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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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瓦伦要塞一直向东,要到达坎登戈尔,先得去罗斯城。802年5月12日,瓦伦要塞卫戍军第415师师长隆贝里哈森齐中校带着他的二团战士在远离国道的一个废弃农庄过了一夜,按照中校的算计,他和第二团仅存的九名战士再有小半个月就能抵达罗斯——那里有通往首都战区的最后一个兵站。

    小半个月?若是平常……从瓦伦要塞走上这段路,抵达罗斯城只要一个星期,可是现在……隆贝里哈森齐产生一种幻想,他好像身在国外!遍地都是侵略军的探子和斥候骑兵,他得像田鼠一样在夜间的田埂里活动,这是他的祖国,这是他的泰坦!这种做鼠辈的感觉真是叫人心烦,不过更多的是痛心。

    这个时候……西方来的下等人多半已经完成对瓦伦要塞的合围!隆贝里心虚地琢磨着,他担心鲁宾元帅能否在5月11日,也就是昨天,按捺不住的虎克艾尔曼上士第一次向他的指挥官说了一些心里话,虎克说,他不想离开要塞,那就像是把牺牲在战场上的战友彻底抛弃。

    隆贝里哈森齐中校没有像往常那样用戏谑的眼光和轻佻的语句打发415师最棒的带兵长,他在事隔一天之后才向一直闷闷不乐的艾尔曼上士解释这件事。

    隆贝里对自己手下唯一一名军官说,“鲁宾元帅命令我们远离战场,是为了给英雄的415师留下种子!只要我们还在,415师就会保留建制。牺牲的战友就会在天堂获得永生!”

    听了这句话,虎克再也没有提起回到前线战场地事。

    除了一言不发的虎克,仅存十人的415师还有一些小问题。“大虾“肩膀上地伤口有发炎的迹象;“卷毛狗”一直念叨着要回家里看看;“六指”在战前就做了父亲,他想老婆孩子想得要死;“馅饼”地精神出了点问题。他总是对一个笔记本自言自语:“扳机”对火器着了迷,他在参加要塞攻防战的时候就想开小差,跑到泰坦尼亚第一掷弹兵师那边去;“小妇人”刚刚中学毕业,提起分隔两地的初恋情人就哭哭啼啼;“老滑头”最不是东西,若不是中校看得紧。这个老痞子迟早会当逃兵!

    “快箭”……终于说到“快箭”了!

    “头儿……”415师甚至是整个瓦伦卫戍区射得最快最准的快箭手有些难堪地朝指挥官敬过军礼。

    “你又想干什么?”缩在草垛里假寐着的隆贝里中校不耐烦地瞪大眼睛。

    “快箭”拍了拍自己地箭壶,他更加难堪地摊开手,“头儿!箭壶里没有箭!这就像有妈的孩子喝不到奶水,这种感觉……”

    “哦不……”隆贝里重重地躺倒在草地里,“我说你还有完没完?你念叨了整整一个星期!”

    “嘘!”一直默不做声的虎克艾尔曼上士突然从草垛里滚了起来,他抓紧自己的铁锤,并小心地从摞得高高的草淀上探出头。

    十名泰坦战士纷纷丢下手里的活计,他们抽出刀剑,像乖巧的小猫一样聚在一起,屏住呼吸。

    “……九……十……十一!真见鬼!”虎克一边缩头一边诅咒了一句。“挑着利比里斯人的战旗。是鬼子们的一支渗透小队!朝咱们这边过来了!”

    所有的士兵都望向指挥官,隆贝里却望向草垛后面那座废弃地农舍,刚刚,“梳妆打扮”过的近卫军中校极为晦气地啐了一口:“看来鬼子们也是想到这座农庄打打牙忌!”

    “我们怎么办?”面相有些心惊肉跳的“小妇人”慌慌张张地凑了上来。

    隆贝里四下望了望。左近地草垛高低不平,对方虽然是游骑兵,可狗子们只有十一个人……“嘿嘿!”贵族出身的近卫军中校露出一脸恶作剧般的笑容,他拍了拍空荡荡的行囊。“但愿那些小杂种们带着干肉和面包!”

    415师地九名战士在听到干肉和面包之后纷纷露出异常向往的神情,但此时已经传来带兵长的声音:

    “大虾、馅饼和快箭负责右边!卷毛狗、老滑头负责左边!扳机、六指在中间!小妇人滚进草垛里!”

