战士的地方就有欢声笑语。教历802年7月21日。这是属于他们的一天!这一天因由他们而伟大,因由他们而壮丽。

    落日由天宇中段沉入地底需要一个小时的时间,此刻太阳逾发西斜,天光更加灿烂。平原顺着草色铺开面积广大的色块儿,淡褐、淡绿、淡红、淡紫、嫩黄等柔和之色很快就在漫天红霞中褪尽了。

    泰坦战士走在上面,就像落进风平浪静的海湾。

    白日里的南部战场,此时人声熙攘热火朝天,迎着落日的彩霞和震荡的光线,成建制的泰坦士兵一队一队一列一列地开往西方国土!战士们都带着笑、都带着兵器、都背着野战装备;骑兵牵着马、步兵架着牛车,辎重、军旗、粮食、干草。大篷车装满了各式各样地物资,民夫的长队夹在各支战斗部队中间,一眼都望不到边。

    大概是在六点多的时候。西边来地下等人才完全退出卡尔查克特战场,近卫军士兵碍于军令,他们只能目送已经承认失败的侵略者慌慌张张地钻进地平线的最西端,开始时还有一段殿后的尾巴。后来就彻底消失不见。

    就在士兵们异常愤怒地抱怨这种局面时,来自最高军部地命令终于传达下来!

    “追击!追击!再追击!”

    很简单!即使不识字母的士兵也能猜出这份最高战地指令的内涵。

    在出发之前,整编是必须的!保存相对完好的战役中央集群各部自然率先踏上收复失地的征程,十余万名军容鼎盛的帝国士兵踩着鼓点叫着口号走过平原,引来许多“闲人”驻足围观。

    看热闹的人群不时向先期出征的战友们叫喊,“多杀几个鬼子兵!不用给我们留面子……”“给牺牲的兄弟报仇!解救敌占区的乡亲……”

    各种说法不一而足,但主题只有一个,杀鬼子!多杀一些!再杀一些!看士兵们的神情,他们恨不得杀完之后再杀一遍。

    ※※

    在南部战场和中央战场交界的地方,近卫军士兵用木桩和木板建起了一个面积广大的临时牲口圈。之所以称这个地方是牲口圈,问问驻守此地的人,他们会告诉你,里面关着战场俘获的下等人,对待这些家伙,你可以把他们当牲口、当野兽、当粪便,但就是不能把他们当人看!

    一大队衣甲鲜亮、面相凶悍的近卫军士兵从长墙的方向开了过来,他们都是刀斧手,每人肩上都抗着卷成一团的绳索,由为首的将军带领,动作迅速,在驻防此地的看守部队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就堵住了大牲口圈的四方出口,用盾牌和刀剑围起严密的阵型。

    负责看押俘虏的军官是一名少将,他在面对一位胸口挂满奖章的中将时必然得陪上一百二十个小心:

    “中将阁下!欢迎您视察卡尔查克特临时战俘集中营!”

    首都战区第四纵队36军军长勒雷尔休依特普雷斯顿将军完全没有理会对面的军官,他用不带一丝情感的眼神打量着营地里的俘兵。一些敏感的俘兵已经意识到全副武装的泰坦战士围堵营门可算不上是什么好事情,他们用各自的语言大声议论,渐渐按照国别聚成各自的团体,密麻麻的足有三五人之众。

    “近卫军最高统帅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摄政王殿下手令!”

    勒雷尔终于说话了,他把写在牛皮纸上地最高战地指令丢给尴尬的看守官。但他还是没朝对方望上一眼,只是专注地打量眼前的俘兵。

    “这……这……”看守官将最高统帅地战场命令查看了好几遍,他不是为难。而是觉得根本无法执行。

    “不需要你动手!”勒雷尔终于瞪了过来,看守官立刻就被这位近卫军中将死气沉沉的眼光吓得退到一边。

    “对了!就是这样。你只要远远地避开就行!”