    隆贝里点了点头,他信任虎克的布置。

    透过草尖,虎克能够清楚地看到敌人的身影,这位身经百战的带兵长已经发觉对方同样是精明的老兵,他们没有冒冒失失地跑过来,而是在农庄通向森林的开阔地上排开散兵阵,两个背着弓箭的家伙还落在最后边。

    “没个五六分钟他们还不敢过来!”隆贝里在盯了一会儿之后突然有些颓唐地坐回到草垛里。

    虎克艾尔曼收回视线,他盯着指挥官望了一会儿,然后突然坐到师长大人身边。隆贝里哈森齐有些惊诧地瞪了过来,他了解这头野象的为人,野象喜欢独居,即便激战正酣也是如此。

    “这是怎么了?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隆贝里为了掩饰自己的好奇就边说边朝正在逐渐接近的敌人望了一眼,可鬼子们的动作还真慢。

    虎克欲言又止,但他最后还是指向已经隐伏起来的战友们:“听他们说,您喜欢询问每个人的出身,是不是这样?”

    415师师长欣喜地点了点头,并不是所有的军官都像他这样在乎自己的士兵:“是的是的!我喜欢这样!大虾在战前是一位伯爵老爷的马夫、老滑头有个快要破产的杂货店、馅饼是面点师、卷毛狗是给商人看家门的仆役、扳机是一家烟花作坊的技工、六指在一个酒馆拉手风琴、小妇人是学生、只有快箭出身军人世家,他生下来就是列兵!”

    “恩哼!这些您都知道……”虎克艾尔曼颇为不满地哼了一声,“可您从来没有问过我在战前是做什么的!”

    隆贝里中校眨了眨眼。他不想告诉对方自己一直以为虎克艾尔曼是一个为了躲避牢狱之灾才参军入伍的杀人犯。

    415师师长尴尬地吸了吸鼻子,“你看看!我正打算问呢!”

    虎克没有追究师长大人地虚情假意,他的眼睛露出与布满横肉的面孔极不协调地缅怀神情。“在战前……我是家乡的一所中学地教师!”

    “噗……”隆贝里差点把捧在手里的水袋甩出老远。但他嘴里喷出来的清水还是溅了虎克上士一头一脸。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面相一如杀人犯一般凶悍、身材像狗熊一般健硕的虎克艾尔曼难得地笑了起来。

    隆贝里上上下下又把自己的带兵长打量一遍,虎克若说他混过帮派或是当过打手这样地话。那么隆贝里自然不会这么大惊小怪,可……中学教员?什么中学?监狱里的中学?

    艾尔曼上士似乎完全没有留意到师长大人那副难以置信的嘴脸,他带着缅怀的神情,自顾自地讲述着那段开心的往事!

    ※※※

    “那时我还小,跟一位伯爵老爷学得一手好剑!我有四个兄弟。可他们都没有我那样的好运气!可有一天,一场试炼,我用箭伤了那位伯爵老爷的小儿子,那个家伙非礼过我的妹妹,还不断向我挑衅,可他毕竟是一位少爷……”

    “后来呢?”隆贝里有些期待。

    虎克摊开手,“我的父亲、我的爷爷……艾尔曼一家世代为伯爵家服务。事发当天,我地父亲和爷爷亲手把我绑到一根木桩上,用皮鞭狠狠地打了我一顿!我始终相信,他们是要打死我的。可你相信吗?那位老爷只是把我逐出庄园,还给我在镇上的中学找了个差使——教同龄地孩子击剑!”

    “这么说你遇到了一位品格高尚的伯爵大人,会像他这样做的贵族并不多见!”隆贝里哈森齐中校兴高采烈地拍了拍虎克上士的肩膀。

    “不!”虎克坚定地摇了摇头。“事隔一段时间之后家里人才发现我地小妹妹怀孕了!她只有十四岁!我的父亲带着她跪在伯爵老爷的家门口,想求见那位少爷,可老爷却说,他的家庭不会允许这种伤风败俗的事。一位伯爵少爷和一个佃户的女儿扯不上半点关系,若是父亲一家人不离开他的土地,他就会把伤害少爷那件事报告镇上的法警!”

    “我的天!”隆贝里哈森齐终于瞪大眼睛,“我收回刚才的话,这位贵族老爷可与高尚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他是个诡计多端的小人!”

    “呵呵!”虎克冷冷地笑了笑,“至少我在镇上的中学还有一份差使能养活家人,那位伯爵老爷还不算赶尽杀绝!”

    “告诉我他的名字!”隆贝里中校有点不耐烦了,虎克是他的兵,这种事他得管管。“我在将来也会是一位伯爵,我可以替你揍那老家伙一顿!”

    虎克艾尔曼有些疑惑又有些难以置信地打量着自己的指挥官,直到听见持续接近的马蹄声他才从讨厌的贵族子弟身上收回视线。415师仅存的这位带兵长没有回答师长的提问,他只是攥紧手里那把染满血锈的大铁锤,同时又向草垛深处低唤了一声“小妇人”

    “小妇人”在得到命令之后便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在草垛里一阵乱钻,利比里斯侵略军的渗透小队马上就注意到高低起伏的草淀。

    蹄声越来越近,自以为有所发现的侵略者马上就要踏入泰坦战士的伏击圈!

    在敌人的战马就要踏足虎克上士隐身的草垛时,出身低贱的佃户子弟突然朝着身边的贵族长官微微一笑:

    “你想知道那个伪君子的名字吗?他就是邦达列省阿齐里耶镇的哈森齐伯爵——你的父亲!”

    隆贝里哈森齐完全被惊呆了,倒不是因为突然闯出视线中的那匹高壮的战马,而是虎克艾尔曼上士向他讲述的这个故事!他该有所了解、他该有所发现……可在青春年少的时候,他只是一个仅仅懂得如何享受生活地伯爵少爷。

    哈森齐伯爵少爷完全失去了平日的派头,他呆呆地注视着虎克上士的背影!虎克地重锤在敌人的战马与他擦身而过地时候凶猛地击出。酷热的夏日草场立刻刮起一阵劲风!重锤砸实战马的胸脯,这匹结实的利比里斯低地马在奔跑中便哀嚎着跌在地上,还带着马上的骑士不停地翻滚。

    虎克开始喊叫。就像平常那样,埋伏在左近地泰坦战士便纷纷动作起来!六指由斜次里冲出。他攀上一名敌人的马背,由后边割断了敌人的喉管:老滑头砍断一条马腿,他用厚重的盾牌砸裂了鬼子的头盔:馅饼喜欢细致的活计,他早已算计好一名敌人的速率,手里的刺枪只是稍稍往前一探便令对方撞在上面:扳机不能同时对付两个人。他只得解决掉看着最不顺眼的那个,把后面赶上来的那个留给小妇人!

    小妇人“呀呀”叫着冲出草垛,敌人地战马受到惊吓便人立而起,倒霉的小妇人便从一个草垛扑进另外一个草垛,刚刚干掉手边这个鬼子的卷毛狗叹息着追了上来,他不明白为什么总是自己给小妇人擦屁股,但当他地马刀劈开对手的胸甲时,沐浴着飞溅而出的鲜血,卷毛狗不得不承认——他非常乐意这样干!

    虎克!又轮到虎克了!狗熊一样的带兵长跃过战友和敌人地尸体,他像壁画上投掷铁饼的古罗曼斗士一样抡起了十几公斤重的大铁锤。只听“嗡”的一声!战锤离手飞出,打着转地砸向已经张弓搭箭的利比里斯骑兵!

    利比里斯箭手还是射出一箭,但那是在铁锤砸扁他的面孔之后!失去准头的箭矢飞进农庄外边的树林。“快箭”终于按捺不住了!他一直都在留意那个背着箭囊的家伙,现在可好了!他钻出草垛,向着梦寐以求的补给奔了过去。

    “快箭!回来……”赤手空拳的虎克不顾一切地追了上去,但他毕竟还是晚了一步。一支铁箭不偏不倚地刺入“快箭”的胸膛,狂喜中的泰坦箭手在中箭之后还奔出数步,然后他才栽倒在地。

    “头儿!头儿!快箭中箭啦……”

    一直恍恍惚惚的隆贝里中校终于一骨碌爬了起来,他心绪混乱,只能任由本能驱策身体追随战士们的身影。

    快箭倒在绿油油的草地上,他的军衣被胸口涌出的血迹染湿了一大片。快箭瞪大眼,他的带兵长紧紧抱着他,他信任虎克,他就告诉虎克:“箭……箭……”“快箭”是瓦伦卫戍区射得最快最准的快箭手,可在这场战斗中,他还未射出一箭。