    看守官地几位部下凑了上来,他们都能猜到这位突然闯进俘虏营的战斗部队指挥官打算怎么干。

    “可这不行!我们既然接受了投降的士兵,我们就得保证他们的……”

    勒雷尔的马鞭打断了一名敢于仗义执言地近卫军军官,弥军军长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痛叫着栽倒,立即就有几名坠军士兵把这个不识实务的家伙拖到一边。凶恶的36军士兵还用破烂抹布塞住对方的嘴巴,又在对方身上打了几拳。

    看守官的阵营里又走出一个看不下去的军官,但掌管此地的少将却一把扯住对方,这名军官看了看顶头上司的脸色,又看了看左近的战斗人员,他只得懊恼地退到一边。

    勒雷尔对周遭发生的一切似乎无动于衷,待看守官们认命地退开之后,他就朝主官致以军礼,然后他转向自己地战士:

    “把法兰人、威典人还有利比里斯人都赶到一边!荷茵兰人!只要荷茵兰人!”

    首都战区第36军立即动作起来,看守士兵不顾俘虏们的抗议。他们陆续打开营地四方的大门,全副武装地近卫军战士擎着盾牌冲进俘虏营,挡在他们面前的手无寸铁的军人都被砍倒在地。聚在一起的俘兵很快就被冲散。

    残兵败将争相走避,他们已经投降,这说明他们不再是军人。斗争和拼杀地勇气都被惨烈的大战消磨光了,当胜利者耀武扬威的冲进门时。他们就像受惊的小动物一样抱头鼠窜!

    荷茵兰俘虏很快就被盾牌和刺枪组成的阵势团团包围,泰坦战士用粗大的木棍和锋利的枪刺驱赶他们,就像对待牲口的群落,若是群落里有人不听话,或是敢于掉队,散在盾阵后面的骑士立即就会使出狙击手的本领。

    马嘶、人喊、哭嚎、喝骂!箭矢穿空的声音、木棍挥舞的声音、长矛捅刺的声音、诘问的声音、抗议的声音、一度不可一世的侵略者用异国语言求饶的声音!各种声音混合在一起,俘虏营一片混乱。法兰人、威典人还有利比里斯人开始鼓噪起来,如果荷茵兰俘虏遭遇不幸,那么谁来保证他们的命运?

    由几位军衔最高的将校带头,各国俘兵开始冲击营地的木栅栏,团团包围营区的36军士兵根本没有手软,一轮箭雨、再一轮箭雨,等到木栏近前躺倒数百具尸体,沦为俘虏的牲口终于懂得什么叫肃静。

    哭天抢地的荷茵兰士兵在大队泰坦战士的围压下走进营区附近的一片开阔地,他们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虐杀俘虏”这个念头已经占据了他们的全部思维。有些不愿被缚上绳索的荷茵兰军人当即就被处死,有些试图磨蹭时间的荷茵兰军人也在第一时间尝到刺枪穿胸的滋味。

    在经过最初的混乱之后,逆来顺受这个字眼终于深入人心!落魄绝望的荷茵兰俘虏蜷缩着聚成团,惊恐地打量四周的泰坦人。在他们眼里,即使是冲锋而来的泰坦军人也没有现在这样可怕的嘴脸。

    等到人数清点完毕,所有的荷茵兰俘兵都被反绑双手,只有几位带着将军衔的将校死活不肯妥协,他们开始耍赖、开始抱怨,泰坦士兵愤怒地攥着刀枪,又碍于对方的军衔不敢随便下手,无计可施的至军官兵只得请来军长出面。

    勒雷尔休依特普雷斯顿中将从草地里踱了过来,他打量了一番被士兵们带出俘虏群的荷茵兰军官。

    “听说你们要谈谈?”

    一名中将踏前一步,他用生硬的手势向面前的泰坦将军致以军礼,又用生硬地泰坦语向勒雷尔……

    勒雷尔猛一挥手。他在对方还没有开口的时候就不耐烦了,他本来就没有浪费时间的打算,于是他就问:

    “你们谁认得阿兰元帅?泰坦近卫军统帅冯·休依特·阿兰。有人认得他吗?”

    在场地荷茵兰军官迷惑地摇了摇头,只有出面谈判的那个点了点头。

    “我只是听说过阿兰元帅地事迹。但没有机会……”

    “你当然没有机会见到他!”勒雷尔又一次打断对方,他已经万般肯定,自己绝对是在浪费时间。

    “作为军人,你们连阿兰元帅都不认得,你们有什么资格活在世上?”36军军长露出一副狰狞的嘴脸:“你们只有一个机会逃脱死难。代我问问那些俘虏,有没有第十七步兵装甲军的人?”

    “这里没有!”为首的荷茵兰军官异常肯定,“近卫军的追剿令早就传开了,王国第十七步兵装甲军撤离都林之后就跑到战线后边!这里一个十七军地士兵也没有!”

    “有没有问过才知道!”勒雷尔不耐烦地转向自己的传令官,“快点开始吧!日落之前我们就得动身。”

    于是,开始了!

    辎重大篷车运来了刚刚打造的十字架,信奉光明神的人都知道军人会用十字架来干什么,荷茵兰俘虏群出现新的混乱,五六千人一同抗议、一同叫喊!

    泰坦战士没有忘记阿兰元帅死得多么凄惨,他们动作很快。手脚麻利,从俘虏群里纠出一个人,然后棍棒加身。打消他的反抗意识,再把他绑缚十字架,倒竖在地面上,问上一句“是不是第十七步兵装甲军的人”俘虏不傻。没人回答“是”可他们还是傻得很,泰坦战士已经把他们绑到十字架上,难道还要再把他们放下来吗?

    刀子只要在脖子上一抹,大量的血水就涌了出来!鲜血顺着脖子往下淌,人倒吊着,血水就灌入口腔,再滑落地面!

    “下一个!”“下一个!”“动作要快……”

    所有的泰坦战士都在这样叫喊。

    勒雷尔退到一边,他不吸烟,但也问自己的副官要了一支。点着卷烟,近卫军中将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便剧烈地咳嗽起来。大口喘了一阵,火红地晚霞又让他眯起眼。十字架、哭叫、此起彼伏的刀光,死神面前的逼供!这一切是多么令人心旷神怡!

    36军地副军长是跟随阿兰元帅打过无数场硬仗的老兵,他凑到老主人的小孙子跟前:

    “下一个战俘营离这儿可挺远!”

    勒雷尔瞥了一眼地图上的标记,他掐灭卷烟:

    “咱们有多少副十字架?”

    “总有两千副!”

    36军军长露出狡猾地笑脸,“两千副?两个人共用一副,能多处理一些就处理一些!”

    说完话,两位将军相视而笑,就好像他们正在谈论地事情只是关于天气或是令人感到惬意的风景。

    从某种程度上说,旷野里的风景的确迷人。夕阳义无返顾地放射着灼热的光火,连天的烧云展现出古怪的身影。向着晚霞的一面,时光仿佛在红色的景物间飞速流转,潮热的空气混合着泥土的清新气息,从南边涌向北边,只在中间留空一大片。

    战场中心竟然生着几株圆大的柿子树,球状的树冠变成火烈鸟的脑壳,“脑壳”上停落着沸沸扬扬的杜鹃,仔细看,还有长尾莺杂在中间。

    在柿子树的后面,也就是我们所说的、被清新空气隔离的地段,流血的十字架像庄稼一样井井有条地铺了开来,一样高低、一样长短、一样倒呆着流光了血液的尸体。苍蝇等等蚊虫在这一大片“庄稼地”里尽情地飞舞,它们就像赶赴一次百年难遇的繁殖大会,铺天盖地地汹涌而来,带着饱食终日和产卵之后的快感逍遥离去。此时,红日又从天空中间降落了一些。

    “克利斯!是克利斯吗?干嘛躲开?”

    克利斯低啐了一口,这就是出名带来的困扰,走了一路,不管是普通一兵还是顶着一排金纽扣的将军……似乎所有的军人都认识他,好象天底下地军人都知道他叫克利斯。克利斯硬着头皮踱了过来,他走向站在柿子树底下乘凉的几名士兵。

    士官长在很远的地方就闻到了这边地血腥气。他是战场上的老兵,自然知道空气里头地油腻和腥臊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以为是这片战场还没有清理出来,可走到近前他才发现事情并不是这样!