    隆贝里哈森齐的胸口突然被愤怒填满了,在那条朝着他的战士施放冷箭的漏网之鱼快速钻进树林的时候,他叫喊着奔向一匹战马,不由分说便跨上战马追了过去。

    近卫军中校一边策马狂奔一边丢弃马上的辎重,他敢肯定这匹战马原先的主人一定是个贵族子弟,要不然有哪个游骑兵会在出门执行任务的时候带着那么多东西。隆贝里大口大口地喘气,他刻意不去留意马鞍摩擦大腿的巨痛,也不去拨弄刮破面颊的枝条,尽管开战至今他已结果了好几个敌人的性命,但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渴求杀人取命!他想喝对方的血,他想录对方的皮!他愤怒至极,可又感到这与对方射伤自己的士兵没有多大关系!他一门心思地追,嘴里喷着口水,血红的眼睛瞪得像铜铃。

    逃窜着的利比里斯箭手已经感到身后的压力正在不断迫近,他在马背上回身射箭,可泰坦战士竟然躲开了,他不甘心地瞄准对方射出第二箭,可对方还是躲开了!他不得不放缓马速、仔细地瞄准,第三箭……

    隆贝里哈森齐中校感到肩膀上传来一阵钻入心口的巨痛,疲惫、愤怒、痛楚!一时间所有的情绪和感知全都涌进他的脑子,他想晕倒,可他已看到敌人的后背!近卫军中校使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一声呐喊,昏沉沉的头脑立刻清醒,再接下来他要做的只是目送自己的长剑钻进敌人的后心。

    “哈哈!哈哈哈!”隆贝里兴高采烈地笑着,围拢快箭手的士兵动作迟缓地给“满载而归”地指挥官让出空地。

    近卫军中校跳下马,又从马背上取下由敌人的尸体上夺来的一个插满箭矢地箭囊。这件东西足够令他的快箭手兴奋半个月!

    “快箭!你看啊!看我给你带来什么啦?”415师师长大步流星地迎向重伤倒地地士兵,兴奋的隆贝里甚至没有留意身边几名战士的神情。

    快箭仰躺在虎克上士的怀抱里,他呆呆地瞪着眼。瞳孔湛蓝,但却没有天空一般的光彩。

    隆贝里哈森齐中校地身影轻轻颤抖了一下。他把手中的箭囊放入快箭手的胸怀,然后便为这名普普通通的士兵阖上眼睛。

    “小妇人”像往常提起初恋情人那样哭哭啼啼地凑了上来,“师长……大虾……大虾和扳机……不行了!”

    大虾和扳机?我们只知道大虾在战前是一位贵族老爷的马夫、扳机是一家烟花作坊的技术工人。大虾本来就带着伤,这没什么好说的,至少他死于一场战斗而不是伤口感染。扳机……应该怎么说呢?扳机过于信任“小妇人”直到临死之前他仍然相信“小妇人”会跳出来为他解围,所以……小妇人一直哭个不停,他知道是自己辜负了战友,不过……光明神可怜见!谁会为这种事去怪责一个刚刚从学校溜出来的半大孩子?不信就去问问扳机,虽然扳机再也无法开口,但他绝对不会责备小妇人。

    草场上升起三处火头,隆贝里哈森齐中校和他的士兵远远地望着,他们该离开了。天色越来越暗,火光会吸引更多的利比里斯游骑兵。

    三缕烟火在空中流转,很快便汇成一团。灰黑地烟雾载着三名帝国军人的魂灵直登天宇,快箭、扳机和大虾,他们必是到天堂去了!

    转过一座低矮的小山。低沉地暮色就在西方大地的尽头铺陈开来,绿色的原野变成一潭墨汁,苍翠的橹树和橡树变成造型古怪地雕塑,山脚下有一处小河弯。河水在响,水色也亮过黑沉沉的浮云。

    火光算是这幅图画中最不协调的色彩,围绕着农庄,大火烧毁了篱笆、烧踏了马舍、烧得农庄主屋只剩下一具枯瘦的骨架。

    旷野中的烈火和蓬勃肆虐的火色映红了左近的大地和天空,也映红了近卫军战士们的面孔。

    泰坦帝国军事情报局的战地搜查官塞比斯阿卢索爵士颇为难堪地望了望护送他前来此地的骑兵长官,年纪轻轻的潘尼蒂哥隆·阿斯根少校倒没抱怨什么,他只是朝山脚下燃烧着的农庄摊开手:

    “这就是咱们的目的地?”