    “你们在发什么疯?”克利斯没好气地问了一声。他讨厌面前这些陌生的士兵,他们就像刽子手一样阴沉。在同你打招呼的时候脸上也不见一丝生气。

    “各位!这就是3291师的克利斯上士,你们都听说了吧?他就是克利斯!”把士官长叫过来的人颇为自豪地向自己地战友介绍起来。

    在场的几名士兵收起阴沉惨白的面相,他们冲着闻名卡尔查克特和所有近卫军参战部队的大英雄露出笑脸!

    克利斯尴尬地别开头,这些36军的家伙不笑还好一些,一旦咧开嘴……光明神在上!那就是像是一群围坐餐桌、刚刚啃咬了一具死尸的食尸鬼在向你发出邀请。

    “刚刚你说什么?我们没听清!”

    “我说你们在发什么疯?”克利斯大声重复一遍。他讨厌36军的人。尽管这些家伙都很能打,可大决战的时候却一个不见,在俘虏面前逞威风算什么士兵?

    听出战斗英雄口气不善,为首的士兵只得无奈地摊开手:“克利斯!别这样看着我们,我们也不想这么干!可上面有命令,再说阿兰元帅确实死得很惨,我们不得不教训一下荷茵兰人,而且一定要让他们刻骨铭心,保证下次不会再犯。“克利斯没有心思再说废话,他打量了一下十字架丛生的“庄稼地”

    “恩!你们干得好象很漂亮!祝你们好运!”

    “谢谢……”

    再没理会36军地刽子手。孤单的战斗英雄捧着盛满红酒洋葱烧牛肉的头盔,他漫步于平原。草丛越来越深,每隔几步就会出现断裂地刀兵和盾牌的碎片;很多箭矢斜插在地面上。隐没于各种兵器之间。

    湿漉漉的风丝毫没有缓解酷热难当的天气,天色暗淡,漫天红霞刺激得好几个种族地蚊子像水仙骑士一样在战场上乱冲乱钻。克利斯找到一处水洼,他拨开芦苇和草叶间的蚊子群。想要碰碰运气,可捧起水以后……也许是晚霞、也许是水塘早已浸满鲜血,克利斯看到的水面荡漾这血浆的暗红色光影。

    放掉手里捧着的血水,带兵长抬起头,一只小鹰在他头上盘旋。

    “上士!过来帮帮忙!”

    克利斯回过神,他只得自叹倒霉,谁让他是3291师的带兵长!谁让他的战友成了本世纪最壮烈的烈士!近卫军上士望往声音响起的方向,他看到一个怪人。怪人穿着一条将校服的裤子,上身套着一件染满血迹的丝绸衬衫;也许还是觉得自己的形象不够吓人,怪人披散着一边头发,正在使劲儿拖动草丛里的一具尸体,尸体身下发出“嚓嚓”的声音!

    克利斯望了望天色,还有太阳!那么这就不是吸血鬼或是其他的妖怪,带兵长朝怪人走了过去,手上已按住剑柄。

    怪人把尸体的双腿丢到一边,他喘了好一阵,看得出他累得不轻。

    “需要帮忙?”

    怪人拨开挡在眼前的头发,他朝克利斯点了点头。克利斯终于看清了,怪人的五官长得还算端正,除了他的着装透着浓重的诡异气氛,其他一切都还称得上正常。

    “要我怎么做?”克利斯稍稍放心,对方的服装的确古怪了一点,可都是上好的面料,这说明怪人很有可能是一位军官……至少是一位受了刺激的军官。

    军官朝躺倒在地的尸体摊开手,“帮我把他抬到那边,这都是帝国的烈士,不能任由他们曝尸荒野!”

    近卫军上士四下看了看,战场南边还在鼓噪、北边只是寂静的平原,“不是有民夫和志愿者在收敛烈士遗体吗?”

    军官摇了摇头,“已经结束了!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摄政王殿下已经下达命令,所有的民夫都得去搬运辎重,包括预备役在内的士兵都得继续向西开进!”

    克利斯又扫视了一遍空旷地战场。“你是打算一个人在荒野里收殓那些没有被人发现的遗体吗?”

    “恩!”军官点了点头,“我就是这个意思!”

    “呵呵……”克利斯难以置信地笑了起来,“我得说……您这是异想天开!战线全长三十九公里。您“““”

    “能做多少是多少!”军官打断近卫军上士,他指了指躺倒面前的尸体。“如果你不介意地话,咱们就从他开始!”

    克利斯皱起眉头,他明明知道这是疯狂的念头,可他偏又无法拒绝。怪人说得一点也没错!无论如何,倒卧在战场上地士兵都是泰坦的烈士。民族的忠魂!没有任何道理任由他们曝尸荒野。

    和古怪的军官一道,克利斯由头抬起勇士的尸体,军官还是抬起脚,他们在草丛里艰难地走了一阵,然后就到达一片董草稀疏地空地。

    克利斯被吓了一跳,空地只是草叶稀浅,上面摆满了一层尸体,近卫军战士交互叠压,根本看不出牺牲者的数量。

    “这……这都是你……”

    “是的!”军官点了点头,他把手里的尸体放到尸堆旁边。然后便开始翻动尸体的铠甲和军衣。

    “别动他!”克利斯瞪大眼睛,他发出一声愤怒的警告!怪不得这个家伙会来干这件苦差使,扒死人是近卫军军规上的大忌。亏他会有那番冠冕堂皇的说辞,近卫军上士责备自己真是瞎了眼。

    “把剑放下吧……”军官有点不耐烦,他自顾自地翻找死者的尸身。

    “最后警告你一遍!”克利斯更加不耐烦,“这是重罪!哪怕你拿了死者一根针。军法院一样会判处你两年以上的监禁!”

    “啊!找到了!”军官根本就没理会自说自话地近卫军上士,他在死者身上找到一封信件。信件藏在铠甲最不易受到伤害的后腰部,除了沾染了一些汗水,信封一点也没有受损。

    军官将牺牲者的信件递到克利斯面前,“念一念!”

    克利斯放低手里地骑士剑,他警惕地瞪了一眼古怪的军官,然后才小心地接过信封。

    信封上写着:

    “给最亲爱的妈妈,还有罗特亚、西兰德、巴尔婶婶,比尔舅舅耳朵不好,读信的先生请把语速放慢……”

    “你也慢一点!”军官有些气恼地瞪了一眼克利斯上士,他从自己地帆布背囊里取出一个笔记本,又拿出插在衬衫口袋里的铅笔。

    克利斯似乎有些明白了,他就放慢了语速:

    “给最亲爱的妈妈……还有罗特亚……西兰德……巴尔婶婶……比尔舅舅耳朵不好……读信的先生请把语速放慢……记下来了吗?”

    “记下来了!记下来了!”军官连连点头,“接着往下念,地址是哪里?”

    克利斯连忙打量信封,“听仔细了!地址是……邦达列省……努西尔城……上克林镇!”

    “完了?”军官问。

    “等等!”克利斯借着落日的余辉仔细分辨,“地址完了,还有补充!请……请交镇公所的老抄写员……顺便告诉他……如果收到这封信……千万不要告诉玛沙……这说明……这说明……”

    “说明什么?信封上写的什么?念出来啊?”

    克利斯异常恼火地瞪着军官,“这说明什么?你说这能说明什么?”

    军官不说话了!这是牺牲的士兵在战前就准备好了的最后一封家信,收到信却不能告诉玛沙,这说明什么?这说明玛沙是一个很重要的人,一个女人!一个令一名士兵在万军阵前还要惦念、还要在牺牲之后对其隐瞒真相的女人!

    沉默了良久,克利斯终于说话了。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这里……这里字迹模糊了!”