    阿卢索爵士难过地点了点头,他用在场的士兵全都听不懂的法兰语低声咒骂了几句。

    圣骑士潘尼蒂哥隆回头望了望列在自己身后的九名士兵,他的视线停在猎人妥斯拉克身上:“到下面看看……小心点!狗子们放了火,他们必定走得不远。“妥斯拉克没有说话,他跳下马背钻进山上的董草丛,人影只是闪了几闪就在夜幕之中消失不见。潘尼蒂哥隆收回视线,他转向呆坐马上的战地搜查官:“好啦朋友,现在你该告诉我咱们是来干什么的了,我得回去向我的方面军司令复命。”

    “哦!抱歉!”塞比斯阿卢索的脸色更加难堪,按照战场保密条例的规定,他不能向随行的护卫骑士泄露机密,可是现在……还是算了吧!他注定白跑一趟。

    “按照约定,我应在那个燃烧着的庄园与西部战场北部战区的军情主官交换敌情通报,可是……”塞比斯也朝山下的火光摊开手,他一边说一边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这里不安全……猎人回来咱们就立刻动身!”圣骑士拿出地图,借着还有些透亮的天光仔细查看起来,不管怎么说,潘尼蒂哥隆在各个方面都已成长为一名优秀的骑兵指挥官。

    “好吧……”塞比斯有些不情愿地答应一声,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不能按原路返回!”圣骑士打量着地图,他对凑上来的几位骑兵战士摇了摇头。“肖伯河在涨水,河套地区和附近的渡口又有重兵把守,咱们得绕个大圈子……”

    草丛一阵耸动。矫捷的猎人钻了出来,妥斯拉克抹了一把被浓烟熏得灰黑地面孔,他有些抱怨地瞪了潘尼一眼。“狗子们存心要毁掉这个地方,快烧光了。什么都没有,我只找到这个东西!”

    猎人边说边把手里的一块石板丢在地上,“它就搁在水井边,看到上面的记号了吗?似乎只有军情行动人员才会这么干!”

    “没错!”塞比斯阿卢索爵士低叫了一声,他兴冲冲地跳下马。

    拣起石板像校验宝贝一样查看起来,但他很快就失望了。

    “哦……如果我没记错地话……哦不!我不会记错!这是半个月前的战地联络密语!”

    阿斯根少校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搜查官阁下,咱们得动身了!任务不是完成了吗?”

    塞比斯只得跳上马背,就在骑士们纷纷掉转马头地时候,他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潘尼的口气透露了不耐烦,他和他的士兵身在敌占区,虽然他讨厌“敌占区”这个称谓,但事实是他们随时都有可能遭遇数倍于己的敌人。

    “这段密语标记的意思是……向北……进森林。”阿卢索爵士不舍地打量着石板。

    “可你说过了,这是半个月前地战地联络密语。谁又会在更新了密语本之后使用半个月前的东西?”圣骑士尝试着说服军情搜查官:“说不定……这是敌人布置的陷阱,就等着一位好奇心重的军情官员栽进去!”

    塞比斯阿卢索摇了摇头,他又不能告诉一位近卫军少校能够使用这种密语的人都是直接受命于军情总部的高级官员。

    “我决定了。咱们得去查探一下!”阿卢索爵士仰起头。

    “你当真?”圣骑士瞪大眼睛,他望向密语里面提到的北方森林。

    按照地图上的标记,森林再往北就是反坦联盟军围攻杰布灵要塞的西线北路集群,那里会有二十万外国鬼子。足够潘尼和妥斯拉克这对老搭档砍上好几年。

    “这无关好奇心的问题……这是我地责任!”塞比斯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他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位圣骑士应该比任何人都懂得责任这个单词的含义。

    “哦……”果然!尽管潘尼有些懊恼,但他还是向横陈在火场后面地森林拨转马头。在一番计较之后,圣骑士还向他的队员下达了轻装、备齐战具的命令,也许他们会被埋伏在森林里的狗子们射成刺猬也说不定。

    小心翼翼地进入森林,夜色便更加浓暗,其实树冠顶端地天宇还透着微亮,但在森林里,景物就像被淘气的孩子泼上一身酱汤,树、草、石、灌木,入眼的一切都是模糊的,但在一位战地军情搜查官看来,密语记号依然清晰可见。

    越往森林深处走,塞比斯阿卢索爵士越快乐,在他认为适合布置记号的地方,他总能称心如意地找到联络密语,这至少说明布置记号的人绝对不是反坦联盟军的那些半吊子的密探,留下记号的人必定受过军情总部的严格训练,同时他也是名经验丰富、老道机警、工作态度严谨细致的军情行动官。

    “所以!你大可放心!”塞比斯喜声安慰着面相冷峻的圣骑士,“我敢断定咱们一定会有所发现!”

    潘尼蒂哥隆叹了口气,林地寂静,他也没有任何遭遇伏击的知感。

    “有所发现?那是什么?”

    阿卢索爵士顺着圣骑士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可这一次他也不敢确定。一块剥开的桦树皮上刻着鲜明的记号,但塞比斯从没见过,甚至不用翻阅密语手册他也敢断定,这个记号从来不曾被帝国军情局使用过!

    甚至……树皮上的图案更像是小孩子的涂鸦!这令塞比斯伤透脑筋。

    由于一个莫名其妙却明显是人为雕刻的记号,探索的队伍不得不提起一百二十个小心,圣骑士在前进中使用了特种作战部队才搞得清楚的“三三四”圆阵,三名大剑手在前,两名箭手和一名刺枪手居中,最后又是四名剑手断后,经过一番折腾,直到记号消失的地方,圣骑士一行人还是没有看到敌人的踪影。

    “没了?怎么没了?”塞比斯失望透顶。一座高出林地地山壁挡住了他的去路,由火场一直延伸到森林中的联络记号也消失不见。

    猎人出身地妥斯拉克上尉跳下马,他在山壁四周转了几转。凭借多年丛林狩猎的经验,他那异常灵敏地鼻子终于在某个地段捕捉到了不同于森林的气息。那是只有地穴或是深邃的坑道才会发散的潮气。

    “看我发现什么啦……”猎人在翻找片刻之后就轻巧地拨开了一丛完全遮住山壁的灌木,就在他向众人展示自己地功绩时,包括阿卢索爵士在内,所有的人都脸色大变,居中的两名箭手甚至向眉开眼笑的近卫军上尉张弓搭箭!

    妥斯拉克疑惑地摊开手。“你们这是怎么了……”

    猎人话还没说完,他已经感到锋利冰冷的剑锋缓缓由隐藏在灌木林后的石洞中探了出来,剑锋贴紧妥斯拉克的脖子,缓缓向前探。倒霉的妥斯拉克一动不敢动,他只能闭上嘴。

    “你们……你们是谁?”

    潘尼蒂哥隆和呆愣的塞比斯阿卢索爵士都听到了,可石洞里传出的竟是女人地声音!

    “你是谁?放开我的士兵!”圣骑士驱马前行,他不着痕迹地向举弓瞄准的箭手使着眼色,可箭手竟摇了摇头,石洞深邃黝黑,从外面只能看到探出地剑锋。根本看不到说话的女人。

    “泰坦近卫军从不会在战场上向敌人妥协!放下武器!走出来!”

    潘尼有点不耐烦,他已经看到猎人额头上的汗珠,若这样对付老朋友的不是一个女人。相信潘尼早就冲进洞。

    “帝国近卫军?”女人地话音透露出前所未有的惊喜。

    潘尼呵呵一笑,他有点佩服这名军情行动官的单纯,她的喜悦泄露了她的底细,若来的是敌人她该怎么办?

    圣骑士的轻笑引起了女人的警惕。锋利的长剑稍稍一扭就把猎人的脖子切开一条浅浅的血口子。“布塞巴克渡口和河套平原地区的帝国近卫军早在一个月前就撤走了!从这儿到杰布灵要塞已经找不到一个帝国军人,你们是骗子!你们是西边来的狗贼!别以为几套制服就能蒙混过关!”

    “冷静!冷静!”潘尼收起轻佻,他小心地应对起来。“女士!不管什么原因令您流落荒林,但如果那些记号是您留下的,那么我们就是您要等的人!”

    石洞突然失去声息,等得有些不耐烦的军情搜查官迎了上来,他向石洞里面大声呼喊:

    “嘿!主人家!还有牛奶吗?我在院子里看到牛棚!”

    左近的近卫军骑士都用看待白痴的目光打量着阿卢索爵士,战地军情搜查官状似乎无辜地摊开手,“没办法,这是当初定下的联络暗号!”