    “把它给我吧!”军官已经记好了士兵的嘱托和这户人家的地址,他从克利斯手里取过信封,另一手又从行囊里取出一大捆沾染了血迹的信件。

    军官小心地解开捆绑信件的牛皮绳,他把新的一封放在最上面,轻轻拍了拍。最后就像刚刚那样谨慎仔细地把近百封信件重新系紧。

    克利斯突然挺立军姿,他对面前这位不知名的军官肃然起敬。

    “抱歉!我地冒失和唐突差点败坏了一位值得尊敬的好军官的名声!近卫军上士克利斯重新向您致以军礼,最郑重!最庄严地军礼!”

    军官笑了笑。他没有回礼,而是向士官长伸出大手:

    “你好克利斯!能够认识3291师的……”

    “哦不……”克利斯握住对方地手。发出一声无奈的呻吟,他已经完全放松下来:“求求您!再也别提了,我的耳朵都快长出茧子了!再说……对了!我还不知道您的名字!”

    军官面色平静,“加布里约翰特,近卫军上将。见到你很荣幸!”

    克利斯握着一位近卫军上将的手,他傻呆呆地站在原地,是他地错觉还是这个怪人在发疯?难道这就是为最高统帅主持南部阵线的总司令?难道这个独自一人在百里战场上收殓烈士尸骨、收捡烈士书信的人就是近卫军总参谋部代长官?

    “向……向加布里约翰特上将阁下致敬!”克利斯只得重新敬礼。

    加布里将军回礼了,“谢谢你!你帮了大忙!”

    近卫军上士陷入短暂的失神,他目送一位统帅再次步入隐伏着无数英雄烈骨的大平原,直到那个孤单凄凉的背影消失在散射着红光的地平线。

    走上一段残破的长墙,狭长的战场一目了然。南边,接近山峦的地方,等待重新建立编制地帝国军人聚成一团,就像簇拥在一起的野燕!

    他们唱着军歌。音量高远,从天空到地面!这些可爱的军人为什么要重新整编?答案很简单。他们地军、他们的师、他们的团!他们服役的部队都因大量战斗减员而被取消了番号,他们是英雄!无奈地英雄!他们只能用军歌和威武雄壮的口号来抒发心中的情感。

    在中间。眼见地平线上的红日逾发暗淡,只在辽远的天宇尽头露出一条细细的红线。夕阳遍照,横斜的云犹如一面面军旗在天宇上空翻飞。云层屯积如岩石,转瞬之间。绛紫色的云团陡然转暗,变成红褐色,还镶上了金边!像极了圣骑士的铠甲,在人们的视线中闪烁着神圣的光辉。

    克利斯上士就在深邃的蓝天遍染金霞的时候走进了死伤聚集点。他端着头盔,牛肉却已冷了,他只能期望自己的老朋友不会抱怨。

    像死寂的战场一样,死伤聚集点也安静下来。不过白色的纱帐里还是偶尔传出或粗重或细弱的呻吟。克利斯借着天色勉强摸到十九号医疗营,这里似乎稍稍变了些样子,但总的来说,权且叫做光景惨淡。

    营区经受夕阳的一番照射,白色的帐篷、白色的纱幕都变成了紫红色,负伤的士兵就躺在简易担架上,仿佛一叶不动,一树不鸣。在记忆中的那张病床上,克利斯有些彷徨,虎克的身躯似乎缩小了很多,这怎么可能?

    “嗨……”

    “你好!”

    克利斯和躺倒在病床上的伤患打了招呼,他的眼光落在对方的断臂上,那里似乎还在流血,真不知是哪个粗心的护士包扎的!近卫军上士向对方做了一个抱歉的手势,他从胸袋里取出自己的绷带,为这位重伤致残的军人仔细包扎起来!

    “好手艺!比那个粗心的乡下姑娘强多了!”伤员发出赞叹。

    “是那个穿格子裙的乡下姑娘?”

    “对!你认识她?”

    克利斯露出笑脸,“她是我们师冲锋引导官的未婚妻!”

    伤员点了点头,“怪不得她一直在傻笑,她的未婚夫活下来了对不对?”

    克利斯笑着颔首,他捧起自己的头盔,“要不要来一点?红酒洋葱烧牛肉,给凯旋的勇士!”

    伤员摇了摇头,他什么都吃不下,有些事情他得仔细想一想。

    “你去忙吧!如果你是要找那个浑身都裹着绷带的大块头……我的天!咱们的最高统帅派了十几个人才把他抬上57高地,那里正在举行一个授勋仪式!”

    克利斯已经看到伤员的枕边放着一块闪光的金属物,他仔细分辨:

    “我的天!这是一块帝国勇士勋章,您是一位大英雄!能告诉你的名字吗?”

    “巴西利肯尼尼!”莫瑞塞特王朝的宫廷侍卫长和近卫军上士握了握手。

    克利斯起身告辞,他很想看看虎克的绷带上别满勋章的样子。

    57高地变作军旗的海洋,这里集齐了参加过卡尔查克特战役的153个师级战斗部队的军旗。

    此时此刻,天空犹显微明,黄昏气宇宣昂,地平线上的落日沉去一分,浮在四野间的霞光就后退数里。夕阳从容不迫地一寸一寸、一分一分地移动,顾盼着行将离别的世界,悠悠然沉落下去!

    克利斯挤到一个全身都裹在绷带里的壮汉身边,四周都是等待授勋的战斗英雄,可大家一见3291师的士官长,便都陪着笑脸让出位置,这倒不是怕了克利斯,而是对战友的敬意。

    克利斯打量虎克,他可没有理会站在队伍前列的最高统帅在高声说些什么东西。

    “喂!大块头!我给你带来了红酒洋葱烧牛肉!”

    虎克无法向战友的方向转头,他只能指指自己缠满绷带的脖子。

    “你吃不下?从屁眼里塞进去怎么样?”

    虎克痛苦地瞪大眼睛,在他附近的英雄们已经顾不了场合,他们就在最高统帅训话的时候笑出声来!

    克利斯还嫌不过瘾,他又向身边的英雄们摊开手,“大家都负伤了对不对?可有谁和死伤聚集点的漂亮护士订婚啦?大家说说!咱们该不该红酒洋葱烧牛肉从虎克的屁股里塞进去?”

    近卫军上士突然发现所有的战斗英雄全都板着脸,他连忙调转头,然后他就发现自己面前已经站着那位穿着军便服、不高不瘦、满脸难以置信的最高统帅。克利斯连忙向对方立正敬礼,他倒不是害怕了,而是觉得事情有点荒唐。

    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摄政王殿下掂了掂手里的帝国勇士勋章,他朝近卫军上士回礼:

    “这枚勋章,就由你交给虎克吧!看得出……你对你的战友抱有很大的成见!”

    克利斯是第一次见到近卫军最高统帅,他固然是激动的、固然是骄傲的!他兴奋得直发抖,又感到沉重的负担。

    近卫军上士擎着帝国勇士勋章,他面对虎克,可……他该说些什么?

    最高统帅轻轻咳嗽:“感讽——“,““哦对了!”克利斯得到提醒,“感谢……感谢你为帝国所做的一切!”

    虎克发不出声音,但他面对战友的时候还是稍稍抖了抖肩膀。

    克利斯觉得自己有很多话想要告诉对面的好战友,但他又无法组织多么动听的语言。

    “大家看!”近卫军上士突然指向西方的地平线。

    地平线已经衔住落日,眨眼之间,天地之间的光霞猛然一沉,太阳变成一弯秀眉,眉又变成线,线又变成点——倏忽化为乌有!

    泰坦军人举目仰视,世界没有了太阳,光明消逝,山海苍茫,万物忧戚。太阳沉没了!忽然!余光上射,彩霞红芒如万箭齐发,昏暗的宇宙犹如展开一场缤纷的烟火表演。西天天顶,太阳消失的地方一片金黄,云朵、星辰、远天,幻化成剑斧刀枪的光闪,原野、林线、山峦,变身为铠甲鲜明的勇士。

    克利斯无声地哭了,他泪流满面!

    最高统帅揽住他的肩膀:“这不是你说的吗?等到胜利的那一刻,位列天堂的勇士会为战友降下最为绚烂的晚霞,照耀每个血迹斑斑的面孔,温暖每个激越勇敢的心灵!”

    克利斯点了点头,他最后说:

    “祖国万岁……”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