    也许是在响应塞比斯的话音,石洞里传来脚步声,那把锋利的骑士剑也缓缓离开猎人的脖子,近卫军骑士齐齐瞪着洞口,在下一刻他们就看到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妇人步履蹒跚地走了出来。

    “奶牛被侵略者夺走了!这里只有红茶可以用来招待过路的旅人!”

    “哦!我的光明神!”塞比斯阿卢索爵士大声感叹,他十分庆幸自己在刚刚能对半个月前的联络密语抱持巨大的好奇心。

    就在军情搜查官发出感叹的时候,高壮的猎人突然朝女人扑了过去,他把手持骑剑的女人死死按在地上,手掌只是一撩一探就把明晃晃的凶器夺了过来。

    余下的骑士反应也不慢,他们纷纷跳下马背,也不理会在猎人身下不断尖叫挣扎的女人,只是持着各式刀兵迅速冲进漆黑的山洞,不一会儿,山洞里就传来小孩子的哭声。

    士兵们从山东拖出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又朝迎上来的骑兵少校摇了摇头,这表明山洞里再也没有人。

    潘尼踢了一脚仍把女人压在地上的妥斯拉克,“快起来!你就像个急色的流氓强盗!”

    猎人嘿嘿笑着,他从地上爬了起来,但夺来的骑士剑仍然指向女人的咽喉。

    塞比斯阿卢索爵士搓了搓手,他向怒目圆瞪的妇人致以军礼,“抱歉了女士!感谢您为祖国所做的一切!但请理解这些英勇地骑士。他们这样做只是为了维护我的安全。”

    女人没说什么,她只是迅速把自己的两个孩子揽到怀里,孩子们已经停止哭泣。尽管森林中地光线十分暗淡,但孩子们还是认出了帝国军人的军衣。那是他们永远也忘不掉地天蓝色,年龄稍小的男孩子甚至带着满脸的泪痕傻呼呼地笑了起来,这令神情紧张的军人也自动卸下紧紧攥在手里的兵刃。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你暴露身份了吗?“塞比斯有点担心地打量着这位母亲,他并不确定西部战场北部战区地军情总官是不是面前这位野人一样的女性。“不!是……是我的丈夫!孩子们的父亲!”女人边说边朝阿卢索爵士摇了摇头,在提起丈夫的时候。她的神情也低落下来。

    “等等!”一直在旁观望的潘尼蒂哥隆·阿斯根少校突然凑了上来,他近乎无礼地打量着神情凄苦的妇人。“我……我一定在哪见过您!”

    妇人循声望了过来,她用同样的目光仔细打量眼前这名英俊的圣骑士。片刻之后,女人突然大力掩住嘴,“光明神在上!竟是您!您确实见过我和孩子们!您还记得吗?第一次卫国战争、布塞巴克渡口、挤满难民地栈桥!是您把我和孩子们送上最后一班渡船,您救了我们一家子的命!”

    潘尼恍然大悟,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那是他在率领学生兵奔赴死地之前遭遇的最后一个场景。

    “好吧好吧!这些事情以后再说!”情急地战地搜查官等不及了,他冒着被捕的巨大风险穿越由南至北整个敌占区可不是来叙旧的。“您说您的丈夫就是北部战区地军情主官?那么他在哪?”

    妇人疑惑地瞪大眼睛:“我……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我的丈夫、格拉斯劳爵士!他只是一个素描画家,他只是托付我把一份异常重要的东西交给他的友人!”

    “该死的保密条例!”塞比斯低声诅咒了一句,他反倒不懂得怎么向妇人解释这件事。“别的不谈!我就是格拉斯劳爵士的朋友。尽管我们此前从没见过面,但是……该死的!求求你告诉我,他在哪?那份重要的东西又在哪?”

    妇人望了望站在一边的近卫军少校。她已认出赐予她再生的学生兵长官,现在她只信任这个年轻的圣骑士。

    “相信他吧夫人!这很重要!”潘尼给予妇人鼓励的眼神。

    妇人让出石洞的通道:“他就在里面!”

    刚刚进过山洞的一名骑士有点狐疑地碰了碰指挥官的手臂,“头儿……里面只有一具死尸!”

    “死尸?”塞比斯,阿卢索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下一刻他就不顾一切地冲进洞穴!如果西线战场北部战区的军情主官变成一具死尸……那么他该怎么办?

    格拉斯劳爵士。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记得这位第一次卫国战争期间的军情战场测控官,他曾以画家的身份出入战阵,曾为时任近卫军统帅的银狐阿兰定制战况分析报告,曾为时任第二攻击集群总司令的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元帅制定全盘作战计划、导引战场通办——,“现在!作为一名军情行动官,格拉斯劳爵士走到了使命的终点,他平静地躺在石洞深处,溃烂的伤口和蛆虫再也无法骚扰他,他伴着两盏火把、伴着战争中相识相爱的妻子!如果他还不满足,远道而来的近卫军士兵为他的尸身罩上一面战旗,他等待的同事也取走了无数生命换来的宝贵战场资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塞比斯阿卢索不甘心地抛开了一大叠素描画,他好像突然变笨了,因为他根本看不出格拉斯劳爵士留给他的画作藏着怎样的玄机。

    妇人低垂着头,“是半个月前!半个月前有几个荷茵兰骑兵闯进家门,他们打算对我……格拉斯劳像疯了一样!他杀光了对方所有人,自己也受了重伤……”

    “这个笨蛋!”来自西线战场南部战区的军情搜查官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声,“他是一位秘密行动官!他该避开麻烦保存自身!”

    “是啊是啊!”状似兴高采烈的猎人突然大声叫喊起来,妥斯拉克故做开心地瞪着塞比斯,“遇到麻烦就该远远避开,一切以完成秘密任务为重!就让鬼子们去照顾自己的妻子吧,泰坦军人都该这么干!”

    “哦……”已经听出不对劲儿的阿卢索爵士沉吟一声,他在叹息一声之后才转向伤心的女人。“抱歉!我收回刚才的话!不管怎么说……格拉斯劳爵士是英雄,他是英雄!他守护着妻子儿女,又完成了任务!”

    女人没有说话,她的视线落在昏暗的洞口,即便遭遇战争,她想拥有的仍是一个丈夫,而不是一个英雄。

    “你们……一直躲在这里?”潘尼蒂哥隆突然醒悟。

    北部战区军情主官的妻子点了点头,这是丈夫对她的嘱托!不管多么危险,她都要等到丈夫的朋友用即定的联络密语取走一份重要的东西。在此期间,她得照顾丈夫的伤势、得在夜里出门给孩子们“觅食“!她得躲避丛林里的野兽,她得看顾孩子和丈夫的安危……半个月的时间就像半个世纪那样漫长,可她在圣骑士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就像丛林中的蛮荒生活只是一次旅游!她只是为了丈夫的嘱托,即便她遭遇了前所未有的艰难和困苦,可她相信这件事在任何一位妻子眼中都是天经地义的。“再次感谢……感谢您为祖国所做的一切!”潘尼凝视着野人一样落魄的女子,他只能这么说。

    骑士们拿出了全部的补给品,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在见到肉干和白面包之后就露出疯狂的神色,可女人断然拍掉孩子们向食物伸去的小脏手,直到圣骑士说战士们还有很多的时候她才为孩子们拣取了不多的一些。

    望着狼吞虎咽的两个孩子,近卫军士兵的感情从最初的欣慰变作深深的酸楚,他们纷纷别开头,谁也不忍再去目堵眼前这一幕。

    “请问……我的丈夫……不是画家吗?”女人转向对着一叠素描画头疼不已的南部战区军情搜查官。

    “哦!他是!可也不是!”塞比斯阿卢索无奈地摊开手,谁敢说画了这么多幅素描的格拉斯劳爵士不是一位画家?

    “我说过,您的丈夫是隶属帝国军事情报局行动总部的一位重要官员,受到帝国军情局最高保密条例的约束,所以……他不能向您透露他在战场上的工作。“塞比斯试图向女人解释这件事,可他在看到女人眼中的茫然之后最终还是摆了摆手。“您只要知道您的丈夫是一位英勇的帝国军官就行了!等到战后……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摄政王殿下会亲自追赠他为帝国勇士,您和您的两个孩子从此之后就是荣勋贵族!”

    “我不是说这个!”女人连连摆手,“我是说格拉斯劳的工作,也许……也许我会帮上您的忙!”

    “哦?”阿卢索灵机一动,他捧着大叠画纸贴近寡妇,“您仔细回想一下,格拉斯劳爵士一定向您交代过一些事情?”

    妇人点了点头,她指了指丈夫的画作,“这些画……是有顺序的!”58xs8.com